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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章 陈仓

    巨浪翻卷,强悍气势仿佛要把天和地全数吞没。姜淑祥足尖点着浪头自成一方,凌厉视线寒刃一般凛然刮过北海蟹将与南海虾兵,刚硬身形岿然不动。三方对峙良久后,南海龙王蹙眉出声打破冰冷僵局,“姜少谷主悬壶济世施恩广名,于南海北海皆有惠德。我等不妨暂且停手,听听姜少谷主有何教言。”说着率先命令麾下蟹将即刻退下。北海虾兵互相对视一眼,缓缓收回兵器阴鸷目光却不离南海蟹将分毫。咸湿海风呼啸着灌进姜淑祥口鼻,呛得姜淑祥几乎无法呼吸。李长庚眼见姜淑祥难受模样正要上前,不想被西伯侯轻轻拦下。李长庚疑惑不解,西伯侯下巴朝姜淑祥抬了抬,唇边浮起一涡浅浅笑纹。李长庚顺着西伯侯目光望去,但见姜淑祥面容端肃脊背笔直,眉间亦不禁漾起朵朵赞赏。再闻姜淑祥沉着言语,声音犹如珠玉坠落溅碎汹涌波涛,“既然一切尚不明朗,大家何不各退一步?”

    南海龙王挑动眉梢,北海水军齐声叫嚣。姜淑祥面上不露半点畏缩,挺起胸脯厉严声道,“南海龙王膝下二子,派出一子赴北海为质。北海即刻撤兵,待水落石出再行区处。如何?”

    南海龙王犹豫不决,北海水军见状当即呼喊半步不让。姜淑祥掩于袖中的素手绞得死紧,眼角眉梢越发狠厉,“北海水晶宫有十足把握问罪南海龙宫吗?若真的冤枉了无辜,尔等要如何向天下水族交代?南海龙宫现在能分辨清楚自证清白吗?倘不拿出一点诚意,又如何能让天下水族相信尔等的确蒙冤?”

    海面瞬间安静得诡异,就连浪头都停止了翻腾。立身南海龙王身侧一直抿唇不语的敖润此刻站了出来,“姜少谷主言之有理,我南海龙宫自问无愧,派出质子又有何妨?”他拱手半跪,沉声道,“父王,孩儿愿入北海水晶宫为质,直到天朗水清。”

    南海龙王俯身托住敖润双臂欲将他扶起,垂眼对上敖润深邃黑眸那一刻不禁略作停顿,延滞一瞬后郑重搀起敖润。南海龙王抽剑挥袍,杀气直指北海一众水军,“若我儿敖润在北海水晶宫遭受任何怠慢,本座绝不善罢甘休。”北海水军操戈回敬,怒声呼号,“若日后证明你南海龙宫的确屠杀我水晶宫忠臣良将,敝上也一定会追究到底。”

    浊涛恶浪渐渐显露和顺平缓之势,李长庚抬起指尖铺就一条绚丽彩虹。西伯侯踏步上去,姜淑祥却在西伯侯距离自己眼前三步远的时候轰然瘫软在海面上。西伯侯惊得眼皮一跳赶忙疾步上前,这才留意到姜淑祥眼神涣散喘息不定,一看便知她竟受到了惊吓。无论多么出色,到底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西伯侯心头湾过一道疼惜,俯身搀扶她时,耳廓一动听到姜淑祥无意识地低声呢喃,“姬发,谢谢你把你父亲的教导传授给了我。”

    海面总算是平静了下来,然海下却波涛不断依旧。阳光似刀直劈下去,纵然冲风破浪一往无前最终还是隐没在了一个完全黑暗的深谷。再行下溯,则穿过了阴阳之隔,直达冥界忘川。姜伋盘坐三生石旁抚琴,敛眉垂目令站在他面前的敖润揣摩不出他所思所想。俄而琴歇音散,姜伋遽然抬眼,黑眸划过一抹锃亮风华,晃得敖润心神倏然微微发颤。姜伋长袖轻然拂过收起冰清,敖润稳住气息掀袍跪坐。雅卓无声奉上酒点后悄然退下,敖润含笑接过姜伋递过来的甜美糕点。细细品尝一番,敖润忍不住啧啧称赞,“外皮花瓣交叠,馅料缤纷多样。滋味酸甜苦咸变幻无穷如同潮水一般在齿颊见层层铺排,凭他是谁遇此美味都会忍不住想要探究藏于花苞之内的花蕊到底是怎样的甘美。”

