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钧

    一语未了,龚熏两眼通红,热泪盈眶。

    他扭转脸,似是不欲让女儿目睹自己失态的模样。唯见他脸颊微颤,全身上下仿佛站立不稳,形如风中摇摇欲坠的树叶。

    见天王落泪,众女无不低头啜泣。屋中诸人,无不伤心已极的模样。

    尤其是吕王娘,眼圈一红,便欲坠泪。

    她款步上前,紧拉着龚熏袖子,轻声宽慰道:“陛下请保重龙体。”

    王女呆站原地,她看看父亲,又看看众宫女,一脸不知所措。

    吕氏一边安慰天王,一边偷眼望去。

    只见那少女双膝跪地,朝龚熏连连叩头。她咧嘴笑道:

    “请父王不必伤心!女儿在天神处已经听说了,我娘……母亲她,因寿限已到,有功于大晟,所以天神特召她到座前服侍。母亲她虽然不在人世,但却是有个好去处了!”

    “母亲虽不在,但天神告诉女儿,须得好生孝顺父亲,切勿再使他伤心难过。父王,女儿如今虽没了娘,但还有您在!”

    “请父亲、请您,休要再伤心了,女儿已经见不到娘了,要是再见不着您……”

    说到此处,少女双唇颤抖,再也按捺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龚熏一把拉她起来,见女儿早已哭得两眼红肿,他含泪说道:

    “孩儿,我的好孩儿!咱们今日相见,是高兴的事,休要再哭了。若是你娘在天上得知,心里也放不下咱们!”

    父女二人,再度抱头痛哭,竟是一时难以抑止。

    小屋之中,哭成一片。吕王娘与众宫女再三劝说,龚熏与女儿这才勉强止住眼泪。

    龚熏哭了一场,似是心中轻快不少。他微笑看着女儿,又道:

    “孩儿,如今你既已清醒,那为父,就该为你起名才是。依我大晟的神训,你属天字辈,便叫……”

    他沉吟之际,却见面前的少女拍手嘻笑道:“父王,这个我知道!天神告诉过我,父王以天字辈为咱们起名。因此,天神已经给女儿起名为天钧!”

    此言一出,龚熏不禁一怔。

    在龚熏眼里,女儿的整张脸庞,本是一脸明亮笑容,却渐渐扭曲模糊起来。

    天钧,指心。

    这是邢双成在数千个如黑夜般的日子里,默默为女儿所起的名字。

    只是,那一世里,直到死,她都没法为自己的孩子用上它。

    但是这一世,她最爱的女儿,她一定要用上自己为她所起的名字!

    一旁众人听了,却是越发面面相觑。照理说,这长王女神智清醒,说是托天神点化照料,已是骇人听闻。

    如今天神还亲为她起名?如此说来,不禁令人想起,当年天王起兵前、曾说梦中得天神预言,说自己将建立大晟夺取天下的情形,岂不是如出一辙?

    众女目光,有人惊诧有人疑惑,都不约而同看向天王。

    龚熏喃喃自语。“天钧、天钧……”

    一旁的吕王娘笑道:“陛下的学问最好,都是自家孩子,想来取什么名字都不要紧,只要是有那心意便成。”

    有人心想:“有人当然不愿旁人有好名字。天王能起什么正经名字?这姓吕的只她生下了一双儿女。但一个叫天福、一个叫天贵,跟寻常人家也没什么两样……”

    龚熏却是恍若未闻,他再次抬头时,目光中已是一派慈爱。

    “好!既是天神为我儿起名,那便用这名字!”

    “你们都听见了,长王女之名:天钧!传令宫中各处,如今长王女恢复神智,你们好生为她准备居所。九姑,这事交由你来办妥,不得耽搁!”

    掌事宫女卢九连忙答应。龚天钧却道:“父王,女儿虽说得天神与父王保佑,恢复了神智。但这些年来,一没学识,二不懂规矩。如今突然搬过去,反倒服侍不好父王。”

    “女儿斗胆,恳请父王,暂且让女儿在这边住着。待我学好之后,再孝顺父王。”

    龚天钧被囚禁的小屋,乃是王宫中后林苑最边上。这里人迹罕至,但地方空旷,比起前边的金龙城、西花园更为开阔。

    龚熏听得她这般说,神色更是欣慰。他点点头,说道:“都依你。等你习惯了,再搬到前边不迟。”

    龚天钧得父亲允准,更是开怀。她眼珠一转,见卢九腰间佩有短剑,似是想起一事,连忙又道:

    “父王,女儿还有一事,想求父王许我去办。”

    “你有何事,只管说便是了。”

    龚天钧指着卢九腰间,笑道:“父王,我头发乱糟糟的,这样实在不方便。因此,想借那佩剑,来削短一些。”

    旁人听了这话,心想:“才认了爹,这就抖起来要耍威风?”

