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

    在十六岁之前十年,也就是廖皖六岁的时候,她也见过公子一次。

    不过,景篥估摸着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就算还记得那件事情,

    对于廖皖这个人他也不会有任何印象,

    所以即便十六岁又见到了他,廖皖对于那件事情也只是只字不提。

    一件很重要的,却又似乎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景篥那一年身子特别差,几乎所有的流行病都得了一遍,似乎还有会传染的…

    脸上手上都长了很多红疹子,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还是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所以宫里人人见了他都躲,但是孩子是不懂这些的…

    他看见别人见了他就躲,心里害怕,害怕就喜欢跑,跑着跑着…

    就误打误撞跑到了奴婢们住的地方。

    奴婢们几乎都住在一起,房间很大很乱,景篥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撞倒了不少东西…

    廖皖因为刚刚犯了错,因为在被余小姐养的那只“恶犬”于是追逐,仓皇逃跑的过程中,

    失足踢翻了余小姐的爱犬的饭碗,被罚跪在屋子里。

    那日陛下心情大好,其他奴婢们都得了恩典,可以暂时放下手中的活,

    去芳园(当时的芳园还是挺生气勃勃的)赏刚开的桃花。

    于是两人刚好遇见了。

    廖皖本想质问他怎么如此莽撞,碰倒了那么多东西,可是看见他的衣服是如此华丽,象征身份的腰牌也是看起来就很不一般,就瞬间闭了嘴,站起来开始默默收拾。

    当时的廖皖并不认识那个景字。

    不过她认识“日”字,也认识“京城”的“京”字,所以联系起来。

    那个男孩便也就是京城的太阳一般得罪不起的人。

    景篥就也在一旁默默看着她收拾,等她收拾完了…

    那女孩竟然站到自己面前来,跪下,还给自己磕了头,喊了句“大人。”

    景栗见她不躲,还主动和自己说话,便问:“你不怕吗?”

    “怕什么?”

    “这个呀?”他指了指自己的脸,伸出瘦瘦的胳膊,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红疹。

    “这个,是不会传染的,您不知道吗?我们奴婢常得的,不打紧的……只是看着瘆人罢。”

    “您看我其实也有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奴婢们都住在一起,您看大家不都好好的?”

    她笑着说着,也捋起袖子,给他看。

    这哪里算得上是什么大事,本就是春季,过敏多发的季节罢了。

    宫里今年的花又都开得特别好,所以花粉也多,兴许是因为那些个吧…

    景篥一看还真是,廖皖的胳膊上也有一些小疹子的痕迹,不过好像已经都好了大半了。

    “那为什么大家都躲我……”

    “那是因为大人是贵人,身边的人也都是金贵之人,很少得此类病症,大人前几日可是碰了什么东西?活着本来身子就对什么…”

    “呃……”景篥歪着脑袋想了很久,毫无头绪。

    “那就奇了怪了……不过,大人,您不用担心,很快就会好的。对了,我给你个东西。”

    说着,廖皖到院子里采了些什么类似于草的东西来,用房间内收着的药捻子磨碎了。

    然后请他坐在自己的床铺上,跪下来,为他上药。

    “最近我们这儿很多人得这个,我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病,不过,大家若是症状重了,就都涂这个…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草药……”

    廖皖边为大人上药,边自言自语道。

    景篥本想让她起来,可是无奈宫规他也是学过的,这小丫头穿如此破旧的衣衫,又住在如此杂乱之地,与这么多人同住一起,应当是身份很是低微了…

    自己关心她也可…

    不过…会不会让她受责罚呀…

    涂了药,起红疹的部分觉得凉凉的,瞬间消了一些,倒是真的一点儿也不痒了。

    “有时候土方法也是很管用的!”廖皖见大人神情舒缓,这么说道。

    “谢谢!”景篥见症状大有缓解,心里很高兴,

    赶紧道谢,如此所有人都不会再躲着他了…

    廖皖因为犯了错,没有让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景篥身上刚好带了一包母亲做的糕点,准备去给余小姐吃的,见廖皖比较着急,就先给了她。

    廖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奴婢下人,哪里能吃到这么精致的东西,而且那高点实在是美味至极…散发着淡淡的桃花味道,让廖皖吃了一个就停不下来了…

    所以她一下子全吃完了。

    看着她吃的时候的样子,景篥觉得很有趣,书里说的“恶虎……饿兔扑食”

    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吧……便想和她做个朋友,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廖皖刚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正想认认真真地说名字,

    外面就有太监来寻了,虽是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喊着:“公子,公子。”

    “你快回去吧……”廖皖这么说道,“大家都找你呢……”

    “哦……”景篥正想继续问,太监就看到了他,“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在这儿?你父亲找你呢,快回府吧……您怎么和这样脏兮兮的小丫鬟待在一起,说你叫什么名字?”

