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冬雨绵绵密密下了好几天,天气好不容易转阴,谁能想到这只是老天爷设下的障眼法。
顾禹替陆青阳买了书就往回赶,却在拐角的一家未开门营业的小店看到了熟悉的人。
江如绵穿着县里中学的校服,马尾绑得很高,身后还背着浅色的书包。
她在躲雨,放学那会儿没下雨,她就把雨伞忘在了学校,哪知道这天气还搞突袭啊。
小县城的出租车又都是聚集在火车站和汽车站,鲜少有在路上拉客的,可以说几乎没有。
“绵绵?”
江如绵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下意识抬起低着的头。
“顾禹哥!?”她的语气有些惊喜,眸光一亮,似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顾禹。
“没带伞吗?”他问。
“我……我忘在学校了。”
顾禹轻笑出声:“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看了看手表,猜想现在应该是县里中学刚放学的时间。
江如绵眼神带着丝怯懦,但眼见这雨要越下越大,她决定不再犹豫:“谢谢你,顾禹哥。”
“没事,走吧。”
顾禹把伞沿往另一边稍作倾斜,冰冷的雨点砸在他漏出伞外的那只手臂上,他想这雨真是凉进了骨子里。
江如绵显然没有察觉到顾禹的小动作,还在傻乎乎的试着找话题,不让两人的气氛过于尴尬。
最后她还是选择认清现实,现实中她并不擅长聊天,这和在网络世界里的她不一样。
有些时候江如绵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这样的性格总是让她听到别人对于自己不怀好意的声音。
“江如绵不就是成绩好吗,一副不搭理人的样子以为自己有多高贵。”
“江如绵那个性格真的让人觉得好无语啊。”
“江如绵就是装。”
……
诸如此类的话,她听到了,却没办法反驳。
江如绵感觉自己的咽喉仿佛被一双大手狠狠掐住,她呼吸不过来,挣脱不了。
幼时的殴打谩骂声在她耳畔徘徊不下。
“绵绵,你想考三中吗?”
少年的声音如山间清澈的洌泉,润泽了她心里那片寸草不生的贫瘠之地。
“想。”她毫不犹豫回答。
顾禹的声音很柔,她听到他说:“那我就等着绵绵考进三中当我的学妹咯。”
屋檐下的泠泠落在低洼的小路,寒风吹进棉衣中,江如绵第一次觉得自己有那么刹那被暖阳照映到。
……
“陆哥,你要的书。”
顾禹把东西放在书桌上,他脱下被打湿的外套说:“陆哥,借我件衣服穿。”
陆青阳皱眉看着那件被打湿左袖的衣服:“你把伞弄丢了?”
“不是,我路上碰到江如绵了,就小田的那个学妹,她忘记带伞我就送人回家了。”
“江如绵?”
“大哥,你不会忘了吧。”
无言的沉默,顾禹就知道这人十有八九对江如绵没有印象。
陆青阳把衣柜里拿出的衣服往他身上扔:“去把热水澡洗了。”
“行行行,现在就去。”
他进浴室前还小声嘀咕了一句“关心我就直说,摆出一副欠你几百万的表情吓唬谁呢”。
顾禹出来的时候看到书桌上蕴起袅袅白烟的感冒灵,心里啧啧称奇,哪天谁谈到陆青阳就是大满贯赢家。
虽然陆青阳的脾气有点怪,但是成绩好长得好家族文化底蕴深厚,三观还正,这放在市场里那不是抢手的货?
