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眼

    五日交好之事,凝珑早已告知凝老爷与岑氏。这种事见不得天光,就该被死死压在裙底下,压在心里,所以大家都默契地瞒着凝玥。

    然而凝玥不傻,早就察觉大家对她有所隐瞒,将怨气都撒在了凝珑身上。

    这日她提着翩跹衣裙来到中惠院,一进院便大声吆喝:“凝双.龙,你又在爹娘面前瞎说什么!”

    原来凝珑小名为般般,是麒麟的别称。凝玥小名玉虎,取自神兽白虎。麒麟属土,白虎属金,偏偏土克金,因此凝老爷与岑氏擅作主张,将般般改做玉珑。

    凝玥擅自起了个“双.龙”的黑称,每每来找茬,都要大声念“双.龙”,以此增加吵架的气势。

    从前不觉这俩字凑在一起有何不妥,及笄经事后,再听总是浮想联翩。

    因两次解蛊天雷勾地火,岑氏免了凝珑的早起问安,叫她好好歇息。这厢凝珑躺在床榻里酣睡,猛地听见凝玥的喊声,连气都不曾生,竟直直想歪了去。

    当即披衣起身,推门轻斥:“玥丫头,往后不许再喊这黑称,否则我去舅舅舅母那里告你!”

    凝玥自然不服,想好辩词,双手叉腰准备回骂。抬眼望去,眼睛却看呆了——

    凝珑裹一身轻薄的蓝衫,曲线玲珑,尽显成熟风韵。及腰的头发未挽,凌乱地披在肩头。她白皙的脖颈布满紫痕,蜿蜒到胸前。

    迷迷糊糊间,凝玥好似猜出了大家隐瞒她的事。说不清是被凝珑的美晃了眼,还是被这触目惊心的痕吓唬住,凝玥支支吾吾,双手缩回身侧,飞快逃离出院。

    云秀见状,心疼地迎凝珑进屋。

    “是婢女没操心,忘给小娘子涂脂粉了。”云秀挖一坨药膏,在凝珑的脖侧抹开。

    凝珑说无事,“瞧她那样子,应是猜到那件事了。随她去吧,她怎样我都不在意。”

    盥洗后,仍决定去岑氏院里问安。

    那头岑氏正缝一身男郎的衣裳,见凝珑搦腰走来,忙起身迎接。

    岑氏扯着她的手在榻上坐定,“不是叫你好生歇息么,怎的又来这里看我了?”

    凝珑却指着岑氏膝上的圆领袍反问:“这衣裳不是舅舅的尺寸,是给谁穿的?”

    岑氏:“给你大哥凝理。这孩子幼时跟着顾将军远赴沙场,后来熬成了军师。恰逢前线大捷,顾将军班师回朝,他也跟着回来。”

    凝珑了然地“哦”了声,“大哥的生辰是七月廿六,说不定正能赶来呢。”

    岑氏继续缝着衣裳,笑着回:“你这孩子有心,玉虎都不曾记得大哥的生辰,你却记得清楚。”

    说完话,俩人沉默片刻,越想越觉得“廿六”听起来很是熟悉,像有甚大事要发生。

    忽地,岑氏缝衣的动作一滞,犹豫道:“廿六正是你与世子解蛊的日子。大哥难得回家过一次生辰,咱们一家人得凑在一起给他庆生。可你又得去世子那处与他……哎呀,这可怎么是好。”

    凝珑心里酸涩。庆生享乐时,她与他们是一家人。稳固势力时,她又被无情推出,与他们成了两家人。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凝珑安慰岑氏,“我与世子约定,亥时动身见面。那日倘若周转不来,大不了早些去嘛。定在亥时是为避人耳目,总之等我与世子再商量一番。”

    岑氏说那倒也好,“初六不就要见面么,你去时记得同他说生辰这事,千万不要忘了。”

    兴许岑氏自己也觉这话太过无情,她撂下针线盒,拍拍凝珑的手解释道:“你爹心里藏事,遇见挫折都不肯对我说,总想自己一人扛下所有。可我岂是傻子,我虽深居内院,但好歹也是位诰命夫人。朝局如何,我能不清楚?你爹在御史台当官,本就惹人嫌。如今不站队帮衬宰相,更是被针对得厉害!好孩子,如今不是太平盛世,否则我无论如何也得给你相一门如意亲事,可……”

    岑氏言辞恳切,泪眼朦胧,“大哥与顾将军那些人斡旋,玉虎万事不懂,家里只剩你一个清醒能干的。你千万别怪舅母无情,急着将你推向世子。”

    这么多年,但凡需要出去涉险,都是凝珑在干。不耐其烦地与京中贵女打交道,实则是为凝玥攒人脉;利用自己的美与高官子弟打交道,实则是给舅舅挣回面子。

    舅舅舅母养她二十年,她又何尝没有时时回馈他们呢?

    事已如此,凝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她握着岑氏的手,“舅母言重,我何曾怪你无情?不瞒你说,我确实心仪程延世子,我心甘情愿地想嫁给他。只怕他对我无情……”

    “女追男隔层纱,好孩子,不要怕。”岑氏揩干泪眼,欣赏着凝珑的美艳。

    这般美态,能轻易令所有男人倾倒。那世子再禁欲清冷又如何?只要凝珑出手,他立马为之倾倒。

    急着与程延见面,急着撩拨他的心弦,凝珑像热锅上炙烤的蚂蚁,思绪不宁。

    兴许宁园那头也同样急切,竟在今日就派辆马车停在凝府门口。

    接人的车夫解释称:“世子请小娘子今日就过去,熟悉熟悉环境。”

    外人不知俩人约见地是在宁园,只当是个占地广的私宅。云秀将车夫的话传给凝珑,“世子这是何意?明明约在初六,可初五就要小娘子去他家。”

    凝珑亦没搞清情况,只得认真装扮好。她又得扮起乖巧听话的小娘子,程延说东她就得往东走,实在不自由。离去前,鬼使神差地拐到了矮墙附近。

    一方破旧矮墙,高度只到她腰处,叫她能清楚窥见墙后的风景。

    她来得正巧,碰上冠怀生跟着铁匠学冶炼。

    炉火滚滚,把他那张浪子脸映得发红。黑烟一簇一簇地飘上天,他的脸和衣裳都被熏得黑漆漆的,像条在泥地里撒欢的狗。

    视线下移——

    尽管穿着衣裳,可粗糙的麻布衣早已被汗水染湿,紧紧地贴在身上。他嫌下袍碍事,甩在腰间挂住,倒把那处凸显出来。

    呼吸间,腰腹的肌肉块也跟着一起一伏,而那处更是抢眼,不看都不行。

    够了,够了。凝珑匆忙收回视线,登上马车离去。

    冠怀生是肆意生长的野草,偏她什么样的男人都见过,就是没见过这般野的男人。

    只那一眼,她便似浑身过电。纵使坐上马车,心仍扑通扑通跳。

    偶尔她会觉得自己心眼坏,竟把对冠怀生的渴望,全然移到程延身上。

    仅仅是这样想着,她的耳根就红成了石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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