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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悬一线(1)

    夏油杰不愧是超靠谱的好搭档,作为体术顶尖的召唤师配合自己的咒灵仅凭一个人就包围了对手,近身将敌人揍了个再起不能。

    我们没有等多久,两个锁在一块随时准备毁天灭地的神经病终于被温柔可靠的救世主小杰给拯救于水火之中。当他一刀斩断从诅咒身上蔓延出来的那条黑线之时,无形的庞大精神压力瞬间全数散去!

    锁住手腕的铐子在同一时间消散,我与五条悟流星般冲出,几乎同时奔入战场。

    战斗已然到了最后尾声,于是我操控保护罩将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的人质们移到门外。

    当回身再看的时候,废墟间,立在最顶端的夏油杰已经收回手臂。扭曲的咒灵臣服于此地,拥有再强大诡谲的力量,也变作了被驯服的野兽。

    他将化作一颗圆球的黑色咒灵玉放入口中,细雨已经把他浑身都浇透了,和我一样狼狈。他仰头慢慢吞咽下诅咒,混合着天幕垂泪般降下的雨,一同落入嘴里。

    我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看身后,泪网已经被收起,那个男人正轻轻扯着我的裙摆。

    “谢谢。”他的声音虚弱。

    他的脸已经在雨水的浇砸下不再疯癫扭曲,我认真打量他——是个年轻人,被抓到这里前大概是上班路上的社畜,还穿着一身制服西装。但任凭雨水如何冲刷,也洗不去白衬衫衣领上的血迹。

    有同伴要来帮忙,他只是瘫坐在地,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我读懂了他现在的表情。

    “不客气,”我对他伸出手,“我是天明希。”

    倒霉社畜沾满鲜血的手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他握上我的:“天明,谢谢你。”

    我们是这场诅咒游戏里的最后两任杀人犯,这次带点魔幻意味的握手在旁边其他人质们眼中,大概有种荒唐之感吧。

    两任杀人犯收回各自都曾猩红的手掌,我看着他平静的神情,最后垂眸,完全提不起任何精神:“不说你的名字吗?”

    他瞥了一眼身边挤作一团的四个人,大家已经不再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

    不知为何,在尘埃落定的最后之时,所有人都异常平静。没有人再掉眼泪,没有喊叫和喜悦的笑,似乎面上滑过的雨水已经在替他们宣泄。

    “不说。”男人摇摇头,“难道要你带着陌生人的名字活去吗?”

    “……”

    是啊,我就是要带着倒霉炮灰们的名字活下去。

    我已经拼尽全力救下了所有人质,包括他。如果不是为了救下他,入场的瞬间无需交换身份,直接将之一击杀死就好了。

    诅咒强加的疯狂杀戮之心我已经体会过,那时的破坏之意是无差别的,“自己本身”虽然排在之后,却也在想要摧毁的范畴之内。

    如果我不转移他的身份,只是尝试控制住他,作为普通人的他很快就会被逼疯,最后死于溃败的神经。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只是被诅咒控制了。”

    我已经救下他一次了,哪怕差一点因疯狂和摧毁之心自杀,我已经用尽全力。

    倒霉社畜对我笑了笑,看他的长相大概才大学毕业,也就只有这个微笑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这个年纪的青年人。

    “我已经决定了,不会因为现在得救了就改变。”

    我抿了抿嘴,雨珠下落的时候不会避开口鼻,开口说话就总会流到口中,味道冷涩。

    他在被转移了身份,发现自己已经杀过人的时候,就奔过来扯着我,非要捅我一刀寻死。

    扯着我这个杀人犯往角落走,大概觉得我杀了他的时候还能为同伴们争取最后逃出去的时间吧。那时候的他看似还带着疯狂的后劲,但如今听来,是一直如此啊。

    “已经失踪这么多天,家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说。

    我深深皱起眉头,或许从发觉自己掉进这栋绝望的房子的时候,他就没打算活着出来。

    我对他摊手:“为什么?你只是倒霉,倒霉有什么错?我是有特殊的能力,才能摆脱诅咒的。”

    他还能怎么做呢?同样是杀人犯,我能上来就直接捅上自己四刀,还能揪出罪魁祸首就地祓除。他只能被诅咒操控着杀人,杀掉相互扶持的伙伴,还让负面情绪反哺它。

    他只不过没有那份生来特殊的能力,难道这也是错吗?既然没有能够做到那些事的力量,为什么还要那么严苛地要求自己?

