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

    司徒遥望着眼前的场景，默默张大了嘴巴，然后咬下了手中的馒头。

    经历了漫长奔波劳累的馒头已经微微干瘪，嚼起来像是石头，在嘴内倔强地翻转着，迟迟不愿意滑入食道。

    司徒遥站在一个木牌下方，周围人流如织，车水马龙。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只狐妖确实逃到了这里面。

    往远处望去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但在此处却神奇得宛若白昼，繁华璀璨，灯火辉煌。

    这是司徒遥未曾见过的景象，在飞鸟剑派内，嫌少有如此繁华的建筑，能称得上绚烂的也许只有司徒长老手中的剑吧。

    就算在人间，在司徒遥下山的三个月内，途了这么多地方，但从未有过一个地方，能呈现出这样的华丽的景象。

    随着壬申之乱的平定，日本向外学习也初见成效，律令制不断完善，货币的铸造和推行，国内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司徒遥如今所处的位置就是国内最为繁华的都城地带，藤原京。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在斩妖除魔的路上，就听人提起过，都城是如天上宫阙一般的存在。

    都城内，宽阔的大道贯穿东西南北，寺院、达官贵人的府邸、庶民区等地方宛若棋子一样，井然有序地分布在这个棋盘上。

    道路两边是连绵不绝的高墙，每个地区界限分明，而在众多区域内最为引人注目的当属东市，每至夜晚便人声鼎沸，往来人络绎不绝。

    这也就是司徒遥现在所处的地方，东二坊大路。

    司徒遥走在街道中，总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东市晚上不应该也是集市吗？

    但是这个地方，似乎和想象中不太一样，路边并没有什么小摊，周围的酒馆也不像是商铺。

    如果司徒遥在木牌下方时舍得抬头看一眼，就会发现花灯下的木牌刻着两个大字——游郭，位于东二坊大路的最深处，乃整个都城夜晚最为华丽的地方，也是最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

    道路两侧是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延伸出来的阳台栏杆后有不少俏皮的女子在谈天说地。少女们时不时看着下面的人，彼此对视一眼，然后用红丝巾捂着嘴，咯咯咯地笑出声。

    至于为什么这么清楚。

    很显然，因为司徒遥已经被这样的目光和笑声包围了，这里的人似乎很是热情大方？

    就是笑声让司徒有点摸不着头脑。

    屋子内，传来不绝于耳的丝竹管弦之声，有不少能歌善舞者跟随音乐不断舞动，腰间的配饰泠泠作响，步伐不停地变化着，长裙如盛开之花瓣绽放开来。

    这里的人好像也都颇善歌舞，好厉害。

    难怪师妹下山一趟，就不太乐意回来了。

    “山下人可比我们宗门内的有意思多了？有意思的东西也多，比如那歌舞，绝对连呆子司徒看了也会目不转睛。”

    嗯，原话就是这样。

    所以，也不知道，师妹到底是在哪个地方被山下人骗了。

    稍微，有点想师妹了。

    司徒晃了晃脑袋，还是赶紧抓妖吧，也许可以找人问一下？

    一刻钟后

    一无所获的司徒遥呆愣愣地站在路中央。

    截止刚才，自己已经被拒绝33次了，别说打探狐妖的踪迹，能得到对方的回应都显得格外珍贵。

    不知为何，这里的人都行色匆匆的，心中像是有什么急事，不太愿意停留，甚至在司徒遥告知了这里可能有妖怪的时候，大家也都神情冷淡，有的，甚至还会笑出声，似乎根本不关心妖怪这件事情。

    难道都城有高人坐镇吗？

    突然，一阵音乐和喧闹声斩断了司徒遥的思绪，循声望去。

    街道的十字路口处突然涌出了一群人，而站在道路中央的司徒遥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后像狼见了羊一样激动的人群推搡着朝向那个方向不断靠近。

    百般无奈之下，司徒遥只好双手在人群中胡乱扒拉，嘴里叼着剩下的半个馒头，试图离开。不知道在人海中游荡了多久，就在快要浮出人海的时候，有人似乎在自己背后重重一推，于是很快的，司徒遥的努力转瞬化成了白烟，一下子直接就被挤入了最前方，缓了好一阵，才勉强站定。

    黑色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看了看眼前的场景，啊，原来是表演啊？

    于是就着表演，把剩下的馒头吞了下去。

    东西向的路口尽头，率先涌现出来了一批手举火把的蒙面人，带着火星的火把在他们手中像是风火轮一般旋转着，紧跟着走出来的是一群穿着红色戏服戴着狐狸面具的人。他们一边唱着不知名的歌谣，一边跳着舞，腰间的红鼓随着舞蹈动作不断晃动，舞者挂满了铜铃的手，拍打在黄白色的鼓面，鼓面随之起伏振动，忽而急，忽而缓。

    “快看！花魁出来啦！花宵道中正式开始！”不知道身后谁说了一句，随着这一道气沉丹田的声音的散开，人群再次骚动了起来，欢呼声几乎要震碎耳膜。

    这个声音是，狐妖！？

    司徒遥急忙转过身，能转，但是只能转一点点。上半身和下半身如同被分离了一般。

    司徒遥只能极为倔强地往后看去。

    果然。

    已经幻化成了人的狐妖，粉色又弯曲的长发在灯光之下格外显著，高大的男人在人群中几乎是一眼就可以看到。

    对方也似乎没有要隐藏的意思，左眼像是抽搐了一般眨了一下，像是在挑衅，对方嘴巴张了下。

    “小小道长，后会有期啦～”

