重生第十八天

    这是我上辈子加这辈子,人生几十年以来第一次亲自接触葬礼。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接触人的死亡,按理来说我不应该那么失态的才对。如果我的状态一切正常,现在该备受打击的是艾尔海森,而我应该冷静自若地帮他一起处理亲人的后事。

    上辈子我跑的太远了,父母无力掌控我的人生,我爹又生怕我这个唯一的血脉饿死在外面,在他破产前都一直对我保持汇款,让我得以在国外继续学业。

    在新西兰读书的时候,我有幸获得了一次去美国交换读书的机会。

    美国开销昂贵,想在那边存活不是那么容易的,但我权衡再三后还是咬咬牙过去了。美国的风土人情比新西兰还要特色鲜明,我在那边学得很辛苦,毕竟那边对亚裔的歧视要远比新西兰更严重。

    但这些比起生命安全来说都不算什么,要说让我最印象深刻的还是在校园内骤然响起的枪声。

    作为一个在国内读了十几年书的中国学生,我难以形容当时在同学们的尖叫奔逃中得知这是枪声时的恐惧,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掉下发出的声响,导师就拽着我飞速逃跑了。

    感谢我的导师,如果没有他,那时候的我估计早就一命呜呼了。

    亲眼目睹了远处一个学生忽然倒下的场景后,我哆哆嗦嗦地被拽去了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双手捂着嘴生怕发出更多的声音。

    所以、所以,为什么我如今还会如此茫然无措呢?

    我的喉咙发哑,手脚僵硬,艾尔海森不出意料的还没回来,我又一次面对了不会再醒来的佩尔塞女士。我去握她的手,却发现我的手和她的一样冰凉,那双会给我缝制睡裙的温暖的手再也举不起来了。

    成年人还是有成年人的作用的,我妈再怎么想给我下马威恶心我,也不会随意敷衍毁了自己的名声。她捂着小腹,动作利索地指挥我,顺便利用虚空给健康之家发去消息,叫他们来开具死亡证明。

    老人去世之后该换新衣服,我却怎么也找不到佩尔塞女士为自己准备的寿衣,就连下葬时该佩戴的首饰都没有找到几个。

    可是不应该,佩尔塞女士不是没有准备的人,她年纪大了,我们却还是孩子,她不可能不会自己安排好后事的。

    我只好回去重新握住佩尔塞女士的手,呆呆地望着她的脸,心里想着:艾尔海森怎么还不回来?

    可我又不希望他回来,佩尔塞女士现在只是身体有些冷,她是笑着离开的,无病无痛,无灾无难,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如果艾尔海森真的把能处理事情的人带回来了,那无疑是不断地将佩尔塞女士过世的事实呈现给我。

    我妈把她能做的都做了,健康之家的人很快到达,专业的医生给佩尔塞女士开具了死亡证明。随行的人员开始给我妈推荐殡葬套餐,也许是见我们衣着富贵,那些人一边努力做着悲伤的表情,一边给我妈推荐最贵的流程。

    我妈笑了笑,说:“这不是我们家的老人,是曾经教导我女儿的老师,我没资格替他们家人决定这些事情。”

    那人劝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一看就是体面人,想必也不会让一位老师走的那么仓促的。”

    我妈连连摆手:“葬礼丧事实在太过麻烦,一不小心就会跟当事人的家属和朋友起冲突,我这里还怀着孩子呢,真的不好插手下决定。”

    听到这里,那些人才觉得失礼,连声道歉,说没注意到我妈是个孕妇。

    丧事常人都会忌讳,我妈身为孕妇却肯过来搭把手,在旁人看来已经是大义了。她摆脱了推销员,趁人都去到门外的时候,站到我身后轻飘飘地说道:“好了,这边没你的事了,赶紧回家洗澡睡觉。不要那么长时间地和死人接触,会有细菌和病毒,你不为我着想,也要为你还没出生的弟弟妹妹着想。”

    我脑子里有关理智的那根弦“崩”得一声断了。

    我红着眼眶看向她,为了维持住正常的说话声音,我几乎扭曲到面目狰狞:“……你的演技真令我恶心,塔菈·忒勒斯。”