    男人依旧神情平静,没有因为我的话有所动摇。

    “从今往后,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我都不会觉得安心。”

    “……”

    遗言吗?

    没有人说话,一旁隔了两步距离坐在雨中的其他四人都只是静默,也许只有我有资格去说刚刚那几句劝阻的话。

    雨声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声音,沙沙的鼓点敲击在四周。头顶的帐已经消失,灰蓝的苍天笼罩着被命运捉弄,被拉回到正轨却又坚定到底、继续走下深渊的人。

    我仰头盯着天空,密集的雨点砸在眼镜上,逐渐模糊视线又在积蓄之后重新清晰,已经忘记它是什么时候五条帮我戴回去的了。

    重新低头,我从腰间拔出匕首,正要蹲下身时,倒霉社畜摇了摇头:“孩子,你上几年级啊?”

    那神态一点也不像同一个成年人讲话,说是同天真的还在冒鼻涕泡的小娃娃搭话也不为过。我刚刚明明在保护所有人,已经足够可靠。

    脑海里浮现出去买自己的第一部手机时,柜台销售员直给我推荐儿童手表的画面。如今穿着高□□服,竟也看上去像初中生吗?

    “高二了。”

    他说的话和当初正津律子听到我们的年纪时的反应差不多:“那也……就派高中生拯救世界啊?”

    我挠挠头:“高中生将来也会变成大人的。”

    他接过我的匕首,指尖在微微发抖,语气却没有丝毫波动:“那也不是现在……这个就交给大人来吧……”

    ……

    雨水冲刷着鲜血,带走所有热量。

    夏油杰和五条悟从门口出来的时候,最后活下来的非术师四人中,那个脑子最灵光、刚才第一个牵着旁边人钻进保护罩的中年女人正在帮我擦刀。

    她的双眼疲惫,但她将从自己衣摆上擦净的匕首仔细地放回了我的腰间。大概是经常干活导致有些粗糙的手心就着雨水抹掉我脸上溅到的血。

    “谢谢你,还有你的同伴。”她说。

    我其实没什么动摇,因为一直都清楚,虽然相信自己最后一刻会开悟,但还是感觉做的出和倒霉社畜差不多的事情来。

    摇摇头给了她一个笑脸,我说,完全没有想到,诅咒主导的互相厮杀的游戏中,活下来的全部都是这样的人类。

    她只是沉默,盯着地上的尸体,对我说,也许不是的。

    人说实话的时候,是直面了自己良心的钝痛,吐出来就会瞬间轻松。从表情细节就能看得出来,她便是如此。

    我拼命摇头,我说是就是,既然都对我温柔,那我看见的就是人类的闪光点,我是自欺欺人第一名。

    女人站在我身边的神情中原本有些掩饰得很好的畏惧,听到这话之后,现在也消散了。

    她坐回到倒霉蛋们中间,大家都很是聪明地缄默,降低存在感。

    所有的一切都在雨声之中朦胧,仿佛没有任何语言会比眼前的尸体更鲜明热烈,生动如无言的恸哭。

    “希。”

    一声嗓音温柔的呼唤重新把我拉回了现实。

    是夏油杰在叫我,一直挡在地上尸体面前的我回身去看他,万分庆幸我们两个今天的任务分配。

    我给三人重新织起泪伞,看见他手臂上缠着泪壶,我才意识到自己把这么重要的神装给忘到废墟里了。

    今天是怎么回事,五条悟帮我拿住了平光镜,夏油杰提回了泪壶,自己的装备怎么还得靠别人提醒才能不丢三落四。

    “对不起,我刚才忘记了……”