    姜伋轻然笑道,“你倒会吃。这道什锦百花糕是我长姐最拿手的点心,我磨了她好久才央来这一碟,今日便宜你了。”

    “照你所言,这可真是我三生有幸了。”敖润欠身给姜伋斟酒,表情严肃了起来,“依阿伋所见,你长姐究竟知道了多少。”

    姜伋低眉凝视自酒嘴缓缓流出的清澈酒液,唇角漫出一丝若无其事的笑意,“这不重要。我长姐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不喜欢多管闲事?”敖润惊讶地直起了身子,“我赴北海为质可就是你长姐的主意。”

    姜伋抬了抬眼皮,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酒杯杯身上的镂刻龙纹,“我本来就打算借此事将你从南海调来北海,现下有长姐出面,事态发展更加妥帖自然。只是为了避免猜测流言,我少不得要跟长姐吵一架就是了。”无意间瞥见敖润欲言又止的踌躇神色,姜伋冷情呵斥,“有话就说,无需吞吞吐吐。”敖润吸了口气,低声道,“你不是中意敖丙吗?怎么突然又看上我了?我和你妻子交情匪浅,你就不怕我在你百年之后……呃……”敖润突然痛呼一声翻到在地,一脸疼痛地捂着腹部。姜伋出手准确狠辣,敖润连招式都没看清楚就已经受了伤。他反应过来姜伋这是怒了,是以虽然他疼得厉害却也只敢小声地□□。姜伋面色铁青地站起身来,右手端着酒杯居高临下地睨视着瘫软在他足下的敖润,“二殿下多虑了,我断气的时候,一定拉上你。”

    敖润忍住碎裂般的痛楚慢慢跪直身子,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姜伋递过来的酒杯,“公子放心,在下不会放着敬酒不吃而去吃罚酒的。”说罢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再奉空酒杯于姜伋眼下。姜伋冷睇敖润沉默不语,眼波看似清澈见底实则深不可测。敖润明确感受到了姜伋酷寒目光,浑身打起了冷颤,高抬的手臂也开始抖个不停,连累擎在手中的酒杯跟着摇摇欲坠。姜伋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兀自抚摸着三生石上深浅不一的纵横纹路,淡淡发问,“我先前交代你的事情,办得如何?”

    敖润如蒙大赦般地放下酒杯,连忙起身疾步行至姜伋身侧,恭声回道,“一切如你所料。费仲尤浑为了在帝辛面前立下头功,果然高价收购了你大哥囤积的白獭髓。现在九尾狐面颊光洁如昔,他们得势了想把钱重新捞回来,已是万万不能了。”

    姜伋点了点头,“那就按早就说好的比例分配,别亏待了忙前忙后的兄弟们。”

    敖润俯身道喏,思忖片刻后不放心地说道,“可是阿伋,如果你长姐问起,你怎会不知北海与南海交兵原因,你要如何作答?”

    “这有什么?”姜伋无所谓地理了理袖口,“君上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无论怎么折腾都是不知道的。”

    泰山府君不耐烦地敲着棋子,眼皮翻楞着坐在对面蹙眉深思的姜子牙,出声催促,“你这都考虑了一炷香了,还不肯落子啊。”

    姜子牙森森盯着悠哉悠哉的泰山府君,气冲冲地责问,“救疾如救火,君上为何就不能发发慈悲再赐子牙一条蝴蝶冰鱼?”

    泰山府君掷下棋子,慢条斯理的捋了捋垂地广袖,“东海龙王的伤势算不得严重,一条蝴蝶冰鱼的寒气已经足够。孔宣是想东海龙王的法力早日恢复,才会要你跑这一趟。我倒建议你留东海龙王在你府上养伤,泰一托付给你的事也该办了。”

    姜子牙呼了口气,温润面庞晕出一层薄薄的愠怒和迷惘,“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出师入仕究竟是为了什么。”

    泰山府君拂衣而起,踱至敞开长窗前负,“当初本君创幽冥之境时,也未曾料想会有今日的造化。但是,无论冥界变成什么样子,它存在的意义始终如一。子牙,你觉得呢?”

    姜子牙闻言沉思半天,释然笑道,“是子牙愚昧了,君上教诲得极是。”

    泰山府君表情愉悦地倾听着冥河流淌的美妙声响,唇角抻出一个好玩的笑容,“姜子牙,你说这回伋儿和他长姐吵架,会占到便宜吗?”