    说完，狐妖便挥动着自己的爪子，翩然离去。

    “等等！站住！”

    司徒的声音被此起彼伏惊呼的声浪吞没。

    司徒遥好几次想要冲破人群的封锁，都没有成功。如果用蛮力，他们可能会摔倒，但是如果不用力，根本出不去。最后在一阵推搡和冲击之下，司徒遥成功被撞飞了出去，空气拂过自己脸庞，隐约感觉到在空中甚至还停留了半秒，最后成功落地，仰面倒在了道路上。

    一时间，空气中陷入了寂静，音乐声，人声都停止了。

    打破这个安静局面的，是一道男音，清爽如夏风，又如湿润的夏雨。

    “这位姑娘，可无碍？”

    随着男音一同覆盖到司徒遥身上的是一道黑色的阴影，黑色的影子倒影在地面上，像是把司徒遥整个包裹住了。

    司徒遥撑起了半边身体，首先入目的是一双手，白如初雪，指尖粉若初桃。

    而后，慢慢抬起头，似乎有风在吹，发丝微微晃动，把一缕黑发，从肩头吹落，低垂到地面上。

    在无数的红灯笼背景之下，司徒遥终于看清了对方，是一个极其貌美的男子。

    红衫，白衣，腰系金带，外搭金罗衫；白肤，黑发，眼剪秋波，额贴红抹额。

    齿编贝，唇激朱，身带桃花香，人非尘间人。

    “这位公子，可是仙人？”司徒遥几乎是在恍惚中，说了这样一句话。

    不知道自己那句话取悦到了男子，本来冷清如寒冬的脸上，浮现出来了一丝笑意。笑意从嘴变蔓延到四周，恰如春风，眼尾用胭脂画的粉色花朵突然间灵动了起来。

    男子一个用力，把司徒遥轻松拉起，嘴角勾起，像是捕食的波斯猫，“不是哦，道长，我只是一介凡人，如蝼蚁一般的凡人。”

    一个时辰后，游郭内，河水边。

    司徒遥看着平静无波的河水，像个假人一般坐在河边。

    原来这个地方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游郭，是东市最为深处的地方，这里属实不该是司徒遥这种修道之人应该来的地方。

    差点犯了大忌讳。

    所以狐妖往这边跑，应该是想借着人流摆脱自己。

    可惜，又让他跑了。

    拿出地图，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也不知道，那个家伙会往哪个方向走。刚才自己已经把游郭内部走遍了，没有它的踪迹，所以对方应该是逃跑了。

    算了，再去找找吧。

    站起身，看着月亮在水中的倒影，大脑不受控制一般想起来刚才那个肤若白月的男子。回想起来，刚才的那个男子似乎用的并不是他自己的脸，或者说是，在原本的脸上做过一些改动。

    江湖秘术吗？

    江湖上的事情，修道之人不该插手。

    刚才真的太失礼了。

    鸢色的眸子再次从脑海中滑过，那双眼睛和男子身上的气质几乎是完全不同，但是司徒遥却说不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司徒遥，连忙敲了下脑门，是自己最近修炼懈怠了吗？看来最近要多念一下清心咒了。

    在司徒遥下山中，收获的经验之一，就是意外总是频发的。

    比如刚才，在司徒遥准备离开的时候，在桥梁上走过一个人，而后对方在司徒遥的眼皮子底下，纵身一跃，跳到了水里。

    扑通一声，水里泛起阵阵涟漪。

    啊，有人落水了啊。

    等等，落水了？！

    通常来说，夜晚的河边，白月高悬于空，寂寥无人，冷清幽寂。

    但是今夜却格外热闹。

    又是一声扑通声，水面再次被一圈圈的圆圈覆盖，岸边的青蛙在那一刻齐齐停止了叫声，宛若受到了惊吓。

    水面之下人是无法呼吸的，在身体快窒息的时候，会本能地不断挣扎。

    但是入水的司徒遥，看着不远处在河底睡得安详的男子，对方非但没有挣扎，反而神态格外安详，像是与河水似乎融为了一体。

    黑色的长发像是墨水一样在水中漾开，皎洁的月光下，男人皮肤更加发白，像是脆弱的海底人鱼，一直在水中飘荡，不知道在寻找些什么。

    啊，是刚才遇见的男子。

    司徒遥朝着对方游去，单手揽住男子，一只手朝着光亮处划去。

    岸边

    从衣服上滑落的水珠，滴到地面之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于此相对的是安静非凡的司徒遥，看着倒在自己怀中陷入沉睡的男子，司徒遥陷入了沉默。

    因为，刚才摸了摸对方的手腕。

    忽然间，才发现。

    这个男子，已经没有了脉搏。

    这是，死掉了？

    司徒茫然地看了看周围，四周只有一群高大的芦苇。

    所以，现在是，需要把对方安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