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登我唱

    画舫上的各家女眷笑容嫣嫣,除了被大家墨守成规般隔开的沈家母女。

    “母亲。”郑誓英走到郑夫人身边,低声道,“沈夫人和沈小姐……”

    郑誓英没把话说完,她知道她母亲不是个人云亦云捧高踩低的,沈筠知的表现也不至于让人反感。沈夫人刚才分明是想起身来搭话,却被母亲还算委婉地拒绝了,个中大概有什么缘由。

    “沈三小姐,是个厉害的。”郑夫人眉头微皱,低声和女儿说起话来,“你可知前些时日,你表哥进宫,太后说献川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顺带提了沈家三小姐是个好姑娘,甚至圣上也点头称赞。”

    虽然不是下旨赐婚,但也算是把两人的亲事给定了下来。

    “国公夫人叶氏,我虽对她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她无甚心计。她那个嫡女,往日里见着并不打眼,听闻还有些骄纵。可是她今日说的那番话……”刚开始听她那番论调,心里其实是高兴的。自己女儿善于骑射,在外人眼里有些离经叛道她是清楚的,但女儿在人前行事从无差错,端庄得体,所以没人指摘过。且她心底未曾觉得女子习骑术有什么不对,女儿在马背上的样子有她少时的影子。

    “母亲觉得,她今日说的那番话,是刻意来讨好您的?”郑誓英余光扫了眼沈筠知,见她立于窗前,似在欣赏湖光潋滟,“女儿倒有不同的看法,如果听这话的不是您,寻常夫人多半会觉得这姑娘性子野了些。”

    除非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比她的年龄还大了去,可若真有这本事,南都圈子里早该有她沈筠知的大名。

    郑夫人琢磨片刻,神色缓和了些,端了茶来喝:“且看吧,左右有些话娘是说不得的,公主府里一团乱麻,你舅舅你表哥那自有打算,就算人家挑明了摊白了问,我这个做姑姑的也只能装傻充愣。”

    舫中的平静才维持了半刻,就听见船左侧传来一声重物落水的动静。下层隐隐约约有人在喊“落水了”、“快救人”。

    沈筠知的那扇窗正巧能看见落水之人,穿着一袭嫩黄的春裙,是小姐的打扮。一船的人都动了起来,一时间尖叫声、入水声、脚步声纷纷杂杂地响起。

    *

    声音如潮水般退去,船板上躺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双目紧闭,面色隐隐发青。

    几个夫人站在门口远远盯着这边的动静,叶氏站在最前面,脸色比地上的人还白上几分——

    此刻沈筠知双臂撑直交叠,跪在落水的徐四小姐旁边,一下一下按着她的胸口。

    日头正烈,无一丝微风,湖心上仿佛只有她一人发出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满头大汗的人长呼了一口气,顺着跪姿瘫坐在一旁,轻道一声“好了”。

    一旁的随行大夫立刻上前查看,只见先前昏迷的徐四小姐已经睁开了眼睛,面色还是有些虚弱,但比之刚被救起的时候已然无大碍了。

    沈筠知站起身走向在稍远处等着的各位夫人,泪水涟涟有如她娘亲者,如释重负有如傅夫人、郑夫人者,形色各异,不过此时她实在没气力去揣摩。

    这救人本来跟她没什么关系,落水了自然有人捞有人医,沈筠知没打算在这种时候出风头。可谁知道这些古人对待溺水的法子竟然是把人倒过来背着走。

    要是落水之人没有昏迷,真灌进了湖水这法子兴许能排水通气,可是徐四小姐落水前中了暑,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缺了氧。心下挣扎了片刻,沈筠知还是迈出一步当了这回出头鸟。

    所幸,所幸。刚才徐四小姐再不醒过来,她还得用上人工呼吸,可船就这么点大,她有什么动作十几双眼睛都看着,那样可真是给自己惹了大麻烦。

    “几位夫人,徐小姐已经醒过来了,大夫正在诊脉。”沈筠知戴着的面纱早就掉了,袖子为了动作方便被絭挽着,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母亲,且放心。”

    叶氏已经扑到了她身边,紧紧握着沈筠知的手:“昭昭,昭昭,你可是要把娘吓死啊……”

    傅夫人在一旁开口感叹:“漫华,你这女儿,不仅聪明,而且有兼人之勇,难能可贵。”

    叶氏还在流着泪,浅浅摇头,心里百感交集。若是今天是另一种结果,她都不敢想自己的娇娇小女之后会经历什么,她宁愿她不做不为。

    沈筠知浅笑自嘲道:“傅夫人谬赞了,倒也不是筠知勇气过人,只是今日见死而不救,我怕午夜梦回要见到徐小姐诘问,瞧瞧这手,现在都还在抖呢。”

    随行大夫把完了脉,前来回复:“禀夫人,溺水的小姐已无性命之忧,之后按药方好好休养,很快就能康复。”

    “好,画屏,安排一下人快快将徐小姐送到岸上。”

    “在下有一事想请教这位救人的小姐,这种救溺水之人的法子是从何习得,可否传授于在下。”大夫转头看向沈筠知,深深地作了个揖。

    “这是我小的时候,奶娘教我的,说是他们乡下有孩童溺水,赤脚郎中就会这样做。”左右原主的奶娘已经过世,也不怕人细查,“说不上是传授,待下船之后我便把其中要点告与你。”