    掌事宫女卢九年过六十,头发都已花白。因此近来她手下的不少事务,都已移交到别人手里。

    但因她当年跟着天王打江山,念及旧日情谊,天王都要叫她一声“九姑”。因此她在众宫女心中,依然威望颇高。

    如今长王女才刚认父,便公然索要卢九之物。因而好些宫女看来,都不免觉得这长王女多事。

    龚熏温言道:“好孩儿,你身子刚好,只怕用不惯那些兵器。待为父让她们好生侍候你沐浴更衣,再修剪这头发也不迟。”

    龚天钧揪着自己的长发,连声嚷道:“它看了就烦人,女儿实在不想留它。女儿就想像亚姑们一样,头发短些,看着就爽利!”

    龚天钧那头乱发多年来不曾清理修剪,早已委地。内中更是腌臜非常,叫人看了就倒胃口。

    但见长王女扯着头发,一边看一边又打量众宫女,神情中却满是羡慕好奇,好似孩童一般。

    龚熏微微一笑,便道:“九姑,你帮长王女一把。”

    卢九恭敬答应了,她取下佩剑,快步上前。

    但未等她站稳,卢九忽觉手中一轻,那把短剑竟被龚天钧空手夺了过去!

    这一下,当真是兔起鹘落,迅如闪电。众人未等回过神来,便见长王女满面笑容,不住打量着手中短剑,一脸跃跃欲试之状,显然是要比划一番。

    龚熏不禁睁大双眼,打量着近在身前的女儿。只见对方笑道:

    “父王,你瞧!这剑看着就锋利,果然是好剑!”

    龚熏正欲说话,却见面前寒光闪动。但见龚天钧身后长发落地,少女短发未及肩,已然换了一副模样。

    与其说龚天钧像少女,倒不如说更像个少年。

    龚熏眼见女儿兴高采烈,还在打量短剑。他微微一笑,看了眼挡在自己身前的吕氏。

    吕王娘轻吁一口气,但仍不走开。直到龚天钧将短剑双手奉还,卢九将短剑入鞘重戴在腰间后,她这才悄无声息退到天王身旁。

    “父王,这下子可真是松泛多了!”

    “好孩子!看来天神当真处处保佑你,连这用剑的功夫都教会了你!”

    “天神说过,我这些学的还不算什么,父王的本事可比我强百倍!”

    龚熏哈哈大笑,神色赞许至极。龚天钧歪头看着父亲,笑脸中一派天真。

    小屋中虽是昏暗,但笑声连连,倒也不复往日光景。

    是日,龚天钧搬离了小屋,到偏院内暂住。掌事宫女调拨了八名宫人,前往服侍。一应细软物件,都依照天王之令尽数置办齐整。

    天王府中,因有长王女复原如常这桩奇闻,人人在私底下都是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夜里,王娘吕玫屏退一众下人,亲手捧茶上来,服侍天王。

    见龚熏正坐在椅中闭目养神,吕玫迟疑片刻,终是开口道:

    “我的爷,长王女如今刚好,便让她在后头独自住着。这会不会……”

    龚熏倏然睁眼,他看了看吕玫,嘴角微翘,一丝笑意若隐若现。

    “怎么?你想着要接她过来住下?”

    吕玫咽住才到嘴边的话,笑道:“若是那孩子愿意,我做长辈的,自然要好生照顾她才是。只是她如今才好了不久,怕她认生,我倒不敢开这个口。”

    龚熏捏她手腕,将她拉入怀中。他边拍着对方后背,边哄道:

    “你往常照看咱们两个孩儿已是辛苦,我怎会不知!如今且随她去便是了,你且休要管她。”

    “只是,爷,我看那孩子,说清醒便清醒,这也未免好得太快了些……”

    阖宫上下,无人不知长王女之事。天生脑子受损之人,说有天神庇佑,便即清醒一如常人。

    这事说出去,便是她们自己都不能相信,更何况是他人。

    吕玫靠在对方怀中,心中不安。

    龚熏漫不经心,只是说道:“她不好时,咱们要过日子;她好时,咱们照样过咱们的日子。既是天神显灵,要拦也拦不住的。”

    吕玫不好再提,只得说起些别的闲话。龚熏微笑不言,听她软语诉说家常杂事。殿内一派旖旎风光。

    天神护她、天神为她起名、天神教她本事……

    天神天神,世上真有那么多天神?!

    我当初因借天神之名,引领百姓追随。如今竟然又有人借天神之名起事……

    龚熏波澜不惊的脸上,笑意越发深了。

    我倒要好好看看,你这个自称天神护体之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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