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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恩主

    檐上雨淅淅沥沥地总是没完,敖丙踏着水花儿跑到姜伋身边儿躬身笑问,“伋哥,什么事儿急匆匆地叫我过来?有好吃的?”

    姜伋搭着凭几,仰起脸来只怒眼呵斥,“没有。我只是好奇地想要看看,我们家小敖有没有被那些鱼肉鲜虾给撑死。”

    “伋哥你真会说笑,我本就死了,何谈再被撑死。”敖丙舔了两下嘴唇搓了两把手掌,觉出姜伋是真的动气忙点头哈腰起来,陪笑辩解的同时亦不忘抱屈卖乖,“我知道,我这回是吃得有点多,不过这也不能全怪我啊。谁教那酒肆茶楼俱是小气得很,三只螃蟹两尾鱼的够什么的呀,我这还没吃饱呢。”

    “没吃饱是吧,那今后都别吃了!”姜伋扭过头去不再理睬,敖丙看姜伋态度决绝登时慌了,“别啊伋哥,我虽是伥鬼可我也是要吃饭的呀。不就是一顿饭钱嘛,至于吗?”

    “至于吗?”姜伋怒极反笑,右手成拳重重捶地,“闻仲有意扩充军备,张口便要我掏钱半分没有客气,我求爷爷告奶奶装孙子央了一圈儿这才把这件事给圆过去。你倒好,打着我的名头在外边儿胡吃海喝,此事一旦传入闻仲耳中,日子两厢一对,我们全家都得去黄泉路上喝西北风你知道吗你?!”

    “我肯定不知道啊哥,我哪里会知道那个三只眼这么的惦记你呀。”敖丙额上的冷汗刷地一下就顺着脸廓淌了下来,“那现在怎么办啊哥,总不能跑去跟闻仲说你又有钱了吧。”

    “为了马家的名声,我不得不出钱把这几笔欠账给结了。我都安排了,帐悄悄地结,明面儿上的说辞是我们家无端端地被一个混吃混喝的骗子给坑了。”姜伋瞪住敖丙咬住“骗子”二字刻意加重语气,颇似稚子生气的奶凶模样逗得敖丙哭笑不得,“好了好了我的哥儿,是我的错,我给您卖命一辈子来抵债还不成吗?”敖丙表完决心后在姜伋身侧坐下,迅速抓起一把肉脯塞进嘴里,“伋哥,我来的道上听到一则传言,北海雪山上那只修行了三千五百年的冰虾被别的妖怪给吃了?”

    “光天化日公然劫杀,轩辕墓三妖欺吾太甚!”姜伋垮下脸来伏地干嚎,这撒泼打滚的无赖架势臊得姜子牙的脸面火烧火燎的。东华帝君抿嘴轻笑,顺势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这就脸红了,往下你还不得寻个地缝儿钻进去?”

    神农谷石室内,姜伋自墙壁上取下一根长绢带好帮姜淑祥搂起衣袖来,“长姐,我说话你有没有在听啊?”

    “有,在听。爹要娶年纪比你还小的女孩子进门,从你来到现在翻来覆去就这句话你烦不烦啊?”姜淑祥系好绢带开始熨烫衣服,姜伋嘟起嘴巴坐到一边单手托腮,“长姐,说实话,你真的不介意啊?”

    “富贵易妻乃是大忌,是会被人从背后戳脊梁骨的。爹是一朝丞相,就算他不要脸面,西伯侯还要做人呢。再说了,姜家祖训在那摆着呢,娘膝下既养了你这个儿子,那爹这辈子都甭想着纳妾了。”姜淑祥神色平淡地告诉姜伋不必杞人忧天,极其自然地抬脚踢了两下姜伋,“反正你也闲着,去,把灵芝给我切了。”

    “不去。”姜伋保住姜淑祥的长腿仰起脑袋可怜兮兮地扭着身子,姜淑祥瞥了姜伋一眼,终于无奈地放下了手里的活计,“闻仲凯旋整饬朝纲,这个时候帝辛应该不会胡来吧。”

