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境

    第二日,宋稚和李寻鹤一早蹲在惜春楼对面的吉祥楼外,糕点香和对面的胭脂浓香混在一起,熏得宋稚脑袋发晕。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略显瑟缩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之中,宋稚顿时来了精神,“终于等到了。”

    那鬼鬼祟祟的小厮实在过于明显,他在吉祥楼外左顾右盼片刻,忽的转身直奔惜春楼而去,宋稚立刻挤进人群中,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小厮顿时僵在原地,待转身时看见宋稚那张熟悉的面庞时,忍不住拖着嗓子埋怨道:“小姐,怎么,怎么又是你啊?”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宋稚打断他,“看样子,又是来替你家小侯爷来买糕点的?”

    “是,是,小侯爷还在等着呢,我就不跟小姐在这里闲谈了。”小厮飞快接上她的话,一边说一边朝着惜春楼走去。

    还未走出两步,白衣身影一闪而过,李寻鹤负手挡在小厮面前,朝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小厮无奈地转头看向宋稚,“小姐,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宋稚望着挂着红绸的惜春楼,轻飘飘的开口:“我倒是不知,买糕点放着吉祥楼不去,反倒要去对面青楼去买……”

    小厮浑身一震,两眼慌张地四下看。

    宋稚不给他辩驳的机会,压低声音喝道:“说,你是不是替你家贺小侯爷来找柳三娘的?”

    “什么,什么柳三娘啊,小的不知道啊!”小厮被宋稚吓得快哭出来,“我们家小侯爷是让我帮他寻一位男子的……”

    宋稚原本的笃定神情一瞬间化为乌有,她盯着小厮的脸,愣愣道:“你说他要找的,是个男人?”

    贺小侯爷要找的是个男人,这就意味着柳三娘和贺小侯爷全无关系,可偏偏翠衫丫头说是替柳三娘来找小侯爷消息的,怎们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

    不对,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关联。

    “你跟我来。”宋稚不由分说的拉着小厮来到巷口僻静处。

    “我的祖宗哟,这位小姐,你还是快饶了我吧。”小厮被她拉住胳膊不敢动弹,只得动起嘴皮子,连声哎呦着叫唤。

    宋稚挡在他的面前,“只要你乖乖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便放你离开。”

    她竖起一根手指在小厮面前晃了晃,“第一个问题,贺小侯爷要找的男人和他什么关系?”

    “小侯爷又为何非要找他不可?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宋稚一串问题问出来,小厮却像个锯了嘴的葫芦,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一整句话。

    “你不能说?”宋稚逼近他,本就艳丽的眉眼冷下来,“还是你不知道?”

    小厮哆嗦着往后退,身子贴上冷硬的墙面,抓挠着头发崩溃道:“小姐啊,你放了我吧,这种丑事我哪能往外面传啊!”

    话音刚落,小厮和宋稚大眼瞪着小眼,两人陷入诡异的沉默当中……

    宋稚后退几步,似笑非笑的重复一遍:“丑事?”

    小厮后知后觉的伸手捂住嘴巴,“我,我什么都没说啊……”,他丢下这句话,像身后有鬼在追一般,颤巍巍地跑远了。

    李寻鹤走到宋稚身边,望着小厮的身影,“他说的,会是什么丑闻?”

    “我大概,猜到是什么了……”

    宋稚背靠着墙,低头用脚在地上画圈,试图理清其中的关系,她想东西的时候总是过于入神,李寻鹤就一言不发地陪在她的身边。

    “不行!”宋稚猛地站直身子,转头看他,“我还要再去找一趟柳三娘!”

    正午过后,惜春楼门前寥寥几人,与傍晚时的熙攘热闹截然不同,唯独那股浓香依旧,一缕一缕地漾过来。

    宋稚又换上昨日那副贵公子的打扮,堂而皇之的带着李寻鹤走进惜春楼,白日里惜春楼纵使开着大门,却也并没有生意可做,只有楼梯围栏上趴着一个妙龄女子,手中鹅黄色的帕子来回轻晃,声音甜腻腻的:“公子,今儿怎么来得这么早啊,是想听奴给您哼小曲儿吗?”

    “我是来找柳三娘的……”宋稚仰头,拱手道。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昨日一掷千金,赢得美人在怀的小公子啊。”老鸨谄媚的声音从二楼走廊上传下来,她挥手赶走楼梯上的姑娘,扭着腰,迈着小步走下台阶。

    宋稚敏锐察觉到,有数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走廊隐蔽处,后院帘子后,都隐隐出现身姿魁梧的打手身影。

    青楼里常有打手看守,一来防楼里姑娘们出逃,二来避免有人借着酒劲闹事,只是这惜春楼里的打手未免太多了一些,瞧着都是经受过一番训练的。

    她抬眼,又看向面前的老鸨,昨日夜里,楼中烛火晦暗,今日仔细一瞧,发觉这老鸨也是个风韵犹存的妙人,虽说面上厚厚的脂粉挡不住眼角的细纹,但眼底的精明算计却是毫不遮掩。

    “昨日柳三娘芙蓉之貌,实在让我难以忘怀。”宋稚摸出两锭银子塞到老鸨手中,急不可待的开口:“还请妈妈今日给我行个方便吧。”

    老鸨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那小公子就随我来吧。”

    宋稚走进屋子时,柳三娘好整以暇地坐在桌边,她给宋稚倒上一杯茶水,“小公子,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她扫向宋稚的装扮,轻笑道:“你这一身的打扮,似乎并没有多少改变……”

    宋稚撩起衣服在她对面坐下,拿起茶杯轻轻啜饮一口,茶香顿时溢满唇齿之间,她放下茶杯笑了笑,“论起这改头换面之术,我的确比不上三娘。”

    她的话虽意有所指,但柳三娘神情未变,她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迷茫道:“我不知道你这是何意?”

