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阳光下举着的绿色美酒，绿意顺着敞开的玻璃窗映入病房。
男人睫毛轻颤，缓缓睁开双眼，他双目无光看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脑海里闪现不久前医生说的话。
尽管他积极配合医生给出的康复方案，但错过的五年光景，让他有些衔接不上外界的消息。
顾回舟苦笑，抬手试图捕捉落在自己身上的光。
“顾哥。”
陆青阳进来就看到顾回舟脸上露出难得的悲伤，这一个多月他看着顾回舟总是笑着和顾母以及自己的姐姐说没关系。
这是第一次，他看到了违心笑容之下的悲怆。
只此一秒，顾回舟眼中的情绪消失不见，他唇角带笑看向向自己走来的人：“青阳来了。”
陆青阳把买好的水果放在一旁，怀中抱着新买的向日葵，左手把有些焉了的旧花从花瓶里抽出。
“顾哥，我姐今早有事，所以她晚些才来，你别介意。”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你小子，不对啊，你们周末不上课吗？”
“现在是五一假。”
陆青阳换好水，把新鲜娇嫩的大束向日葵放进花瓶里，表情有些无语。
顾回舟尴尬一笑：“你瞧我这记性，给忘了后天是五一了。”
“顾哥，你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陆青阳坐在病床旁的陪护椅上，眉宇间的坚定和当年他踮着小脚趴在顾回舟的书桌上说“顾哥哥，我也要成为一名植物学家”如出一辙。
顾回舟侧头看向床头边上摆放着的向日葵，古井无波的黑眸突然多了些细碎的柔光，他说：“会的。”
“听蔓蔓说，大学你想出国读？”
“对。”
“国外不比国内啊，陆叔他们舍得你去吗？”
“我的人生有我自己选择的机会。”
“行，你有自己的想法。不过国内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留住你的吗？”
顾回舟询问面前的少年，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他毫不犹豫的回答，仿佛刚刚脑海中刹那间闪过的人影只是错觉。
顾回舟幽深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而后似是提点般无奈开口：“有些事情还是要考虑清楚啊。”
南方四五月的天色，云间透着橙光，空气滑进胸膛，呼吸间带着天空的余味。
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盛着暖色，陆青阳坐在沿江大道的长椅上看着漾起波纹的江水。
忽然一只抓着可乐的手横亘在他面前，顺着手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孔，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怎么，不接我的可乐是还在生气？”
看上去似乎是和他同龄的少年晃晃那瓶罐装的冰可乐，一脸痞笑看着他。
陆青阳没说话，默默接过那瓶瓶外冒着冷气的可乐，目光又落回披着金色薄纱的江流中。
易拉罐可乐拉开拉环的那一瞬间，“呲”的声音听着就很解压。
“陆青阳，两年没见，你一点不想我？”
少年长腿一迈，直直坐在陆青阳身旁。
陆青阳收回目光，他眸色微暗，俊逸的脸庞染上淡淡的疏离：“嗯，没想。”
下一秒他就被少年的胳膊锁住脖子，只听见少年的嗓音在他头顶上响起。
“好家伙，这两年我可想死你了，给你打电话发消息你是一个没回啊！你这是几个意思，是打算不要我这个完美的朋友了？”
少年虚虚锢住他，陆青阳拍了拍不算用力的手：“顾禹，松手。”
顾禹一脸被负心汉辜负的表情：“不松！”
而后又想到什么，他又继续说：“我好不容易说服我爸下个学期转学回来，两年！知道你兄弟我这两年的攻坚战是怎么打的吗！？”
陆青阳等他说完，挣脱束缚反手就将顾禹的两只胳膊钳在身后，淡淡的说道：“当时做出绝交幼稚行为的人不是我。”
“疼疼疼疼，哥哥哥哥，先松手。”
顾禹呲着牙求饶，陆青阳扫了一眼就看出来这小子在装，不过依旧很善解人意松开手让人恢复自由。
顾禹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候还小不是？阳哥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计较当年的事情了。”
陆青阳仰头一口气喝完了可乐，声音有些低：“我没不回消息也没不接电话。”
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把顾禹整懵了，他一脸迷茫发出内心最真挚的疑惑：“啊？”
陆青阳睨了他一眼，起身丢下“蠢货”两个字就往阶梯上走。
久别重逢的两个字让顾禹恍然大悟，他立马跟上陆青阳的步伐，一副大款的气势：“走，带我阳哥去吃大餐。”
事实是顾禹一怒之下两年前把陆青阳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他没记起来自己干的好事，所以电话打了个寂寞。
