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王女

    “妖兵们放火了!”

    “不好了!妖人们将王宫团团围困住了!”

    厮杀声、炮火声、呐喊声、宫女们惊恐无比的哭声,铺天盖地而至,充斥在邢双成耳边。

    凄厉的惨叫,扑面而来的浓烟,但邢双成形如枯木,无动于衷。

    她全然没有逃跑的打算,而是平静地留在只剩她一人独居的冷宫中,等待着死亡到来的那一瞬间。

    “这么多年,是时候了……”

    早已失明的干涸双眼中,既无泪水更无光芒。邢双成用仅余的力气向上天祈求:

    “老天爷,你若是真有慈悲,就让我死后,能与我孩儿在一起。若能遂我所愿,我死而无憾!”

    烈火腾空,遮天蔽日。天都天王府后宫里,无人知道,那个被人早早舍弃在此的瞎眼女子,已然在火焰中离世。

    刺眼的白光,仿若有生命般追逐而至,直到她无路可逃。

    邢双成紧闭的双目倏然睁开,那道耀眼的光芒已将她完全包围。

    那是如此的陌生,却又如此温暖……

    难道自己已死、真的到了地府不成?

    邢双成习惯了在黑暗中摸索,她闭着眼,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

    她只觉身体似是颇为沉重,而且右脚脚踝处还拴着冷冰冰的铁环。

    再一摸去,那铁环上系着一条铁链。链子当啷作响,却拉拽不动,另一头显然是锁在别处。

    渐渐适应了光亮,邢双成缓缓将眼睛睁开一线,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我的眼睛……居然能看见东西了……”

    她稍稍从震惊中清醒,环顾四周,见壁黑墙矮,几无一物。

    对面墙上,只有一面开了半扇的小窗,窗上钉着木栅栏。

    自己所坐的,是一张铺着褪色薄草席的小小木板床。床上的枕头被褥乱作一团,渗出一股难闻的酸味。

    脚上铁链的另一头,原来是连在床脚上。这床四脚都被钉死在地,无法搬动。

    而在小屋的角落,还有个盖着盖子的净桶。邢双成估算了一下,发觉脚上铁链的距离,足以使自己来到净桶处。但若想再走远半步,却已是不能。

    床边不远的地上,倒盖着一只小木碗和木匙。汤汁洒了一地,将石板地上的陈年污垢染成了深色。

    小屋死气沉沉,门扇紧闭。只有一点屋外的光芒,从底下缝隙中洒了进来。

    地府里还能吃喝拉撒?这里显然是在人世。

    邢双成两眼适应了光芒,她低头察看,见自己身上穿着粗布旧衣,极是宽大。

    与其说是衣裳,倒不如说更像是粗麻布袋,将人裹在里头。

    “这手,这脚,这身体……不对,这不是自己的身躯!”

    虽然已经失明八年,但邢双成还是一下子就分辨出,眼下这副浮肿的躯体,和自己原来的身躯截然不同。

    这手脚,这躯干……苍白无力,却又分明远比自己更为年轻得多……

    这是谁?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正当她怔忡之时,木门外隐隐传来脚步声。少顷,伴随着“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只见一个身穿浅绿缎袄、同色裙子的年轻女子,快步走来。她看也不看床边一眼,只顾低头在地上寻找。

    一眼瞥见了木碗,这女子止步不前,伸出右脚,将木碗往自己身边勾。

    待到木碗被翻到自己脚边,她这才弯腰,将碗与木勺一并捡起,扔进托盘中,嘴里还自言自语:“今日倒好胃口……”

    至于泼了一地的饭粒、菜叶与汤汁,她却视若无睹。

    邢双成如今才能确定,这里并非地府,而是人间。因为面前这女子,正是宫女装扮。

    但此人自己从来未曾见过,冷宫之中,何时又来了新人?

    那小宫女哼着小曲,无意间一瞥,却见床上的“它”正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己,不禁一呆。

    她皱起眉头,直起身子,往旁走了数步,突然回头看去。

    却见“它”目光紧随自己而动,两眼极是有神,全然不像往日光景。

    小宫女心下纳闷,不敢近前,有意在屋中来回走动。眼见“它”还在盯着自己看个不住,她“啊”的一声,手中的托盘掉落,那木碗木勺又落在地上。

    “你、你……”

    小宫女结结巴巴,她唯恐自己看花了眼,赶紧站到小窗底下,睁大双眼,仔细朝床边打量。

    但见平日里两眼歪斜、常常口角流涎的“它”,如今双眼极是有神,正正落在自己身上。

    “它”双唇紧闭,神情端严,哪里还有过去那痴傻模样?

