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汉》

    /春溪笛晓

    /2023年8月31日

    公元前118年，乃是汉武帝元狩五年，大体上算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此时西方罗马帝国的凯撒大帝还有十八年才出生，东方大汉帝国的汉武大帝却已经三十九岁，正值春秋鼎盛、野心勃勃的好年华。

    有这么一位雄心勃发的帝王，注定了以元狩这个年号将有多不凡：许多极具意义的改制以及征战都发生在这几年。

    譬如去年卫青、霍去病舅甥二人携手横扫大漠，初步达成了不起的“漠北无王庭”成就。

    再譬如前两年朝廷添了乐府这么个机构，刘彻派协律郎李延年采集天下风谣，为长安城内外添了不少新声。

    好不热闹。

    如今的长安城算得上是东方最繁荣的大都会。

    要知道从汉高祖那会儿起便开始将各地豪富大族都迁入关中，天下有钱人都被老刘家陆陆续续连家端过来了，长安城要是还发展不起来可就太丢人了。

    出了富庶的长安城往东走，可以看见同样富庶的新丰县。

    相传高祖时期太上皇因为思恋故里而郁郁寡欢，高祖便叫人一比一还原了家乡丰邑的街巷，还把乡里那些个卖酒的、卖饼的、斗鸡的、蹴鞠的，全给迁了过来聊慰太上皇思乡之苦。

    简而言之，新丰县祖上个个都曾阔过，全都是奉命来陪太上皇斗鸡走狗的拆迁户。

    新丰县城南面有个遥遥枕着骊山的双鲤乡，双鲤乡底下管着个福寿里，是个相当宁静的小村庄

    天刚蒙蒙亮，福寿里的村民们就陆续出门干农活去了。

    精力旺盛的小孩子们也都起得老早，正热热闹闹地聚在村口蹴鞠。

    说是蹴鞠，实则年纪都还小，只会追着鞠球跑，跑累了便围坐在大树下分吃零嘴。

    乡里人的零嘴无非是些烤豆子之类的，适合小孩子们分着吃。

    豆子这东西又多又便宜，做饭时搁在灶上烤一把，拿来哄孩子也不心疼。

    被小伙伴团团围在中间、轻松收获最多豆子的小孩叫霍善，今年才三四岁大，一对眼珠子乌溜溜的，黑白格外分明，衬得他整个人奕奕有神。

    一看就是个机灵娃儿。

    霍善从小没爹没娘，是方士李长生养大的。

    李长生没田没地、不事生产，一双手却巧得很，他经营着一门独家生意——专给豪富之家做墓砖砖模。

    李长生通读黄老之学与许多典故，雕出来的墓砖砖模有许多说法。县城里那些豪强富户最讲究这个了，家中有丧事时便都带着金银布匹来求他为长辈量身定做砖模。

    这种生意一般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所以李长生平时不缺钱花，且有许多空闲去修道求仙以及干点别的。

    那引得全村小孩整日追在霍善屁股后面跑的漂亮鞠球就是李长生给他做的。

    鞠球的球字以前又写作“毬”，里头塞的是动物毛羽，而李长生做的这个鞠球却是往里塞了个猪膀胱。

    经李长生巧手这么一改，球踢起来的感觉就不一样的，使劲踢的时候能弹得老高哩！

    这鞠球刚做出来的时候可把大伙给羡慕坏了，都央着家里过年杀猪时把猪膀胱留下，去求李长生给他们也做个这样的鞠球。

    可惜别说不是所有家长都肯惯着孩子，就算家长答应下来了，眼下离过年也还早着呢，谁家这时候杀猪啊？

    所以目前所有孩子都只能眼巴巴地等霍善抱着球出来玩。

    霍善年纪虽小，腿脚却麻利得很，踢起球来有一股子虎劲。

    这会儿日头升起来了，热得很，别的小孩踢完球都累得满头是汗，他竟是一点事都没有。

    吨吨吨。

    霍善吃完小伙伴们分给他的炒豆子，两只手捧起他师父给做的竹节水壶，昂起小脑袋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水。

    甘甜的井水入喉，顿时令他浑身上下都舒服得不得了。

    霍善休息够了，开始给小伙伴们进行即兴演讲。

    霍善本来就是个爱分享的，此时他刚从别处知晓了新鲜知识，便积极地与小伙伴们现学现卖起来：“你们知道鞠球是怎么来的吗？”

    小伙伴们都很捧场地露出迷惑表情：“不知道！”

    霍善道：“相传鞠球可是黄帝做出来的——不是长安城里的那位陛下，而是很早很早很早以前的那个黄帝！”

    小伙伴们听得似懂非懂。

    霍善索性捡了根枯树枝在地上划拉起来，先写了个“黄”字，再写了个“皇”字，好叫他们能分辨出两者的不同来。

    小伙伴们都不识字，但看得出两个字笔画不一样，惊叹道：“你会写字啦？”

