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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部就班的日子总有追尾时(1)

    我一溜烟跑上了楼,公寓在二层,平时奶奶行动还算方便,她只是开始痴呆,所幸身体健康,不用多虑。

    放下书包,我把自己调到了简洁模式速度最高档。家中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是闭着眼睛也能走上一遍的程度。力求没有多余的动作浪费时间,我换下全身衣服穿好换洗校服,吹干头发,以最快的速度把被糟蹋了半天的校服仔细洗好晾在阳台。

    小小的公寓中我漂移的身影仿佛踩着舞步,确认没有弄乱任何东西留下慌张的痕迹,终于搞定一切的我飞也似地狂奔下楼。

    我是数学差生,也是体育差生。

    但与数学不同的是,我被逼急了也做不出数学题,但是如果有需要,我可以跑的很快、力气很大、动作很灵活。

    四肢像被上满弦绷得发狠的弓子,在叫嚣着停歇。当奶奶坐在躺椅上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时,我的脚步猛刹,原地压下了粗重的呼吸。从口袋里翻出一根棒棒糖拆掉包装叼在嘴里,慢慢悠悠地游荡到了她身边。

    “我又去上学啦?”

    她打量我的穿着,贵族学院的校服设计的很漂亮,白色的水手领长袖衬衫和绀色百褶短裙,料子很好只不过价格昂贵。我知道没有破绽,但她今天状态不错,没有那么糊涂:“怎么收拾的这么快,小希终于学会不拖拖拉拉了?”

    我笑眯眯摇摇食指:“非也~和同学约好了一起看球赛,时间快到了。”

    “你啊,”她摇头无奈笑着,“注意安全,别再冒冒失失的了。”

    “怎么能叫冒失,我这是,来去如风!”

    我朝她挥挥手,脚步轻快地大步向前,但是走开了一段距离依旧在上演一步三回头。老人的视线一直放在我身上,直到经过转角真正的离开。

    转身起跑,我就把嘴里的糖拿了出来,棍子捏在手里狂奔,来时的路倒着再走一遍也是烂熟于心。当我重新钻进学校大门之后,额前已经覆了层冷汗,眼前的事物都像打了高斯模糊。

    我又一次走进熟悉的大门,经过玄关,爬上楼梯。手里的棒棒糖在风中一路粘了点灰尘,我毫不在意地塞进嘴里将它咬碎把小棍拿下来丢进垃圾桶。

    劣质的甜味抚平铁锈味的喉咙的灼烧感,碎作不规则大小的糖碴划着舌头和口腔,我摇晃的视野逐渐平稳下来。

    运动和糖果带来的多巴胺让我暂时提起了精神去面对接下来的事情。上课时间,走廊上没有人,我用脚轻轻把门踢开,这节是活动课,班里只有两三个“请假休息”的同学在教室玩手机。

    我从门口进来时她们抬头望了一眼,扎着双马尾的瓜子脸女孩扬了扬下巴:“嘿,老师叫你来着,说你回来了就去办公室找他。”

    班主任,数学老师,那个谢顶的中年男人。

    我在其他科任老师脑中查无此人,赤崎同学说的应该只有他了。

    “好的,谢谢你。”我说。

    “你看,今天合田君给我发的短讯,你觉得他是不是……”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来,听上去略显讽刺。

    我很厌恶在这间教室里开口说话,但是我知道相比加深那种想法,不如放松面对无法改变的现实。

    双马尾瓜子脸的赤崎把她贴着可爱贴纸的手机递到了同座女生的面前,短发染成金色的知念吃吃的笑起来,拿着巧克力棒袋子的手锤了下赤崎的胳膊。

    如果不是相信自己听到了刚刚的声音,我会怀疑赤崎根本没有和我说过话。她们在班上就属于典型的自由人,不参与任何小团体的抱团游戏,但是该讨厌你还是讨厌你。

    也不知道赤崎是不是在说谎,虽然以我对那个男人的认知大概率要把我叫过去训斥一通的。我走回到位子上,将书包放下。果然因为有江藤开了头,我的书桌里现在放着一瓶倾倒的牛奶,留在桌斗里的几本书和笔记已经被浸透了。

