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时笙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哭，就算真的不开心，通常也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生闷气，睡上一觉就能好得差不多。一个平时不怎么哭的人，一旦真的伤心起来，哭起来的模样绝对要比一般人还惹人怜惜。

    幸好婚宴之后的第二天是星期天，孟时笙在家狠狠地哭了一天，整个人精神萎靡提不起劲来，结果就是到了星期一该上班的时候，她的双眼肿得简直没法看，努力睁眼也只能勉强凑出两道细缝，任谁都能看出来她哭过了，她敷了冰之后感觉好了一些，才敢遮遮掩掩着出门。

    等到她终于回到望舒楼，孟时笙站在门口踌躇了半天，一路上她就在担心跟顾淮安碰上面后，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顾淮安又会是什么反应。

    以她对顾淮安的了解，他对她不瞅不睬的可能性最大，他那晚大概被她气得够呛，才会连第二天都不曾回过公寓，可想而知他有多生气。

    要不她还是跟周曜说一声，暂时先搬到别的地方办公，避免跟顾淮安呆在一起，这样彼此都不会觉得不自在，她也不用被他看见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

    孟时笙正要去另一边的附属办公楼找周曜，却看到周子枫从望舒楼里面跑了出来，原来他早就发现了她，看她一直站在外面，迟迟不肯进来，干脆自己过来找她了，「时笙姐！」

    周子枫看到孟时笙出现时，表情明显很欣喜，像是特地在这里等着她出现，看来是有重要的事情想说。

    他很快发现到孟时笙双眼泛红，连眼皮都很浮肿，他下意识愣了一下，惊讶地道：「姐，妳的眼睛......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事，只是昨晚睡不好，眼睛有点涩......」

    「睡不好？」

    周子枫狐疑地盯着孟时笙的双眼，像要看出个所以然来，后者心虚地回避着他的视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

    一个准医生难道还分不清睡不好和哭肿的眼睛的差别，那他的书不都白念了？

    周子枫也不直接戳穿她，反正她跟顾淮安在婚宴当晚的事，早已在家族内部传遍了，他也是因为这件事，才会一大清早过来找她。

    「妳跟老祖宗在孟家婚宴上的事，包括你俩吵了一架，司机回来后把事情都告诉了大家，现在家族里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都在议论纷纷，想知道背后的原因。」

    周子枫不解地道：「你们本来不是好好的？是因为孟家才吵了起来？」

    没想到那晚的司机竟然会把事情说出去，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孟时笙只庆幸对方没听到他们当时的对话内容，不然事情一定会闹得更大。

    「不是，都是因为我自己的问题，才会变成这样......」

    孟时笙的情绪尚未平复，周子枫始终是个异性，要跟对方坦白她那些心事，她实在有点难为情，更甚者要是周子枫把她喜欢顾淮安的事告诉了他本人，那就更糟糕了，所以她绝对不能让周子枫知道。

    「算了，那些事都过去了，也没必要再提。」

    「顾淮安他的伤怎么样，有让医生看过了吗？」

    周子枫看她不想多说，体贴地不再追问，简单交代了一下顾淮安的情况，「我替他看过了，没什么大碍，还好有西装外套挡住，这几天涂点药膏就行，只是睡觉的时候会有点不方便，不能仰睡罢了，妳不用担心。」

    「那就好，还好没事......」

    确认顾淮安一切无碍，孟时笙彻底松了一口气，只要他的人没事，她的良心才能好过一些，不然她得愧疚死，她也没想到程佑疯起来能干出伤人的事，这个人真是恶劣得无可救药。

    「这些天老祖宗都住在顾家，除了吃饭以外，就一直呆在书房，不允许任何人接近打扰，他最近的胃口不怎么好，每顿就只吃一点，穿越后的副作用对他的身体影响还是蛮大的。」

    周子枫想起前天晚上，顾淮安毫无预兆地回了顾家，说会搬回顾家住上一阵子，当时他的神色冷淡得很，周子枫还以为他只是单纯心情不佳，说不定过一会儿就好了。

    老祖宗的书房在顾家别墅的二楼，正下方刚好是花园，当晚周子枫心血来潮去花园里跟园丁养的猫玩，抬头时不经意看到顾淮安站在阳台上，肩上披着薄毯，静静地看着远方天空上的繁星，沉寂又明亮。