    小宫女震惊之余,越发不敢过去。她颤声问:“你、你、你做什么盯着我瞧?去!去!要是敢不听话,瞧我回头叫亚姑们来管教你!”

    她口中喝斥之声,与训狗无异,显然是想借此吓退邢双成。

    邢双成打量她片刻,忽然开口说话:“有镜子没?”

    此话一出,小宫女更是呆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恐之余,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你、你说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双眼却来回在屋中看来看去。仿佛刚才与自己说话的,并非面前的“它”,而是另有其人。

    当邢双成再次用清晰的声音重复了一遍“镜子”之后,这小宫女身上一抖,好似挨了一记闷棍,整个人都差点站立不稳。

    天啊,它居然会说话!

    小宫女脑袋中一片空白,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过去数年来自己一直看守照料的这个“它”,一出娘胎便是个傻子,连“爹”、“娘”都不会说,更别说会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了。

    可如今,它却就在自己面前,开口声调清晰、语气平静,与自己交谈……

    眼见这个宫女被吓到魂不附体的德行,邢双成心想与她纠缠下去不是办法,索性说:“快去,若是没有,便打盆水来!”

    小宫女踉跄跑开,出屋时将门重重关上。

    过了一会儿,这小宫女又回来了。她这回端着一个小木盆,里面盛着清水。

    她放下木盆,正要回身关门,却听见身后的“它”发出轻轻的笑声。

    “这链子没坏,我能跑到哪儿去?”

    小宫女听得“它”口齿清晰地说出自身被锁的现状,不禁又是一呆。

    她小心翼翼地走近两步,又停下,上下不住打量着对方。“你、你何时会说话的……”

    邢双成不再理她,自己盘膝坐在地上,借着窗外的光线,低头打量着盆中水面上的倒影。

    虽然屋中并不敞亮,但失明已久的邢双成,如今乍然恢复视力,目力已变得无比敏锐。

    当她看清那张面孔时,全身如遭雷击。

    这是一个自己从不曾见过的十二三岁少女,但是,当看到这脸庞的那一刹那,邢双成脑海中闪过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这张脸、这眼睛、这鼻子、嘴巴……孩子,是你?!”

    虽然从女儿出生后,自己就不曾见过她一眼。但是母女连心,邢双成第一眼看到水中倒影,即刻认出了这是谁。

    女儿的模样,既不像她生父,也不像自己。但仔细看来,有五六分像邢双成死去多年的母亲……

    她脸色惨白,皮肤浮肿,头发打结。满身污秽,实在没有一个人样。

    见“它”毫不怕生,竟然坐得稳稳当当,拨开头发,朝盆里仔细打量。

    小宫女越看越奇,但又不敢近前,只得缩在一旁打量。

    忽然,“它”浑身颤抖,大放悲声。“它”用双手,不住抚摸搂抱着自己的躯体,一边摸,一边哭。哭声极是激动凄楚。

    小宫女吓得紧贴墙根,想夺门而出,却又怕引来对方注目,只得一动不动。

    她两眼一扫,目光落在门闩上。趁着“它”不留意,小宫女偷偷移步过去。

    “孩子……我的宝贝……娘终于见到你了!”

    邢双成热泪长流,她紧拥着这具稚嫩的躯体,只恨自己不能亲她吻她。

    小宫女将门闩紧握在手,偷眼望去,见“它”哭了好一阵,这才渐渐平静。“它”忽然又面露一点笑意,双手合十朝天,似是在祈祷一般。

    “老天,我这回能见到女儿,多谢你成全!只是,如今我在这孩子身体里,那她的魂魄又在哪里?我真的死了吗?还是这不过是个梦?”

    邢双成沉默下来,小屋中一时寂静无比。她看向瑟瑟发抖的小宫女,问:“我……邢王娘如今在哪里?”

    “邢、邢王娘?”小宫女呆呆地反问:“邢王娘在哪里?”

    “就是我母亲!”