    空气安静了一瞬。

    迎着我妈不可置信的目光,我深吸一口气,放轻声音说道:“你不就是想激怒我吗?你好失败,作为一个母亲,一个成年人,你发现做一个严格的母亲掌控不了我后,就企图做一个训狗人,用拙劣的演技伪装你肮脏的内心,令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控。”

    只是太可惜了,塔菈·忒勒斯活得还没我久呢,她的不成熟和肤浅我几乎一眼就看破了。

    我妈几乎是瞬间就表露出了被戳穿的恼羞成怒,她几步向前,狠狠地甩了一巴掌在我脸上:“贱人!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小畜生,敢用这种词汇辱骂你的亲生母亲!”

    这一巴掌甩的我眼前发黑,但我在缓和过来后还是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连声音都不颤抖了:“妈妈,你看,我跟你多像啊,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你没做成功的事情,我成功了,我的定性和演技可比你好太多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咬向口腔内被打出的伤口,血水溢满了我的口腔,配合着我脸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一个不认识的金发男人快速奔了进来,挡在了我的身前:“你在干什么!你这是在虐待孩子!”

    他看了一眼我妈腰间的神之眼,神色愈发警惕,朝站在门口有些无措的漂亮女人喊道:“法拉娜,先带这孩子离开,带她去健康之家看医生。”

    但就在那个被叫做法拉娜的漂亮女人过来准备扶起我的时候,我却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衣袖:“姐姐、姐姐你别带我走,求求你,艾尔海森哥哥还没回来,我要陪着祖母一起,我不想走,别带我走好不好?”

    面对一位脸色苍白、身形瘦削的璃月女孩沾着血的哀哀祈求,哪怕是生性不太爱和他人接触的法拉娜也忍不住心软同情,同为母亲,她想不出为什么有人忍心对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眼见着这边先暂时控制住了,我又看向了我妈,理智一回归,眼泪就轻而易举地挤了出来:“妈妈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该惹你生气的。我会自己做好的,你如果因为怀孕了不舒服,就先回家休息好吗?我、我真的舍不得祖母……”

    法拉娜被我的哭声感染,居然一时间也跟着掉下眼泪来,她把我抱进怀里,小心地擦去我的泪水:“别哭、别哭,姐姐在这呢。”

    眼见着事情朝自己所想的反方向发展奔去,我妈急的一挥手,抬脚就要朝我走来:“你们又是谁,凭什么来管我家的家事!斯黛尔,站起来,现在立刻,跟我回家!”

    法拉娜怒了,她是个敏感细腻的女人,自然更能看出塔菈·忒勒斯的举动细节,她愤怒于这位母亲眼中只有羞恼,却没有一丝对孩子的担忧和怜惜。

    她质问道:“这真的是你的孩子吗?她那么小,那么瘦弱,你是位多么狠心的母亲,居然忍心下那么重的手!”

    我妈反驳:“胡说八道,我不就是打了她一巴掌,她辱骂自己的母亲,我还不能教育她了吗?”

    言辞句句刺耳尖锐,携带着她丧失的理智:“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她都是装的!装的人畜无害无辜可怜,不过就是骗骗你们这种傻子罢了!”

    “你……你不可理喻!”

    两人的争吵最终被带着居勒什和一位有着狐狸耳朵的男人的艾尔海森给制止了,他沉着脸走近,看向我妈:“这里不是您撒泼打滚的地方,忒勒斯女士,我希望您能尊重我的祖母,她曾经也是您的前辈,我不愿看到她死后还要经受吵闹。”

    我妈一下子没了声音。

    她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肚子,没有再说话,最后被居勒什下了温和的逐客令:“作为佩尔塞的好友,我感激你愿意在家中无人时伸出援手。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都跟我说了,孕妇确实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请回去休息吧。”

    贤者的话语更有分量,我妈沉默地抹了把眼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艾尔海森这才赶紧上来观察我的情况,居勒什已经重新联系了健康之家的医生上门,在确认我暂时没有什么需要紧急施救的情况后,艾尔海森对我说道:“你不该激怒她的,只要等我回来,我会办好一切的。如果她像上次那样,你连祖母的葬礼都参加不了。”