    牛奶的气味四溢,我看着它沿着边缘黏黏糊糊的滴答,汇聚成一滩白色的镜面——一切都那么熟悉,上面扭曲模糊地倒映着我的面庞。

    从人类的身体中脱离出的负面情绪,会形成诅咒。

    我今天第二次取来了拖把和水桶,把地面拖得干净些,不要发霉的布条和牛奶混到一起去的气味,保证座位的整洁,重要的物品都放在书包随身携带或者不长时间离开视线……

    从这一点很好推出,那些名叫咒力的力量,与人类的负面情绪关系密切。

    被浸过的书本已经快泡发了,吸饱牛奶的纸连字迹都无法辨认,手感黏腻恶心,好像呕吐物。

    所以普通人体内是有咒力的,它们的泄露形成了他们看不见的诅咒,颇有种惊悚意味。

    毫不在意地用手触碰它们,重点放在不破坏纸张的完整性上,我抢救出一部分受灾较轻的物品,有些书已经没法翻动了,但是我并没有再拿到新的一本的能力,所以只能等待它晾干后勉强使用了。

    我身上有着的那份力量,就是从出生起就在不限量增长并储存的咒力。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积压在心中,也就是将所有的咒力都凝聚在身体里。身体天然形成一种只进不出的循环,把咒力无限压缩无限装填,最后形成我不敢去释放的磅礴力量。

    四岁后的早熟让我早早开始思考以后人生里选择活下去的压力该怎么被最大程度消解,十岁后的醒悟让我确定了如今的生活方式和人生信条。

    这所学校有着令人作呕的风气,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果我不是一个能控制自己咒力的苦修者,那么或许如今已经有巨大的诅咒诞生于这间教室,啃食掉所有人的脑袋了吧?像学校这样让人想起来就会恐惧和厌恶的地方,应该会产生诅咒才对吧。

    已经接近三年了,我见过很多可怜同伴的苦涩,不是没有想过报团取暖,但每次的结局都很是凄凉。

    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就是有一头很黑的及腰长发,身形纤细的女孩。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的声音也相当纤细,像花朵的花蕊。

    我见过她被扯住长长的麻花辫,那些人牵狗一样把她赶到走廊的窗台上,而后往下推。窗户有着金属护罩,她只摔在那上面,接着里面的人把窗子关上紧锁,她就只能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奴隶那样徒劳地锤着玻璃窗。

    教学楼外面的人就在下面欣赏她“笼中逃亡魔术”,隔着窗子的人就当她是什么关在玻璃箱中的小鼠。

    当我顶着上课铃把窗子的锁打开,强行忽视那个肇事者“谁去帮忙下次就把谁一起关进去”的命令时,她已经哭得快脱水,嘴里只会重复“对不起”。

    我问她的名字叫什么,她只抓着我的胳膊魔怔般念道:“请救救初三二班新子一华,请救救初三二班新子一华!!”

    心中哑然,原来就是她每天都写小纸条,放在办公室一些老师的桌子上。班主任指使我去打扫卫生,每次都会用眼神暗示我把它带去冲进下水道。他们都看过了,他们没有一个人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内容,我也是,但我自顾不暇……

    每一次把她的求助信冲走的人是我。

    所以当第二天被隔班霸凌,那些闲的毫不吝啬挥霍青春的公子哥查录像抓到是我放了人之后,没有强行逃跑,我配合地钻到了窗户外面坐在笼子里看夕阳。直到他们看着觉得乏味而离开,当天值日的古河拨开窗锁,把抹布丢到我脸上。

    她也见过我被江藤一伙带着仰慕她的小混混团体逼上天台,那时候的我活像一只牲畜,场面好似那一大群人准备生啖同类。江藤散播了我要去天台跳楼自杀的消息,惊动到其他班的学生老师都跑到楼下围观,然后拿着相机录制现场的赤平照下了江藤出演拯救自杀者的热心同学的珍贵影像。