    那大夫喜出望外,不停弓身道谢。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天光灿烂,如果没有楼上那道紧紧盯着她的视线,今天会是个好日子。

    石家六小姐,再这么恶狠狠的盯着我,我很难不怀疑,你是害人不成,恨屋及乌啊。

    *

    沈筠知回到凌秋院时彻底起了热,一阵兵荒马乱之后,直到黄昏时分终于又静了下来。

    为了能让主子好好休息,屋中只留了乌梅和荔枝两个伺候。沈筠知打发了荔枝到外间,把乌梅招到床边。

    “小姐和夫人走了之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打马来了两位……应是公子哥,奴婢听棚里的别家下人嚼舌,其中一个是许家的二公子,另一个身份不知。”

    许家二公子,船上那个郑家誓英的未来夫婿?

    “两位公子下了马之后到岸边,奴婢隐约听了几句。一个说什么誓英还在船上,来早了,另一个说改日再拜访姑姑,先前说话的那个还提到了咱们府,说什么沈家也来人了,不再等等。”

    拜访姑姑……想必便是那位公主独子了。

    “提到沈府之后,另一位公子没再说过话,待了片刻又骑马走了,倒是之前那位,一直等到小姐夫人们回到岸边也还在。”

    沈筠知回程的时候确实看到岸上站着个男子,朗月清风的,配誓英那样的美人倒还算相衬,可惜没早点回来,一睹她“未婚夫”的样貌。

    好奇心勾得她喉头有些痒丝丝的。

    *

    但若不在深宅之内,事情会容易办得多。

    “卢北。”

    落日时分,朝南的屋子斜斜插了半室余晖。书案被分成阴阳两半,坐在梨花木椅上的人只露了半截守宫署令官袍的袖子和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余下的都隐匿在阴影中。

    一身黑衣短打的护卫听令走进房门,将写了情报的信件放在书桌一侧,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候着。

    信封上只写了一个“明”字,纪献川快速扫了眼信里的内容,打了火折子将纸销毁,顺带点了烛火。

    “让他们继续盯着长公主府,查一下肖明悬幼时经历。”

    “是。”

    “父亲在哪。”纪献川低头处理着庶务,仿佛只是随口问起。

    卢北开口回话:“湖心亭。”

    “让人看着点,去备匹马。”语气没什么起伏。

    “是。”卢北应声退了出去,暗暗吐了口气。自家主子那句“让人看着点”是不是还有下半句——“别让家主掉湖里淹死了”?

    一时间屋子里只有纸张摩擦地声音,落笔的动作干净利落,不多时桌上的简牍都被规整处理了。纪献川抬手抽出早前收到,还没来得及看的一叠纸。

    前几张写了些沈家后宅的大致情形,匆匆扫过,在最后一张停了下来。

    沈筠知,继室叶漫华嫡出,沈家三小姐。一张纸不到的篇幅就把她十三年的经历写透了,与其他深闺小姐一般无二,若说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更娇气更刁蛮任性些,可就连坏都坏得不亮眼。

    欺负下人,欺负没娘的嫡姐这些不入流的,在他眼里司空见惯。虽未惹出过什么大麻烦,本身却是个不小的麻烦。

    纪献川垂下眼,再抬起的时候睫毛跟着微微一颤。

    这个婚事来得莫名,即使不是板上钉钉的下旨赐婚,但是太后和皇上的牵线搭桥还是让这件事多了些不一样的意味。纪沈两家皆是武将世家,虽都式微,皇上乐见其成已是诡谲,太后又为什么会提到沈筠知,上头的两位何时如此一条心了。

    沈筠知,沈筠知……

    桌面被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音。

    直到卢北再次进屋通报,纪献川抬头看了眼刻漏,起身出门策马去了卫尉寺。

    *

    “阿嚏——”

    沈筠知打了个喷嚏,揉了揉红嘟嘟的鼻子。

    “小姐!”冯嬷嬷把药放在床头小几上,略带责备地看向她,“这病都半个月了还不见好,您还如此贪凉。”

    沈筠知眨了眨蕴着水光的眼睛,乖巧地拿过碗一口闷了药,候在一旁的青提立刻递上一碟蜜饯。

    自从上回受了寒,又在太明湖历险,这病就断断续续了半个月不见好。其间郑誓英和徐三小姐都来府上探望过,见她尚在病中,坐了片刻便离开了。

    刚刚出了伏天气还热,沈筠知撤了屋子里一半的冰釜已经是最大的让步,冯嬷嬷每日都要来耳提面命一番。

    “老夫人明日就要回府了,小姐若是拖着这副病体去怕是又要惹她老人家嫌。”老夫人本就对这个任性无状的孙女不喜。

    “祖母明天就回了?”沈筠知觉得脑袋有些昏昏然,“嬷嬷能不能帮我去请二姐姐来玩……”

    自从上次沈筠珏落水之后,自个儿说了再去看她,却因着病再没见过女主一次,只能时常让身边人送些好吃好玩的到听风院去,也不知道女主她领不领自己这个情。

    冯嬷嬷虽不赞同,但架不住小姐嘟着嘴撒娇,又同她再三保证自己不会惹麻烦。

    但愿沈筠珏乐意多一个盟友,而不是把她当作一只可以随手捏死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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