    他无法形容那一刻顾淮安脸上的表情，那是他从没在对方身上看过的情绪，仿佛只要与顾淮安对上眼睛，就能看到他感知到的寂寥，还有内心的挣扎。

    周子枫没想过一向行事杀伐果断的老祖宗，也会有犹豫不定的时候，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正想再靠近一些确认时，顾淮安就已经发现了他，生怕打扰到老祖宗会被骂，周子枫赶紧抱起猫回到屋里，不敢再在花园停留。

    「老祖宗说他会留在顾家休养几天，如非必要，不会特别过来望舒楼。」

    周子枫担心孟时笙误会，连忙又补充了几句道：「不過妳别乱想，老祖宗可能只是有些事情要处理罢了，并不是故意要躲着妳的，如果妳有事想找他，我可以替妳转告。」

    孟时笙摇了摇头，她自然知道周子枫是在安慰她，怕她以为顾淮安是因为跟她闹翻了，才故意怄气连望舒楼也不来，但她也不傻，怎么会听不出来顾淮安疏远的意思。这一回他是真的生气了，怕是不会像之前那几次一样，轻易跟她和好。

    「不用了，谢谢你子枫。」

    孟时笙很感激周子枫的体贴，也是真心的想谢谢他一直对自己的照顾，虽然现在的结果早就在她意料之中，但在听到顾淮安不会出现的消息时，她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酸，钻心般的刺痛。

    她本能地想躲着顾淮安，但内心也很矛盾，一方面觉得见到他会难受，另一方面又觉得起码在望舒楼，每天都可以看到他在身边，也算是一种安慰，等到她的情绪慢慢消化完，她就可以重新开始了，可是现在却是连人都见不到。

    这样的结果到底对她是一件好事，还是惩罚，她自己也解释不清，但她知道既然已经下了决定，便只能继续下去，就让顾淮安以为她只是一只过河拆桥的白眼狼，这样他就不会发现到她隐藏的心意。

    「其实我今天来找妳还有一件事，孟家虽然算不上有头有脸，但宾客们拍下来的视频，早已在网路上传得沸沸扬扬，他们也算是狠狠地出了一次风头，底都被网友们翻出来了。」

    「没想到孟家私底下干的坏事真不少，许多人揭发了孟家为了抢生意而用的龌龊手段，有些证据甚至能让他们在牢里呆上几年，也算是遭到报应了。 」

    「孟家的事也惊动了长老们，他们才知道老祖宗也有参与其中，不但策划了要曝光孟家的黑料，还私下找到林绍泽合作，设局让孟家以为能接到林家的项目，实际上一切都是陷阱，等着瓮中捉鳖。」

    周子枫把顾淮安整个计划的细节都告诉了孟时笙，她才终于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顾淮安派人调查了孟家每个人的资料，包括跟他们来往甚密的对象，发现程佑一直试图拉拢在林氏集团里当高管的旧同学，希望对方能把一些项目交给孟家，只是林氏集团根本不可能瞧得上孟家这种小规模的公司，对方也懒得白费工夫，始终对程佑爱理不理。

    成功找到能引/诱猎物的方法，顾家跟林家关系亲密，顾淮安只需要跟对方说一声，林家自然愿意配合，于是那名高管被林绍泽亲自「指点」过后，对程佑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转变，热络地跟程佑称兄道弟起来，很快孟家就收到林家愿意跟他们合作的消息，程佑当时可高兴坏了。

    如今孟家的雄心壮志打了水漂，程佑只会以为是他的旧同学不靠谱，根本不可能猜到背后还有推手，更加不会想到跟顾氏集团有关。他们跟林家尚未签约，孟家也无法责怪林家食言，程佑的高管同学甚至在婚宴结束后，立刻就把程佑讨好他的昂贵礼物全都退还回去，连包装都是完好如初。

    由于当初程佑是用「自愿送给老朋友的聚旧礼物」为理由，主动给对方送的礼物，人家把东西退回去，很轻易地就能撇清关系，反之程佑如果责怪对方收了礼物不做事，那就坐实了他有意贿/赂对方的行为，所以程佑肯定不敢在明面上质问对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孟时笙都能想像到程佑在收到退回来的礼物时，肯定都气炸了。