    少女略显沙哑的声音,掷地有声。小宫女这才清醒过来,她眼珠一转,这才开口:

    “我、我不曾听说过有什么邢王娘……只只是曾经听亚姑们偶然说起过,说你娘……你母亲好几年前便过世了……”

    我死了?但这孩子还活着……

    邢双成不禁想起,当年女儿夭折时,只得八岁。但眼下看来,面前的女儿,显然早已过了这个年纪。

    看来这一世,自己早死,但这孩子却得以存活……

    虽知自己在这个世间极有可能已经死去,邢双成虽意外但也并不介意。

    毕竟,她如今魂魄尚在,而且还能够与女儿在一起,自是令她喜出望外。

    邢双成脑子中念头飞转,小宫女见她想得似是入神,一咬牙,抄起木棍,一步步绕到她身后。

    眼见“它”仍是毫无反应,小宫女举起那根门闩,狠狠朝它右臂砸下。

    木棍眼见击中那人手臂,却见“它”身形一晃,侧身斜让,这一击顿时落空。

    小宫女收势不及,整个人也朝前踉跄,险些倒落。

    未等她站定,她顿觉棍上一股巨力,硬生生将她朝前推去。

    小宫女身在半空,越过木床,重重摔落在地。

    她痛呼出声,只觉满嘴血腥,似是咬破了舌头。

    小宫女在地上翻来滚去,忽然手腕处一紧,整个人竟不由自主被人拎起。

    她张大嘴巴,只见“它”掩映在长发下的惨白脸孔正朝自己咧开嘴巴,模样说不出的可怖诡异。

    小宫女瞪大双眼,还没叫唤出声,又觉得腕骨剧痛,几欲折断。

    这一下,可比刚才一摔一咬痛得多。小宫女“啊”一声惨叫,眼泪长流,险些晕死过去。

    她整个人使不出半点力气,竟被这个怪物牢牢牵制在手中。

    又痛又怕之间,小宫女好不容易抬头,却见“它”一脸气定神闲,仿佛全然不曾使出半点力气来钳制自己。

    “莫非,自己真的见到鬼了……”

    这宫女吓得魂不附体,又听得面前的“它”笑出声来,仿佛颇为愉悦,好似猫儿逗弄耗子。

    “你怕什么,我又不曾用棍棒铁链侍候你,你就这么着急要走了?来来来,咱们好生坐下说话!”

    小宫女听她这般说,想起往昔种种,惊恐至极,两眼一翻,当场晕倒,再也不省人事。

    当天夜里,王宫中,掌事宫女那儿,一阵骚动。

    几个头发半白的掌事宫女们,从底下人的回报中得知此事,都是面面相觑。

    她们都知,大王女出世后不久便验明是个傻子,连话都不会说,比一岁的娃娃都不如。

    如今看守她的好几个宫人却吓得跑来回报,说她不仅能开口说话,而且言语清晰有条理,与常人无异?!

    这怎么可能!

    世上无不透风的墙。接下来数日里,位于后宫西边最角落处的那间几乎无人涉足的小黑屋,开始来了一拨又一拨的老宫女们,前来查看。

    当她们亲眼目睹那个少女不仅能自行进食,而且对答如流时,人人都是大吃一惊。

    眼见那些掌事宫女们匆匆离开时,那慌张无比的神情和交头接耳的模样,邢双成只作瞧不见。

    她知道,那一天很快会来。

    私下里,看守此处的几个宫女们,百般试探,来查邢双成口风,看她究竟知道多少事情。

    邢双成毫不知情,还对她们十分亲热,全然不记得过往之事。

    几个宫女试探过后,方才安心。对那小宫女的哭诉,她们安慰一番,心中却不以为然。

    有人心想:“这白痴平日里只有挨打的份儿,她连多走步路都喘气,能打得了谁?倒好意思来说她身手了得,把你痛打一顿?谁信!”

    更有人背后嘲弄道:“必是她饱灌酒,自己摔伤了手,被咱们见了怕被说,这才赖到那傻子头上。”

    果然,没过多久,邢双成身上的衣物、屋中的枕席被褥都置换一新。地上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连窗上的木栅栏都被拆掉。

    就连脚上那条铁链,也被人收走。邢双成默默看着那些宫女们忙里忙外,一言不发。

    少顷,日上中天。只听得外边传来一阵阵脚步声,似是有许多人到了院外。又过了半天,方才听得外边有人高喊一声:

    “天王陛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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