    如果我妈像上次那样将我殴打到昏迷,我会错过佩尔塞女士的葬礼,从此以后悔恨深种,一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

    可脸上原本只是演戏的泪水一下子变得酸涩起来,我倚靠着法拉娜,沙哑着嗓子回道:“她说话太难听了,我没能忍住。抱歉,我知道我添麻烦了,可是她对祖母太不尊重了。”

    眼泪涌出我的眼眶,混杂着唇边的血水,我前世今生一直都在被迫成长,是佩尔塞女士给了我温暖与关怀。这个家是由艾尔海森和她一起组成的,失去了她,这个家就岌岌可危,一触即碎了。

    我忍不住小声说道,悲观又无望:“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最好的人不在了,我又变成那个可怜得要命的可怜虫了。”

    “不要这么想。”

    艾尔海森小心翼翼地碰住我的脸,手指将伤口上被眼泪和血渍粘连的头发别开,和我的额头靠在一起:“你从来都不是什么可怜虫,祖母说过,你是最闪耀的星星。”

    ——

    佩尔塞女士的葬礼最后是由艾尔海森父母曾经的好友操办的。

    时光荏苒,斯人已逝。当年一起在桌前谈笑的好友已经逝去,只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三个男人沉默地安排着一切,唯一的女眷法拉娜则留下来照顾我。

    那个狐狸男人面带歉意:“抱歉,孩子还小,我的妻子才找到合适的人照顾他,差不多要明早才能赶过来。”

    金发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得麻烦你了,法拉娜其实并不适合面对这些场景,她很容易被代入情绪,所以……”

    “没关系,大家都明白的。”

    少年意气风发时的伙伴如今几近绝户,这是谁也不愿见到的场面。

    大人们行动利索,夜已深了,很多事情不适合孩子再接触,居勒什将佩尔塞的尸体抱起送上了殡仪馆的车,他吩咐人用冰棺先放置着,又带着身体数据去找合适的店铺赶制寿衣。

    狐狸男人则跟着殡仪馆的车一起走了,去商议后事流程。

    金发男人则带着艾尔海森奔走着,拿起所有证件去给佩尔塞女士注销户口,一切沉默而又有序。健康之家的医生给我配了药方,我的脸颊敷上药贴,被诊断了轻微脑震荡。

    等艾尔海森回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可我却怎么也睡不着。

    法拉娜再度起床,在迎接了丈夫后去到厨房,拿起佩尔塞女士剩余的材料再给我们煮了一份绿豆汤。

    我本来想说艾尔海森不喜欢喝汤,但在看到他干燥起皮的嘴唇时又闭嘴了。

    法拉娜替我们将汤碗摆上,就离开了吃饭的餐桌。他们夫妻俩今晚负责留下来暂住,替我们两个孩子守家,隐隐约约的,我还能听见法拉娜模糊不清的哭声,还有金发男人安慰她的声音。

    我喝着味道完全不一样的绿豆汤,口腔内的伤口还没愈合,血腥味混着汤水灌入喉咙,犹如生喝铁锈水一般难受,没几口就放下了勺子。

    在灯光影绰之下,我和艾尔海森无言对视。

    我忽然反应了过来,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如今比我更需要帮助的是艾尔海森,他的悲伤太过沉默内敛,他的痛苦无人听闻,该备受照顾的是他,而不是看似年幼的我。

    这种清醒终于让我从悲痛中挣脱了出来。

    我从未如此冷静,我强硬地押着艾尔海森去洗漱,自己收拾完了碗筷,才和他一起回到了房间。

    我和艾尔海森的年纪渐渐大了,已经不适合再睡一张床了,所以即便是冬天的时候佩尔塞女士也会提前在地板上铺好被褥,我每次都会偷笑,笑佩尔塞女士对我的偏爱,笑艾尔海森的妥协。

    但今天没有人为他提前铺好床褥了。

    我和艾尔海森久违地再次睡到了一起,床铺容纳两个青少年的身体其实有些拥挤,但又将我们紧紧依靠在了一起。

    在黑暗中,在寂静中,第一次由我主动开口询问:“你想吃墩墩桃果干吗?”