迟暮的霞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如往昔时光。
边陲小县城的黄昏街道满是烟火气，街上的人有如过江之鲫，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芝田学姐！？”
一道充满惊讶的声音在黄芝田身后响起，她转过身看清来人后嘴角带笑，说：“绵绵，好巧。”
江如绵腼腆的挠了挠头，也跟着黄芝田一起笑：“是啊，好巧，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学姐。”
黄芝田似是没想到大半年过去了小学妹还是和初见时一样害羞，她从容自如开口说道：“绵绵现在初二了吧，有想好高中去哪里读吗？”
江如绵手指紧张绞着衣角，语气虚虚：“我……我……我也想和学姐您一样考进三中，可是，可是按我这个成绩……我知道这只是痴人说梦。”
黄芝田听完后停住脚步，身旁的人也停了下来，她看着那个快要埋到肩膀的脑袋，否认道：“绵绵，不要给自己添加任何标签，林中鸟会飞，你也会变得更好，明白吗？”
“不要随便否定自己，平庸这东西就像是白衬衫上的污痕，一旦染上就没办法洗掉，这污痕无可挽回。绵绵，还记得那时候你帮我们解决了演讲稿的麻烦吗，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厉害得多了。”
江如绵抬起头的那瞬间，猝不及防跌进那璀璨夺目的眼眸里，她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她突然想到学姐离开学校前交给她的那本笔记本扉页上清秀隽逸的字体写着——只要生命不被消灭，一颗热烈的灵魂也可能会在最阴暗的墙角燃出耀眼的光芒。
末端写了“To可爱的绵绵”，她那时不知道为什么学姐要写那段话，如今一语点醒梦中人。
黄芝田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声音也轻快了许多：“走吧，顺便带你去见见陈知羽。”
少女绰绰身姿在黄昏下十分潇洒，暖黄明亮的色彩点缀她们本就灿烂的青春，为这能够肆意妄为的年少时光留下一隅之地。
愉快的五一假期结束后三中的学生就要迎来每学期一次的段考，由于这次是学校自行出题，试卷对于学生来说简直就是炼狱般的折磨。
于子昂一脸生无可恋趴在课桌上，大声哭喊道：“学校的破题怎么那么变态啊！”
同样趴在桌上的陈知羽有气无力举起左手，附和道：“感到变态加一。”
“完蛋了完蛋了，不开玩笑，我这一次真凉凉夜色。”
黄芝田跟着苦脸吐槽，捧着笔记本的手慢慢往下掉。
如有实质的两道怀疑目光投向她，陈知羽和于子昂两张脸上大写的不信，异口同声道：“我信你个鬼。”
迷一般的默契让两人击了个掌。
班里大部分的人都在讨论这次的理综答案，最后不知道谁冒出了一句“陆哥用展台放下他的答案不就不需要我们对来对去了吗”。
就这样，原先学校考虑学生试后需要运动时间放松自己从而特意没有安排考完上课，但六班的每个人都是安分对完学神的答案后才离开教室。
原因很简单，他们想对自己的理综有个底，这样就不至于在总结大会上人人担忧年级主任单挑出来说六班成绩总体下降太多，从而班主任联合科任老师加大马力让他们做练习。
众人望着抽屉里的按打计算的资料和桌面上垒起来的试卷小山不约而同摇头，倘若有个小喇叭能喊出他们的心声，大概就是：写不完，写不完，根本写不完！
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一时间只剩下不到十人零零散散分散在四个大组。
喧闹的教室刹那间寂静无声，留有的只是笔尖触碰纸张发出的摩挲声。
“陆哥，这个细胞……”
黄芝田转过身边压低声音边想把试卷递给陆青阳，结果少年戴着mp3一副认真做笔记的神情让她消了声。
她鲜少见到陆青阳这溢于言表的轻松，仿佛笔下有着令他着迷不已的事物。
往下看，是刚画好的一支栩栩如生的栀子花，泛黄的牛皮纸好似沉淀了岁月痕迹，将那素雅栀子的温润模样镌刻在人的心底。
恰逢一阵风吹过墨绿窗帘，先前被全然遮挡在外的阳光悄悄钻过罅隙攀上少年俊朗的五官，仅此一瞬间，但黄芝田仿佛在那一刻嗅到了若有若无的清甜栀子香。
暗香盈袖，分明是素淡而质朴的花儿，却香得浓郁广远。
直到校园知识广播的开口语播完，陆青阳才收起本子摘下耳机收拾东西。
“陆哥，等等，我想问问你这道题。”
黄芝田把试卷放在终于空出来的位置上，指着生物的最后一道选择题说道。
陆青阳迅速扫视一遍题目，就着选项开始为她答疑解惑。
中途陆青阳试着掀起眼皮注意对面人的神情，这样能了解到她是否能够明白自己所讲的知识点。
摇曳的帘子将两人笼罩在阳光下，不算刺目的太阳很好的照亮了少女面部轮廓。
轻如羽扇的浓密睫毛遮挡住她的眼神，但皱紧的眉头不难看出她试图理解那有些复杂的知识点。
陆青阳脑海中蓦然闪现她在舞台上恣意自信的模样，那场表演唱出了他内心所向往的自由。
蓝白色的夏季校服干干净净盛着光，风声在耳畔慢慢回响，裹着四季桂的花香。
奔走在这条名为青春的路上，心底的悸动是无法述说的秘密。
就在这时光调制的浓醇香酒里，年少的他们不自觉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