    姜伋哼哼唧唧地趴在凭几上,看都不看姜淑祥一眼。姜淑祥环胸倚窗而立,眼睛瞟向外面的青翠修竹。马招娣无奈地仰望着供在家里的这两尊小祖宗,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大娘和小妹面面相觑,实在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个冷场。姜伋撅着嘴巴拨弄了两下仙鹤熏炉,瓮声瓮气地先开了口,“长姐,你明知道我与敖润有过节,你还把他塞到我的眼皮子底下,你到底是不是我姐啊?”

    马招娣嗔怪了姜伋一声,“果果,你怎么能这么说你长姐呢,她也是事急从权,这不是没办法嘛。再说了,敖润现在也算是你的姐夫,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舜还是女英的姐夫呢,不一样做了夫妻。”姜伋仰起脖子反驳,一副无理取闹的样子惹得马招娣立刻不忿地甩了一巴掌过来,“你这孩子,这是一回事吗?!当心让你媳妇听见,罚你跪算盘跪到残废!”

    姜伋委屈地揉着痛处,滴溜溜地转个不停的眼睛噙着泪花。姜淑祥转过头来凝望着姜伋,灵动美目深邃幽远,“姜伋,你跟长姐说实话,北海发兵南海,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发兵?发什么兵?”姜伋摆出一副怔愣模样,仿佛对此事毫不知情。马招娣紧眉道,“南海和北海差点就打起来了,你一点都不知道吗?本来你长姐是奉孔小鸟的命令把万鸦壶封印在南海的,没成想碰到这种事。你长姐实在没辙了,这才要敖润去水晶宫作质子,好暂缓形势的。”

    姜伋眨了几下眼睛,神色变换了片刻后敛去不恭态度,郑重答复,“对南海用兵是朝政大事,我无力干涉宫主。”

    姜淑祥几不可闻地低叹一声,抬眉道,“果果,你最近对弟妹是不是有些疏忽了?弟妹自主政以来一直稳扎稳打,之前轩辕墓三妖和申公豹一再冒犯,弟妹都不曾深究过,此番悍然兴兵,你不觉得有些突兀和奇怪吗?”

    姜伋摊开右手,指尖敲打着凭几,面上似有为难之色,“可是长姐……我早已还政,贸然插手,我怕鲛儿会不高兴。”

    “但你来向我问罪,弟妹心里会更不舒服。你想想,你干预朝政,尚能理解成是不放心她的能力。但你介意敖润来水晶宫当质子,那可就是在质疑她的品德操守。弟妹整颗心都扑在你身上,你这样如何教她不心寒哪。”

    大娘接口道,“果果,糖糖说的在理啊。你媳妇也遭了不少罪,你听大娘的,回去好好陪陪媳妇,跟她说几句贴心话也好啊。”

    马招娣坐到姜伋身边,手臂揽上他的肩膀,“果果,你就不要再想那条龙会怎么样了,眼下最要紧的是给媳妇调养身子。小产很伤身的,你作为她的夫君,应该好好呵护她,这个节骨眼儿你千万不能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给她脸色看,知不知道啊?”

    姜伋似是想起来什么,一下子挽上了马招娣的手臂,“娘,您听没听说过,西岐有位厨娘手艺奇佳,猪肝汤独具一味?”

    “娘只晓得西岐有家羊汤馆着实不错,猪肝汤倒没听说过。哎呀,小事,娘去给你打听打听。不过果果,你也不能只给媳妇吃猪肝汤,再吃下去她该做噩梦啦。”

    姜伋埋怨地瞪着姜淑祥,“这都要怪长姐,我每次给鲛儿更换菜色,她知道了都会骂我。”

    姜淑祥胸口一个起伏,大声反驳,“那是因为你每次都给弟妹煮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我是说过猪肝汤对弟妹有好处,可我没说只能给她吃这个。”

    姜伋朝着姜淑祥连翻白眼,气得姜淑祥直跺脚。蓦然,姜伋面色发白,一副很难受的样子。马招娣以为姜伋旧疾犯了,立时慌了手脚。大娘和小妹围了上来问长问短,姜淑祥急忙奔上前叩弦搭脉。马招娣一壁给姜伋顺气一壁问姜淑祥诊察结果,姜淑祥一脸匪夷所思地收回手,“真是奇哉怪也。娘,果果脉象并无异常。”

    马招娣和大娘小妹闻言皆傻了眼睛,呆坐在哪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姜伋摆了摆手,提了口气呼喊了雅卓一声。姜淑祥思绪一转,推测出了大致缘由,也因此更加心疼姜伋辛苦,忍不住重重地吁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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