    廖皖本来想告诉公子的名字,这一刻,却再也不敢说出口了。

    景篥赶紧帮忙打圆场,“她刚刚帮了我的……”

    话还未说完,就被太监拽着衣袖领了回去。

    走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舍不得,景篥不停地回头看她,腰间的牌子一晃一晃的,

    可当时廖皖不太识字,只知道眼前的是位出身显赫的人,不知道他就是景公子。

    但是她还是把那个奇怪的字记了下来。

    长大后才知道,那便是景字。

    那一日,自己无心帮的,就是京城第一公子,景篥。

    后来景篥也差人寻过廖皖好几次,但是因为不知道名字,而且廖皖的身份太卑贱,

    所以,差的人也都没放在心上

    后来公子学业忙碌了,自己的事情也很多,便也无暇顾及此事了。

    日子长了,也就忘了。

    不过,廖皖没有忘,一直记在心里。

    或许在那个时候,要是廖皖知道何为喜欢的话,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吧。

    因为也想要再见他,想要告诉他,那日的草药其实是芦荟,那日得的就是普通的过敏,因为或许真的就那么一见钟情了……

    于是想了那天,想起了那件事情,廖皖的心再次砰砰跳动起来。

    六岁遇见他的那日之后,因为怀疑公子之后病重与廖皖给她上的草药有关,六岁的廖皖就被抓去严刑拷打了一番,幸好吃完了那些糕点,才强撑过了那几日,后来事情查明,才被放了回来。

    要不然,廖皖知道,她定是早就要饿死了。

    所以,对于廖皖而言,她帮他的根本是算不上什么,甚至说还差点害了他,但是他帮自己的,却是救了自己的命…(虽然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从此之后,廖皖努力地活着,即便注定要一生为奴婢,一生过着辛苦的日子,廖皖也因为想要报答他的心意,坚持了下来,活到了十六岁。

    那本不该属于她这种贱婢的情愫在她的心里悄然萌芽,于是她暂时忘记了一切,狠狠将瓶子摔在了地上,就算只让他听到了一声不值得一顾的异响,廖皖也不后悔。

    她奢望他能想起当时的事情,奢望他能够再看自己一眼。

    幸好,他注意到了,还叫住了自己。

    (上一章的一些细节下面来补充一下!)

    “她刚刚打碎的那只瓶子好生眼熟?可是余小姐房里那只?”

    那最大的一块碎片上的那朵梅花图案,公子一直记得。

    “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瓷瓶,不过无妨,我再给她买好的便是。小宫女,你也别怕,没事的,打碎了就碎了,不是都说碎碎平安吗?你定会没事的。我把这扇子给你,你把这扇子交给余小姐,应该就会没事了。”

    说着,他把手里的扇子,递给廖皖。

    廖皖太紧张,一个没拿住,扇子也掉在了地上,幸好扇子不是瓷瓶,不会摔碎。

    “你这小丫头,真是的……什么也拿不住……”

    公子见状,又笑了一声。

    廖皖知道自己是失了态,赶紧把扇子捡起来。

    “走吧,要是这瓶子也能捡起来就好了……”

    公子微微点头,和廖皖告别,关上帘子,继续向陛下所在之地进发。

    待轿子走得远了……

    廖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脑袋贴在冰凉的雪地上,才让自己的心稍微平静一点……

    老天爷真是对她不薄……她如此想着……

    她竟然还能再见到他一次……

    廖皖藏着扇子,捧着碎片,蹦蹦跳跳地往余小姐房间那里去。

    反正都是死,现在死了也是值得了……

    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的,廖皖知道,若是能靠近那束光,即便注定是要去赴死,也无所谓了。那光明照得她甚至忘了自己是还活着的,让她觉得之前所有的日子都是在为了等今天而存在的。

    但是她没有死,只是在被痛骂痛打了一番之后,被罚进了一个生不如死的地方。

    所有人都觉得她活该,也包括她自己。

    不过,她的人生第一次真正有了希望,在那个并没有什么希望的地方。

    廖皖因为那把扇子,那次偶遇,重获了新生,她第一次有了期盼,想要见到他,想要再次见到他的期盼……

    可是浣衣局是不让出去的,他自然也不会来这里。

    于是,廖皖这一盼,就盼了整整四年。

    一直到今日,公子都要死了,都未能再和他见上一面,廖皖的希望也似乎很快就要泯灭了。

    她一个卑微宫女这辈子去最勇敢的一次喜欢也就要戛然而止了。

    廖皖决定若是他没有熬过去,死了,她便也在这红墙边一头撞死,随他一起去。

    这样子,就能应该再见上一面了吧……廖皖这么想着……

    比起只能干着急的廖皖,余小姐那边倒是帮上了不少忙,请了很多有名的大夫,

    送了很多名贵的草药。

    可是公子的病一日一日重下去,一直不见好。

    那病痛日积月累,才走到了冲喜这一步。

    虽然觉得这法子实在是离谱,但是活下去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他的人生不应当结束在这里……

    于是他一步一步走向了未来夫人在的那间屋子。

    他走进去,望着这位改着盖头的新娘子,觉得这位姑娘的身量体态,都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毕,礼成!

    真的有用吗?他突然再次无比怀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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