    “三娘,你到底为何要女扮男装接近贺小侯爷?”

    柳三娘柳眉一扬,似是恼了,“我说了我不认得贺小侯爷。”

    宋稚没说话,她想起昨日桌下见过的包裹,那灰色布料是衣衫不假,却是一件男人的衣衫,她猜想柳三娘曾经穿过这间衣衫去见过贺小侯爷,因此有意出言诈她:“贺小侯爷自然也是不认得三娘的,不过我从他身边小厮口中得知,他曾经结识一位常穿灰衣的男子——”

    “够了!”柳三娘一拍桌子,怒目看着她,“公子若是没有旁的事,还请出去!”

    宋稚坐在桌前,目光落在柳三娘的手边,忽的瞪大双眼,猛然攥紧垂在身侧的手。

    柳三娘的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水渍,浅浅的痕迹似乎转瞬就要消散,宋稚却不难认出水痕组成的字:

    “隔墙有耳,请姑娘救我。”

    柳三娘眼底满是祈求,宋稚的心一瞬间提起,她认真看向柳三娘,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宋稚走出房间的时候,额头已渗出一层冷汗,还未走出两步,老鸨便突然从隔壁屋推门而出,用惯有的假笑模样看着她:“小公子这便离开了?”

    “是,我突然想起还有急事要做。”宋稚走出两步,又转身来到老鸨面前:“我听闻今夜淮阳河两侧有花灯盛会,我特意包下了一艘画舫,想请柳三娘陪我共度良宵……”

    她担心老鸨不同意,又连忙道:“只要你答应此事,多少银子我都出得!”

    老鸨用帕子挡着脸,笑得花痴乱颤:“此事自然好说,柳三娘有这种福气,我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我现在可能带她走?”宋稚望向柳三娘的屋子,故意做出一副急不可耐的表情。

    “小公子,瞧你这幅猴急的模样,你总得给我们三娘一些梳妆打扮的时间吧……”老鸨嗔怪地看她一眼,“你过半个时辰再来吧。”

    宋稚唯恐继续多言引起老鸨的怀疑,只得讪讪笑了两声,而后告辞离开。

    一踏出惜春楼,宋稚立刻大步向前,李寻鹤见她神情凝重,问道:“可是又发生了什么?”

    “柳三娘现在的处境并不安全……”她猛然停下脚步,拽着李寻鹤的衣袖:“带我去见贺小侯爷,有些事只有他能告诉我们。”

    宋稚还未听到李寻鹤回应,忽然见他面色不对劲,随后身影闪过来,宋稚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被他扯着旋身后退,同时听到他急切的喊声:“小心!”

    她被扯得踉跄两步,脑袋发晕,等抬眼时看见李寻鹤挡在她的面前,两指之间夹着一枚锋利的竹叶镖。

    这是……有人要杀她!

    可眼下当务之急是弄清贺小侯爷之事,宋稚来不及再耽搁,匆匆把竹叶镖塞进腰间,“走,我们先去侯府!”

    *

    侯府附近的一处屋檐上,李寻鹤和宋稚并肩而立,风吹得二人发丝交错在一起,半个京都繁华景象都净收眼底。

    李寻鹤握着宋稚的手腕,将她的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肩头,耳垂红得几欲滴血,随后轻轻揽住她的腰肢,轻声道:“失礼了。”

    “什么?”耳边风声喧嚣,宋稚没有听清他的话。

    下一刻,李寻鹤手下用力,揽着宋稚从屋檐上腾空而起,一瞬间传来强烈的失重感,宋稚紧闭双眼,极力忍住险些脱口而出的尖叫。

    “害怕的话,可以抱紧我。”李寻鹤的声音随着风声落进她的耳里,渐渐化开她心头的不安,她更紧地搂住李寻鹤的脖子,就在这一瞬间,她听到心跳声轰轰作响,宋稚有片刻恍惚,竟分不清这心跳声是她的,还是李寻鹤的……

    宋稚平复下自己的心情,睁开双眼,回想着贺小侯爷的住处。

    从前李寻鹤的剑术绝无仅有,没想到他的轻功也不遑多让,他带着宋稚,轻而易举地避开数道守卫,入侯府如同入无人之境,直奔贺小侯爷的住处而去。

    贺小侯爷此刻正趴在桌前,怏怏不乐地从旁边捏了一颗葡萄,还没刚放到嘴里,就听见房门“砰”的被人撞开,有道人影风风火火的闯进来。

    他被眼前的情况吓蒙了,手指无意识用力,捏得葡萄汁水四溅,反应过来即刻张嘴喊道:“来人啊,有……唔……唔唔”

    面前莫名出现的女子正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飞快说道:“贺小侯爷莫怕,你并非对一个男人动心了,你喜欢上的是女扮男装的柳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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