    除了程佑之外，周子枫还说顾淮安在调查过程中，意外发现孟乔乔根本不是孟德仁亲生的，于是顺藤摸瓜找到孟乔乔的生父，拿到了关键的证据，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孟家颜面尽失。

    「像孟家这种自私自利的人，要是不斩草除根，以后他们肯定会报复妳，事情也就没完没了。」

    周子枫安抚她道：「不過妳不用怕，孟家的事被人翻了出来，程佑又犯了伤人罪，他们恐怕也自身难保，说不定还会悄悄找方法离开S市，免受牢狱之灾，以后再也无法来打扰妳的生活，只是......」

    「只是什么？」

    周子枫面露担忧地道：「老祖宗教训孟家也就罢了，毕竟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也算是为民除害，但这件事情在网上的热度太高，很多媒体都在查探孟家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幸好族长很快就把这件事压了下来，现在的科技如此发达，每个人都能在网上当记者，事情说不定会越闹越大，早晚会影响到顾家。」

    「这种事情要是换在别人身上，违反了家族成员一贯保持低调的作风，肯定要被长老们一顿臭骂，说不定还要受点惩罚，但这次的对象可是老祖宗，还有谁比他的辈份高，总不能打老祖宗一顿吧？」

    「他们要罚顾淮安？！」

    孟时笙一听到顾淮安为了她，有可能违反了家族规矩，立刻也着急起来：「可是他也是因为我，才会去对付孟家的啊！」

    顾淮安都是为了她才这么做的，她怎么可以连累他？ ！

    「所以长老们也很头疼，但是族中规矩不能不从，不然再也无法服众，就算是老祖宗和族长也不例外，大惩罚倒不至于，这件事情看来只有族长可以作决定了。」

    「我打听到长老们今天要跟族长讨论如何处理，他们或许会找妳过去，了解一下孟家的事，所以我就先过来告诉妳一声，妳也能做好心理准备。」

    「好，我知道了！」孟时笙认真地答应道，「这件事既然因我而起，怎么说也该由我来负起责任，我一定会跟长老们好好解释清楚。」

    **

    一如周子枫所料，没过多久长老们便派人来通知孟时笙，说要跟她和顾城一起商量要事，让她过去一下顾城的办公室。

    孟时笙预计自己会被骂得灰头土脸，早就想好了道歉的话语，等她来到办公室时，顾城和长老们都在等着她，现场的气氛有点严肃，顾城看她来了，对她露出淡淡的微笑，像在告诉她毋须紧张，孟时笙也慢慢冷静下来。

    周家的两位长老周健和周余都在场，孟时笙在顾家老宅时就见过他们，但基于当时她是躲在厨房里偷听的，没在正式场合跟对方碰过面，于是她只能假装从来没见过两人，礼貌地朝他们打了招呼，等待着顾城给她介绍。

    顾城也很配合孟时笙的演技，主动介绍道：「他们都是周家的长老，子枫应该已经跟妳說过，今天为什么要找妳过来。」

    「周健和周余长老都听说了在婚宴上的情况，孟家确实是罪有应得，但老祖宗是为了妳而对付孟家，还好事情没闹大，所以我们也想听听妳的想法。」

    孟时笙暗地里夸赞顾城这个族长当得可真好，任何时候都能把一碗水端平，话也说得公正不阿，没待她接过话，周健就不屑地「啧」了一声，语带嘲讽地道：「事实都放在眼前，还用得着听她说吗？」

    「上次老祖宗就因为她，处理了一个叫匡子文的男人，这次又来一个孟家，每次都跟她有关，十之八九是她跟老祖宗说了什么！」

    孟时笙皱了皱眉头，看来她的预感没错，周健的态度一看就不怎么友善，长老这一关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去。

    孟时笙也不恼怒，耐心地向周健解释道：「周健长老，实不相暪，我的确有跟他提过一些关于家里的事情，但我并没有挑拨的意思，或者让别人替我解决个人生活上的烦恼。」

    「顾淮安跟我关系不俗，我成为了顾家人，他是顾家的老祖宗，所以他才会主动帮我出这口气。」

    「或许你不会相信，但在匡子文和孟家的事发生前，我并不知情。」

    「所以妳的意思是，老祖宗自己要替妳出头罢了，妳压根儿是无辜的？！谁不知道妳跟老祖宗关系亲近，妳敢說妳没吹过半点枕边风？」

    「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人使唤得团团转，小小年纪但心机真不少！」

    周健的话可谓尖酸刻薄极了，刻意针对孟时笙的人品，还歪曲她话里的意思，看来是认定了她就是个老谋深算的绿茶婊，连周余都觉得周健的表现有点反常，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忍不住劝阻道：「周健，大家都是一家人，我们是她的长辈，人家小姑娘不一定是这么想的，你这么说也太......」