    好在气得快半死的班主任为了自己的饭碗雷厉风行拼尽全力地平息了这件事,我只用心理素质极强地坐在天台护栏上吹上二十分钟的冷风就能杀青——并不是领便当——了,没有人知道言语如此亲切温柔循循善诱劝人求生的江藤朝我伸出手时,就这么向后仰去躺入虚空的情绪有多么强烈。

    但是,我与长长黑发、面孔如其名像朵干净的小花的新子一华不同,我比她幸运太多。她已经被生活逼疯了,而我具备着颠倒黑白蒙骗自己的能力,对着奶奶说谎眼睛也不眨。可能早该疯了,但我就是不愿意——坐在护栏上时我的身体从来没有那样稳过,平衡力不佳曾经走路还平地摔的自己却因为内心想活着的信念而坚如磐石。

    不知道他们的苦涩会化作怎样的诅咒?我没有一次在这里睁开过那双滚烫的眼睛,我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也许是清楚按部就班的日子总有追尾的时候。我很懦弱,我把勇敢交给了别人去做,自己只是这么卑鄙。

    也许我只是在等待着自己崩溃的那一天。

    不是指放开心锁,而是将独属于一人的笑容也展露在外,弯下脊梁,融入他们。

    “你也尝尝嘛赤崎,这个榛子口味可好吃了呢。”

    “不要啦,会长胖。和田君喜欢纤细一点的女孩!”

    我连别人的爱都能偷到手,又怎么不可以在这里活得如鱼得水呢?先天的性格让我对相依为命的家人都那么冷漠,刺伤了唯一在世重要之人的心。

    这样的自以为看透了全世界的疏离眼神有谁会喜欢……学校只不过是个小水槽,等我游入社会的大海,迟早会在猛浪下学会弯腰低头。江藤身边的那些旁观者背景板曾经也是我啊,也许一开始她们也对这个位置不感兴趣或者恶心,最后被逼着争抢到了,她们何尝没有对着不喜欢的人笑呢?

    幼稚的人是我,坚持倔强了这么多年。同桌古河每一次自顾自动我的书包都会拿走我的便当,吃掉他看的顺眼的食物之后跟我说:“对我笑一下,下次就不吃你的便当了。饿肚子的感觉不好受吧?或者……你可以不在乎地继续吃剩饭。”

    午餐是速食品或者是我自己做的时候,我会不在乎他什么时候又偷走了我的食物,吃别人吃剩下的东西好像已经是天经地义了。我知道他所谓的笑容是什么意思,我向他寻求帮助,那么他会成为那个突然站起来保护受欺负同桌的班级异类。

    他中二病平等藐视所有人,学校生活无趣,只不过想体会一下通过扮英雄逆流而立,全班的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的感觉。

    不厌其烦的骚扰,是期待着驯服一个固执的人的成果吧。

    还是拖着自己阵阵发虚汗的身躯出了教室,我不禁自嘲而笑。如果不是想到了古河,想到他把我当猴子耍,刚刚我是真想从赤崎、知念入手,去和她们打好关系。别那么在乎自己那不值钱的破笑容了,向她们先低头吧,也许她们没有那么坏,还会对我道歉呢?

    懦夫!懦弱的想法!

    快被自己的希冀逗笑了,至今向我道歉的人只有一个。十岁那年安泽走上救护车时放开我的手,盯着我的眼神里读的出他的震惊,仿佛那一天才是他第一次认识自己五年的同窗。

    他最后说“对不起”和“谢谢”,那一瞬间,除了面对奶奶,我从来没有那么深刻地感觉自己是个人不是物件。

    他的一句话,让我把支持想哭就哭的反派的自己压回了内心的角落。原来拯救别人的感觉这么幸福,如果能听到“对不起”和“谢谢”,我就此成为“小偷”“扫把星”又怎么样呢?

    说到底我还是没有被打垮,心底的「绝对希望」已经撂得落灰了。

    我总是相信,按部就班的日子会有追尾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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