    霍善得意道：“当然会！”

    他本来也是不会的，记得去年李长生要教他识字，他屁股都没坐热就想跑出去玩。

    别说和小伙伴们蹴鞠了，便是抓知了追蜻蜓都比读书习字有意思！每到捡蝉蜕的季节，他天没亮就能爬起来到处寻摸，简直快活到不行。

    不过几个月前他脑海里忽地多了个古怪的东西，听它自我介绍似乎是什么【名医养成系统】，可更多的文字内容他就看不懂了，毕竟他又不识字。

    后来对方给他找来个叫李时珍的老头儿教他识字，他听不太懂；对方又给他找来个叫孙思邈的老头儿，结果他还是听不太懂。

    最后对方一口气给他找来两个老头儿，一个叫华佗，一个叫张仲景，这次他倒是能听懂他们说话了，可是他晚上要睡觉白天要玩耍，哪里有耐心听他们讲什么医理。

    不听不听，统统不听！

    四个小老头儿面面相觑，不知该拿这个三四岁大的小孩怎么办才好，只能在遇到小孩子感兴趣的事情时稍加引导，哄着霍善先跟他们习字。

    眼下霍善字都认不全，新手任务都接不了，怎么进行下一步？

    《黄帝内经》有言：“非其人勿教，非其真勿授。”

    意思大抵是你的医术不能随随便便教给别人，一方面要考察对方的品行、确定对方适不适合学医；一方面要考察对方是否诚心诚意想学，别人要是压根没那个想法，你非要追着别人教，那不是讨人嫌吗？

    更可怕的是，对方没有一颗认真求学的心，学来学去学成个半桶水，迟早会害人害己！

    所以像这种求着别人学医的事，自古以来便很少发生在杏林之中，学徒须得勤勤恳恳跟在师父身边白干几年才有机会学到点真本领。

    现在张仲景这几个老头子也是没办法了，他们也是有任务在身的，只要指引霍善这小孩成功开展新手任务，他们就有机会被雇佣到到与霍善绑定的医馆里坐诊。

    他们只能轮流抓紧一切机会教霍善识字。

    没办法，【名医养成系统】表示霍善完成新手任务以后会陆续开放许多东西，比如摆满古今医籍的藏书阁以及许多他们闻所未闻的医技实操培训。

    他们作为系统召唤来给霍善当老师的名医，将来也能共享系统里这些功能。张仲景几人得知有这么多未知的新领域可供他们探索，哪有不想一探究竟的道理？

    名医之所以能成为名医，就是因为他们有着远胜于常人的探究精神。

    每次教小孩识字教得心力交瘁，他们几人就要翻出那一个技能都没有点亮的医技树状图看上半天，齐聚在一起长吁短叹：这么多医技，他们统统都想学！

    区区给小孩子开蒙有什么难的？

    四个小老头儿齐齐露出疲惫却坚强的笑容。

    幸而在他们通力合作之下，整体教学效果还是不错的，这不，霍善这会儿都能跟小伙伴们炫耀自己会写字了。

    “字写得不错啊，谁教你的？”

    小孩子们正热热闹闹地围着认“黄”和“皇”，却听身后传来一把天生带笑的好嗓子。

    霍善好奇地转头看去，瞧见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对方身量极高大，凤眼狭长，相貌堂堂，只是脸上总噙着几分似戏谑又似嘲讽的笑，瞧着便不怎么正经。

    是个不认得的外乡人！

    霍善很有保卫福寿里的责任感，站起来问来人：“你是什么人？”

    要知道庶民和达官贵人不一样，他们很少到处走动，顶多去县里赶个集，想要去外地还得到县里登记过后才能走，自己往外跑是犯法的。

    正因如此，寻常人对外乡人的到来也很警惕，总担心这些外乡人是瞎跑过来的。

    窝藏犯人也犯法！

    “别害怕，我是来拜访朋友的。”那中年男子朗笑着安抚众小孩，“我叫东方朔，来你们这里找一个叫李长生的人，你们谁能给我领路？”

    众小孩齐齐看向霍善。

    东方朔明白了，霍善就是好友李长生收的那个徒弟。

    他身高九尺，手长脚长，一伸手就把霍善从小孩堆里提溜起来了。

    东方朔把他拎在手里掂了掂，夸赞道：“长生把你养得不错啊，挺坠手的。”

    霍善最不喜欢被人拎着了，登时奶凶奶凶地喝道：“快把我放下，不然我咬你！”

    说完他还朝东方朔龇出一口小白牙，表示自己牙口可好了，一咬必见血！

    东方朔见霍善气鼓鼓的，便没再逗他，笑呵呵地放他下地。

    霍善知晓东方朔可能是自家师父的客人，虽然不太喜欢这个敢把他提溜起来的家伙，却还是将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左手抱着心爱的鞠球，右手抱着心爱的竹节水壶，哼哼唧唧地把东方朔往自己家里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