    「哼！我家那丫头周雯早说过这女人是个狐狸精，要不是因为她，周雯也不至于被赶出去，现在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如果没有族长插手，让那些媒体记者继续查探下去的话，最后发现跟顾氏集团有关，终有一天会查到老祖宗身上，到时候谁负得起这责任？！」

    周余为难地看了顾城一眼，犹豫地道：「这......」

    「周健长老不必过虑。」

    顾城若有所思地看着周健，周健一向并非冲动不讲理的性子，族人对他的观感也不俗，这下子却对孟时笙有那么大的恶意，甚至不顾长老身份，说出如此难听凉薄的话。

    单凭一个周雯，顾城总觉得不至于此，于是暗地留了个心眼，表面上却不动声息，继续说道：「老祖宗是什么作风的人，大家都很清楚，他做事前必定考虑过后果，以及对顾家的影响，确保能控制住局面才会出手，我们自然应该相信他。」

    「孟时笙刚才也说得没错，那些都是老祖宗自己做的决定，她确实毫不知情，以老祖宗一意孤行的性格，要是他想做某件事，没有人能阻止他。」

    「至于周雯，当初她触犯族规，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与他人无尤，老祖宗的私事自有他自己来作决断，周健长老可要记清楚了。」

    顾城就像在叙述着事实，不带任何喜怒，却令人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更是让周健下意识退缩了一下，心中惧意油然而生。

    在顾城担起族长重任的这五年期间，周健已经很熟悉他的脾性和喜好，他永远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不曾有过勃然大怒的样子，但周健却很确定此时的顾城已经非常不悦，只因他质疑当初老祖宗对周雯下的判决，还妄议老祖宗的私，事这可是妥妥的在违反族规。

    周健很清楚在顾城这副温和的模样之下，有着雷霆般的手段，就算是亲人也能不留情分，生怕惹祸上身，他连忙改口道：「当然、当然！抱歉，刚才是我失言了，一切听从族长指示。」

    周余见状也出来打圆场道：「是啊！周健长老看着周雯长大，尽管周雯犯了错，难免也会舍不得，才会一时说错话，大家别放在心上。」

    被周健说她吹枕边风，孟时笙本来有点生气，她不过是说出事实而已，觉得周健倚老卖老，对女人存有偏见，但听到对方可能只是舍不得周雯，才会故意迁怒于她，她也能够理解周健的心情，一下子就心软了，原谅了对方无礼的态度。

    眼看气氛缓和下来，她趁机表达了自己的立场，语气坚定地道：「虽然我事前不知情，但毕竟与我的私事有关，也不应该坏了家族里的规矩。」

    「如果需要接受惩罚，请排除顾淮安在外，我愿意自行承担所有责任。」

    周健和周余闻言看向顾城，经过周雯和刚才的事后，他们不敢再插手老祖宗的事情，现在能作出决定的就只有顾城。

    「既然一切已经解决，坏人得到报应，事情也没有闹大，便不必再追究下去了。」

    顾城淡淡地笑道：「而且老祖宗若是知道妳要独自接受惩罚，违背当初他要保护妳的初衷，他怕是会更生妳的气。」

    孟时笙这才想起，周子枫说所有人都知道她跟顾淮安吵架了，这就代表顾城也包括其中。

    她一时有点赧然，感觉心事都被人看穿了，顾城接着道：「毕竟违犯了族规，小惩罚总少不了，我看档案区很久没收拾过了，就交给妳跟老祖宗处理吧。」

    「十天后我要看到那里焕然一新，就当作是妳对望舒楼的贡献，也给了大家一个交代，事成后一笔勾销。」

    顾城本来的意思也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大家和和气气，意思意思就算了，长老们都十分给顾城面子，各自点头表示同意。

    孟时笙自然也晓得这是顾城的一番好意，在维护她和顾淮安，没有顾城的话，周健怕是会继续死咬着她不放。

    她心中感激万分，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道：「没问题！就包在我们身上，保证让你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