不过看样子某人好像对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情不感兴趣,无情无爱的眼神能扼杀掉一切苗头。
“不过说真的,国赛场面怎么样。”
“还好。”
“人多不多,你那时候紧不紧……”
话没说完,顾禹的嘴里猛的灌入一杯感冒灵,熨帖的热气暖了他的五脏六腑。
只听到陆青阳淡淡的说:“喝你的药。”他合上笔记本电脑,“我等会去趟医院。”
去医院,就是陆青阳这一次回来的主要原因。
两天前陆奶奶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不小心踩空楼梯从楼上摔了下来。虽然送医及时,但是毕竟是老人,又是摔伤了腿,所以现在陆奶奶还在医院养伤。
陆爷爷现在还守在陆奶奶的病房里,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病床,固执得要命。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所以陆家人都应接不暇。
顾禹默默跟在陆青阳的身后,“陆哥,我和你一起去,我也好久没见到陆奶奶了。”
确实挺久了,上一次顾禹见到陆青阳的奶奶还是在五年前。
医院住院部入目就是刺眼的白,陆奶奶还在休息。
陆青阳把爷爷劝回家之后就担起了看护的责任,顾禹说下楼给他买瓶水脚下一溜烟就跑了。
饮料刚从自动贩售机滚落出来,刺耳的鸣笛声响彻云霄,从急救车里被抬下的人血肉模糊,看上去是刚经历了车祸。
“让开!都让开!”医生捂着伤者往外渗血的地方,冲堆在前方的人群大喊道。
顾禹呆愣的盯着被急急推去抢救的人,脑袋发懵,耳畔响起的嗡鸣声不断在放大。
记忆里的手术室灯灭,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个医生还带着口罩,言语间满满的叹息:“先生,我们尽力了……”
他满身是血的被带去检查,可是身上的那些血不是他的,而是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的母亲身上淌下来的血。
“小鱼,以后要常笑笑。”
和这句话一起落下的,是渴望替他拭去眼角泪水的那只纤细温柔的手。
后来他的母亲在那天,在下着蒙蒙细雨的那天,永远合上了眼睛。
“先生,你没事吧?”一位护士站在他的面前。
顾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地上,他回过神连忙说:“没事没事,刚刚有点低血糖。”
护士很尽责的把一颗糖塞进他的手里说:“吃颗糖吧,如果依旧觉得不舒服你可以找医生看一看。”
刚说完,护士就被叫走了。
顾禹恍惚看着手心的糖,他的母亲也那样说过。
”小鱼,吃颗糖吧,吃了糖就不要哭鼻子了哦。”
吃一颗糖吧,都会好的。
电话铃此时响了起来,顾禹划过接听键,就听到电话那头的人问:“怎么还没回来,买个饮料你把自己弄丢了?”
“我现在回去。”他扶着墙起身缓了缓有些晕的脑袋。
“你怎么了?”电话另一头的人很明显听出了顾禹情绪不对劲。
顾禹假装笑出声,语气五大三粗:“我能怎么了,就是医院这味道让我觉得有些难闻。我马上回去,就这样,先挂了。”
毫不犹豫挂断电话,陆青阳看着通话结束自动弹出的页面,有些不明所以。
陆奶奶醒了,她问:“小鱼呢,这孩子什么时候到?”
“顾禹说马上回来,奶奶您别急。”
“我哪不急唷,小鱼我可好久没见了。”
说着,门开了。
“陆奶奶!”
说曹操曹操到。
顾禹站在陆青阳身边,把手里的饮料递给他。
陆奶奶笑的很慈祥,虽然只能躺在床上,但她面上的精神气十足。
窗外的雨渐停,潮湿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之中,沉重的阴雨天散发的悲伤情绪被病房里的欢笑声冲淡。
……
路上,陆青阳对顾禹说:“在医院你的情绪不对劲。”
顾禹此时算是明白了,从小玩到大的发小,怎么可能看不出你情绪上的风吹草动。
他抬头望望天,厚重的云层依旧是灰色的。
“买饮料的时候看到了一身是血的车祸伤员。”
这句话一出,两人无言。
“抱歉。”陆青阳向他道歉。
“没关系,反正已经过去很久了。”他笑着说。
陆青阳知道当年顾禹母亲发生车祸的事情,他在那时候和大家一样,也以为顾禹会因为这件事从此一蹶不振,但是顾禹没有,性格反而比之前更加开朗。
在葬礼上大哭一场之后,顾禹生活仿佛恢复了平静。
他没有再闹过不去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补习班,尽管在后来的时候顾天佑不再对自己的儿子严厉,取消了那些补习班,顾禹的成绩也从来没有往下掉过。
陆青阳问过他原因,顾禹那时候回答的是:我不想让我妈失望。
南方的冬天绿意依旧,道路两旁高耸的绿化植物落叶纷纷往下掉,但在枝头绽放的永远都是鲜艳嫩绿的叶子。
春去冬来,留在枝桠上的永远是绿色。
陆奶奶的陪护工作由请了假的陆教授负责。
月假只有周末两天,所以最后一天下午陆青阳和顾禹就要赶火车回市里。
两个小时的车程不算太久。
到站时,顾禹死活都要去陆青阳姐姐家蹭饭。
陆青阳拿他没辙,只好给陆青蔓打电话告知顾禹会去家里。
等到顾禹进了门,惊奇的发现家里不止有陆青蔓。
还有顾回舟!
他看陆青阳的模样仿佛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于是小声问:“青蔓姐这是和舟哥在一起了?”
陆青阳蹙眉,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算是吗?可是只是陆青蔓单方面有意思并打算追求,顾回舟还没摸清答案。
思索片刻,他决定摇头否认。
顾回舟恢复的很好,尽管陆青蔓让他坐在客厅里休息,但他并没有答应,而是选择在厨房里生疏的帮陆青蔓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