    “要是帝辛就好了。”姜伋放开姜淑祥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垂眸长伫,“国库空虚,闻太师放粮抚民扩充军备一应所需自然要马家来出了。长姐,咱们家虽与殷商王室是同一个祖宗,不过六百年沉浮下来,早已是云泥之别了。外人眼里,咱们家富甲天下财势熏天,但其实咱们自己心里都明白,自阳甲即位,咱们家就是王室豢养的奴隶。”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此乃古今通理。技不如人就要认输,何需怀执怨怼?当年盘庚改先人名姓出手相保,善意也好利用也罢,终究是给咱们家留了一条活路。”

    “所以我们就要感恩戴德,代代被他们奴役,被他们压榨。”姜伋冷笑,斑驳阳光落到眼底

    只剩下了累累伤疤,“可是长姐,你知道吗?如果在盘庚眼里,马家还算是人的话,自武丁后,马家就跟牲口无异了。帝乙即位起,马家便是连牲口都算不上。想要马跑,却不愿意喂马吃草,当这匹马困顿不堪挣扎着想要自己去找口饭吃的时候,他们竟还要踩上来狠狠抽上两鞭子。长姐你告诉我,照此下去,这匹马还能活多久。”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把希望寄托到娘的身上。将家族生死系于一女子之身是什么下场,姜桓楚就是最好的例子。什么叫行为不得反求诸己,姜伋,你的书都白读了么?”

    “长姐教训的是,阿伋知错了。”姜伋转过身来惭愧垂首,其实他不是理不清这些是非曲直,他只不过被重担压得喘不过气亟需找人倾诉发泄一顿罢了。姜淑祥轻吁了口气继续熨衣服,佯作不经意地扯来了旁的话头,“我托你帮我找的那只黑猫,你找得怎么样了?”

    “长姐你就拿我玩吧玩吧。”姜伋一把夺了姜淑祥手里的熨斗,撅起嘴巴说道,“从我十二岁开始,你就一直使唤我给你找黑猫找黑猫找黑猫。天底下黑猫多了去了,我知道你要的是哪一只啊?好歹,你也给我个大致的方向嘛。”

    “我遇雪灾遭埋被那只黑猫舔醒后,隐隐约约间好像看见了出云城三字。可是等我伤愈之后再去那里的时候,已经找不着出云城了呀。”

    “呵呵。姜淑祥,你是不是在逗我?出云城不就是赫城嘛,你成心溜我呢是吧。”

    姜淑祥闻言一愣,姜伋怒哼一声接着说道,“二十年前,前南伯侯鄂崇禹任命赫连为出云城城主。彼时出云城交通闭塞贫困交加,赫连为改善民生决定筹钱造桥铺路。为此他不知拜访了多少人碰了多少回壁,直到他遇见外公。那会儿马家酒水滞销帝辛逼得有紧,外公迫于压力决定孤注一掷。他与赫连达成协议,马家出钱给出云城铺路,事成之后赫连答应购买同时帮忙推销。外公借此机会再次打开了酒水销路,出云城也由此开始走向繁荣。后来,出云城百姓联名上书南伯侯鄂顺,改出云为赫,以谢赫连活命之恩。这可是一段佳话,长姐,你可被告诉我你是真的不知……”

    怀里突然被强行塞进来好几件等着熨烫的衣服,姜伋眼睁睁地望着姜淑祥匆匆远去的背影满腹地委屈,“猫把你舔醒,我还把你拖回去了呢,怎么不见你对我好点?你早些回来,我晚上还有个酒局要应酬!”

    “你忌酒吧!”姜淑祥足点云端隔空回应,不消片刻便赶到了赫城。城中家家关门悬挂白灯以托哀思,姜淑祥随机敲开一户微笑道,“老婆婆,我是外地人,路经此处,见城中死寂不明所以,这才叨扰了。”

    “不瞒姑娘,我们城主不知被什么人给害了,全家都死光了,我们这是在给城主守丧。”

    “全家都死光了?”姜淑祥惊愕不已,“我听说这位赫城主治城有方颇受爱戴,岂会结下如此血仇竟要屠他满门才肯罢休?”

    “谁说不是呢!我们城主人那么好,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呀。太狠了,不但杀人,连城主家里养的那只小黑猫萌萌都不肯放过呀。”

    “黑猫?敢问老婆婆,赫城里除了城主家里,还有别家饲养黑猫吗?”