    他把指尖递过来,眼睛扯着一大滴泪水的泪壶像条小蛇,嗖嗖顺着他的胳膊爬上我的手,然后攀上身体重回腰间。

    说起来,自从戴上了腰带,被占据了一部分生存空间的泪壶经常这么拖着一大滴眼泪悲戚地望着我,好像见到了负心汉。

    我这个实用主义者只是命令它缠上腰带节省空间。不过硝子精心挑选的黑色皮质腰带上穿缠上红绳,白瓷瓶坠在匕首旁边,复古和现代风格结合起来倒也挺潮流的。

    “啊,尸体。拖到房子里去吧?”

    五条悟不知什么时候跃过了我,歪头观摩着案发现场,指着地上的人出起了主意。

    我也不知道是做贼心虚还是怎么着,听到他这话瞬间浑身一抖,下意识抬手抓住了夏油杰尚未收回去的手掌。

    再松开恐怕是欲盖弥彰,我就这么握着他,只当是将泪伞披到他身上的前置动作。

    “人质们都是目击者吗?”他的尾音微扬,听上去甚至心情不错的样子。

    白发少年已经重新戴上了墨镜,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我腰带里拿走的。他露出的半扇眼瞳耀如花火,似乎刚刚入脑的那份疯狂还未完全散去。

    我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没有抓着夏油杰的那只手控制着泪伞披到五条悟的头上,这样他就不用再开着那烧脑子的无下限了。

    “悟,这位先生是忽然自杀的,我们都是目击者。”

    夏油杰的手很烫,我握得紧了些,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想安抚他一下。可能我觉得他见到人类尸体会感到不适,毕竟是没能救下来的普通人。

    “没差啦。”五条悟头也没回地应着,已经提起那对情侣的领子,把他们丢到了尸体面前,指使二人将其运送到洋房里面去。

    “怎么了?我没事。”耳边传来了夏油杰的声音。

    我握着的手掌忽然反过来包住自己的,温暖的热量传递过来,刚刚就是这双可靠的手用泪刃斩断了带来无尽疯狂的诅咒。抬起头,就见夏油杰平淡如常的神色和略有疑惑的眼神。

    ……这样啊,救不到的人也没什么关系,为了想守护的同伴做什么都没关系。

    他忽然伸手摸了摸我小臂上衣服的破洞:“用反转术式了?”

    “对……伤是自己捅的,治疗地很及时,我现在什么事都没有。”

    带着“这样啊”的表情思索了一会,夏油杰依旧望着我:“为了救人吗?”

    他应该也听到了诅咒的术式公开,毕竟最后我感觉到了那只咒灵都开始努力输出疯狂对付我,以此来垂死挣扎了,和夏油杰战斗时应该用遍了全部招数。

    “啊,对。”

    “能活到现在,他们未必都是什么善良之人吧。”

    他没什么表情,因为最后一场急切的战斗,湿漉漉的头发有好些都散乱了下来,显得面庞有些阴郁。

    我伸手进口袋摸索:“是啊,可要不然呢?”

    夏油杰笑了笑,眼神清澈也温柔。

    “也是。”

    从已经打湿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块奶糖,是曾经一起去逛街的时候分享过的那种。塑料包装纸的保护让它免遭雨水的侵蚀,依旧如常。

    黑发的少年摊手接过,有点不明所以:“给我这个做什么?”

    我忽然想整理自己被打湿后一直凌乱的头发,企图恢复一下发型:“诅咒肯定不会好吃到哪里去的吧。”

    泪伞之下,喧嚣的雨声与里面的人已有了隔膜,雨水沿着透明的大号雨披流下,我们彼此的声音都直达耳畔。

    他愣了愣,散落下来的漆黑长发和我的一样,发尖还在滴水:“吃这个就能改变它的味道吗?”

    我们能给别人的,从来只有自己拥有的全部。

    “吃这个只能知道有人希望它能改变味道。”

    我沉默地看着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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