    艾尔海森的呼吸忽然乱了起来,他侧了个身,将我拥入怀中。我穿过他的侧腰,手臂搂上他的后背,感受呼吸在我发间颤抖。

    他只有这时候才像个孩子,带着奇怪的音调回了一声:“嗯。”

    接下来的一切都按流程走了。

    我终于找到了佩尔塞女士的遗书,明白为什么没有寿衣。这位博学和蔼的老人不愿穿上世俗既定的衣物,她给自己准备了一套舒适又漂亮的衣服,陪葬品也确实只有那零星几个手镯耳环。

    她短短的遗书只写给了我和艾尔海森,我没有看关于艾尔海森的信件,只看了那封“斯黛尔亲启”。

    【致我的孩子斯黛尔:

    星空中的辰星总是密集又闪烁,但只有明论派的学者们明白,星星之间的间距遥远无比。就像早慧的天才一般,外人以为你和孩子们都相处良好,其实你与他们隔着遥远的距离。

    可为什么星辰一定独自闪烁,天才一定孤身一人?我的孩子,请不要将自己置于世界之外,不要去追逐不曾获得的爱,不要因承受的恨蒙蔽双眼,你如此优秀且闪耀,会有人愿意源源不断地为你献上最纯粹的爱意。

    我很高兴你能和艾尔海森多年来相处融洽,成为亲密的伙伴,要好的朋友。祖母日渐衰老,不确定能否看见你成家的那天,也不知道未来你是否愿意步入婚姻,你会选择艾尔海森,还是接触到其他更好、更优秀的人?

    但无论你是何种选择,祖母都愿意支持你。唯一的祈愿便是你能不再孤独,高处不胜寒,也许我的祈愿是短视的,但比起成为一个伟人,祖母更愿意你只是个单纯的、万事无忧的孩子。

    愿你在接下来的人生中一路顺遂。】

    我收起信件,将佩尔塞女士的衣服和首饰翻了出来,告知居勒什先生不用再去赶制寿衣了,葬礼可以进行下一步流程了。

    温柔的狐狸妈妈在白天的时候赶到,她协助我们将丧事通知给佩尔塞女士年轻时候的同事和学生们。艾尔海森的亲人已经再无一人,幸好佩尔塞女士桃李天下,送走她那天依旧人群满盈。

    我穿上了惨白的衣裙,犹如纸片,除了黑发黑瞳和因为失血鲜有血色的唇,我再没有别的色彩。

    丧事结束后,我得到了出乎他人意料的遗产。佩尔塞女士将她的遗产分为两份,其中一份赠予了我,而艾尔海森则继承剩下的那份、那间房子、和那间小小的书房。

    佩尔塞女士去世后,教令院那边再没人为我的学历周旋,即刻传来了入学通知。我婉拒了居勒什先生的帮助,等待艾尔海森参加考试,最后与他一起入学。

    少年天才总是能有些特例的,院内替我安排了个人宿舍,时隔多年,我终于搬出了那间令我窒息的房子。

    祖母为我和艾尔海森早早安排了许多,我的个人宿舍也在居勒什先生的特意嘱咐下舒适又便捷,一切的变化真的太大,幸好我是个足够适应的人,面对这一切的变化也能快速适应。

    在我上学的第一天,在外执行任务的赛诺终于赶了回来。

    他错过了佩尔塞女士的葬礼,但我知道他对自己职责的认真,所以我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给了我一大笔钱,告诉我:“我知道她断了你的生活费,但佩尔塞女士的遗产并不能让你一直过上很好的日子,在你成年之前,我会资助你和艾尔海森。”

    他那么疲惫,沙砾从他的披风上掉落到地上,还携带着血腥味。

    但他依旧神色坚定,满怀关切:“艾尔海森肯定不会接受我的钱,但作为哥哥,我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只能辛苦地读书。这些钱,等到你毕业后工作了再还我吧。”

    至此,我的新生活终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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