    “没有,我们赫城只有萌萌一只黑猫。萌萌很乖的,帮我们抓老鼠,抓鱼,我们城里闹雪灾的时候,萌萌也帮着我们救出不少人哪。可怜见儿的,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给人害死了。”

    姜淑祥娥眉颦蹙,问到赫府地址后叩门请见。一名身着素服的年轻公子出面接见,作完自我介绍之后客气问道,“我瞧姑娘眼生,不似赫城中人。不知姑娘从何处来,与赫家有何渊源?”

    “有何渊源?”姜淑祥的眸光落到棺椁之内赫兰怀中表情恬静的黑猫身上,“我只跟这只黑猫有些渊源。”

    “跟萌萌?你是……”年轻公子跨步隔开棺椁与姜淑祥,激动说道,“萌萌已死,你还要如何?难道非要鞭尸挫骨,你才肯罢休?今日是它的头七,我不想它的回魂夜不安宁,请!”

    姜淑祥莫名其妙地看了拦在自己面前的年轻公子一眼,懒得废话直接抖出手绢轻轻拂过他的面庞。年轻公子卧到昏睡,姜淑祥下跪伸手抚摸黑猫尸身。一股强烈寒意逼得她缩回手去,姜淑祥仔细再探,眉间不禁曲折成川,“原来那只冰虾是被你吃了,看来,我是不可能说服舍弟收你作伥鬼渡你还阳了。我为你报答你当年的救命之恩寻你多年,如今寻着了你,却是阴阳相隔。罢了,你既是横死,又得雪山冰虾三千五百年的道行护体,我便逆一次天意,设法令你还阳。”

    当日子时,黑猫如期回魂。姜淑祥以紫水晶收住其魂魄,携其遗体下赴归墟。柏鉴徐步过来,见姜淑祥施法失败三次仍然不肯放弃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头,“姜姑娘,你不必白费力气了。这只黑猫一身杀孽,它是不可能还阳的。”

    姜淑祥抱住黑猫的尸身和魂魄望向柏鉴满眼疑惑,柏鉴叹了口气凝睇黑猫的表情无比地惋惜,“萌萌奉主人临终遗命,费尽心思为主人报仇,其心可嘉。可是,它在给主人报仇的过程中,杀了很多无辜的人,其行难恕。”

    “他说的是真的?”姜淑祥低头抚摸着怀里的黑猫,眼角悄然流出一道泪痕,“既如此,我也救不得你了。不知你有何心愿未了,告诉我,我一定给你办到。”

    “萌萌一生的执念就是为它的主人赫兰一家报仇。啧啧,姜姑娘机敏聪慧,知道萌萌还阳必有高阶冥官来回押送,所以你干脆把它抱到冥界来回魂,真是高明。”

    “是姜伋叫你来的。”姜淑祥口气笃定眸色严厉,柏鉴呵呵浅笑朝着姜淑祥伸出双手,“把萌萌的魂魄给我,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姜淑祥没再多言,把魂魄交给柏鉴后抱着遗体离开了归墟。姜伋现身拨开雾霭,柏鉴走到姜伋身边交出手里的黑猫魂魄,“为何非要经过我的手,你就不怕我在君上尊前参你一本?”

    “你要参就参吧,左右失职的是刑天。”姜伋无所谓地笑笑,顺手提溜起黑猫的魂魄恶狠狠地瞪起了眼珠,“就是你这只死猫!”

    姜淑祥回到阳间后妥善安置了黑猫的遗体后便回到了神农谷,然后想尽办法搜集赫家灭门案的资料并仔细研究各版冥律。孔宣亲自炮制一壶可提神静气的茉莉花茶给她,忧心忡忡地提醒她道,“糖糖,你向黑猫报恩的心情为师能够理解,但是黑猫既死,一切恩怨便归于冥界,你想替萌萌脱罪,恐不可行啊。”

    “恩主滥杀无辜,当然要遭报应。我并不是要帮恩主脱罪,只是恩主是奉它主人的命令去西岐报仇的,我怕赫连父女会因为这点而遭到枉判。”于西岐而言,无论猫精是何下场总归算是偿了命,西伯侯府当然不会再追究什么,且依着西伯侯慈悲的心肠,说不定还会为猫精掬一把同情之泪。然冥界专责追罚鬼魂生前孽债,一番追根溯源下来猫精欠下的这笔孽债难免也要报应到赫兰身上。赫兰本就死得无辜,若再糊里糊涂地受了重罚,恐怕猫精会死不瞑目啊。姜淑祥抵住额头掩卷深思,握上茶杯心中开始谋算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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