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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竹声中辞旧贺新年

    春去冬来又一年,除夜这天,无论高门大户还是普通百姓之家,都会洒扫门闾,去除尘秽,清净庭户,更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张贴春牌,祭祀祖宗,又备迎神香花供物,以祈新岁之安。

    到了晚上,一大家子团聚一堂,享用年夜饭。林家的年夜饭非常丰富,七碟八碗堆满餐桌,有鸡、有鱼,有荤、有素。除此之外,还有必不可少的馎饦与春盘。

    晚宴结束后,林小郎想出门到夜市去放炮竹、看烟花,但是入夜人多又杂,林老爷便让林大郎陪他去,看顾一二。

    林大郎转头问林知繁要不要一起去,她摇摇头说不爱凑热闹,但见梅韵一脸期待,便让她一同跟去。

    随着一声声巨响,一道道火花飞上高空,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花朵,宛如天女散花。那流光溢彩四散开来的点点金光,把夜空装点得灿烂夺目。

    夜渐深,炮竹声越来越稀疏,伴着困意来袭,年纪大的林老太爷和林老太太先回房歇下了,其余人还守着。林小郎就缠着林知繁给他讲故事,才子佳人的故事不够新鲜,江湖侠义的故事又听腻了,于是林知繁就给他讲鬼神志怪的故事。

    从前有个管钱粮的曹姓官员说,他的族兄去往扬州,路途中在一位友人家借宿。当时正是盛夏时节,友人的书屋十分惬意凉爽,曹兄想晚上住在此,但是友人说:“这个屋子闹鬼,不可居住。”曹兄不听,强要住下。

    到了深夜,有个像纸一样薄的东西从门缝间慢慢进入,进入房间后,便逐渐展开化为人的模样,竟然是个女子。不过曹兄并不害怕,照常看书,女子忽然披散头发,吐出舌头,作吊死鬼样。曹兄皱着眉说:“你这舌头长长的不好看,而且你的头发也太乱了,都把我的烛光挡住了!”

    那鬼忽然又把自己的头摘下来放到桌子上。曹兄又笑着说:“有头的我尚且不怕,何况你这没有头的东西!”鬼见招数用尽,他仍不害怕,便一下消失了。

    待到曹兄从扬州回来,再次住到这里,深夜,门缝再次有东西蠕动。但是才刚露出它的脑袋,曹兄就吐了口唾沫说:“怎么又是你?”鬼很无趣,就缩回去,再也没出现。

    林小郎瞥了眼门缝处,悄悄挪动位置靠近林知繁,好奇问:“曹兄为何不害怕鬼?因为他见多了吗?”

    林知繁拿眼示意口渴,林小郎立马给她倒杯茶,她端起茶喝了口,才缓缓解释:“据说老虎不吃醉酒的人,因为醉酒的人不知道害怕。人若是害怕,心神就散乱,鬼物就会乘虚而入。但若是气正神定,则百鬼不侵。”

    林小郎闻言,端正好身姿,挺直背脊。

    林知繁见状,故意问他:“阿弟害怕了?”

    “我才不怕,我只是调整一下气神。气正神定,则百鬼不侵。”

    林知繁长长的“哦”了一声,忽的看向门外惊道:“门缝怎么有东西在动?”

    林小郎吓得躲到她身后,紧紧攥住她的衣袖,哆嗦着嘴:“不会是……鬼吧!”

    林大郎听到动静,不满地看了两人一眼,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方才不过是风在作祟罢,何来的鬼?”

    林知繁哈哈一笑:“阿兄英明!”

    “二姐你又戏弄我!”林小郎噘嘴。

    林知繁笑累了,好言好语地哄他:“等到上元节,我便领你去五芳斋吃汤圆可好?”

    五芳斋的汤圆是出了名的,林小郎怕她反悔,与她勾手指约定:“谁反悔谁就是猪!”

    林知繁认真想了想:“猪一日三餐,除了睡就是吃,当猪其实不错。”

    “那就变狗!”

    “狗能看家护院,还忠心耿耿,有什么不好吗?”

    林小郎急了,突然想起之前林知繁见到高脚蜘蛛时,霎时就脸白的模样。

    “那就变蜘蛛!”

    林知繁听到这个词,不由一颤,感觉浑身鸡皮疙瘩暴起。

    “绝不食言。”

    元日清晨,林知繁给滚滚换了一身喜庆的红色衣服,便前往安宁堂给二老拜年。

    走到门外就听到林小郎大声地念着新年贺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领到了装满碎银的荷包,就乐呵呵地走了。

    林知繁抱着滚滚让它先拜年:“滚滚祝曾祖父母身康健,骨清坚,从今把定春风笑,且做人间长寿仙!”

    林老太太佯作嗔怪:“难不成给它银子使?只怕它连银子是甚么都不晓得。”

    反倒是林老太爷颇为淡定,也不知从哪掏出一根胡萝卜来,眼神微闪,假咳了一声,生硬地解释说:“这是我今早路过厨房顺手拿的,权当给它的新年礼吧。”

    看破不说破,林知繁喜滋滋地接过胡萝卜,连道了几声谢。

    然后她将滚滚放下来,跪在拜垫上,俯伏叩首,头磕在双手背上,言辞真切:“新年伊始,惟愿二老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受天百禄,岁岁安宁。”三个头磕完后,方才起身。

    过了新年,她就又长一岁了,婚事却没有着落,林老太太念及此,眸中泪光闪烁。

    “新年伊始,愿我们妧妧觅得良人,岁岁无忧,喜乐长伴。”

    林知繁凑过去,蹭了蹭林老太太,嘻嘻笑道:“这大过年的,老祖宗快把珠子藏起来,这一滴可价值连城!”稍停了会,悄悄地说:“留着给我当嫁妆。”

    林老太太终于破涕为笑,顺手捋了捋她颊边的碎发,温声道:“咱们妧妧顶顶好,等得起良缘,祖母这些珠子都替你攒着。”

    午时,大家略吃点果子,喝点汤,就开始饮酒吃菜。到了下午,林老爷要去朋友们家拜年,择了几家关系亲近些的朋友家亲自登门拜年。旁的关系疏远距离遥远的就不暇一一拜年,只列一份名单,命仆人到朋友家送名刺,算作拜年。

    立春这天,各地的府衙门前都会提前一日放置一头春牛,然后用红绿彩色的鞭子鞭打牛,这就叫作鞭春,也叫打春。祈祷新的一年农事顺利,五谷丰登。

    随即县衙门附近就出现了许多兜售小春牛的商贩。这些漂亮的小春牛用泥土塑成,大的如猫般,矗立在栏座上,栏座上布满了彩纸做成的花,各色各样的,令人眼花缭乱。在小春牛的四周还装点了不少土塑的百戏杂耍人物,栩栩如生,令人爱不释手。

    林小郎挑了两只最壮实的小春牛,付了银两就直奔家,一到家就跑去找林知繁。林知繁正在剪东西,他靠近一看,原来是把丝绸剪成兔子的形状,时下兴剪鸡、燕、花、柳等形状,并在鸡、燕上扎上羽毛,称为春鸡、春燕、春花、春柳。

    林知繁画技虽朴拙不出挑,但剪东西还是极佳的,没一会儿,一只圆滚滚的小兔子就剪成了。

    “这是春兔。”

    林小郎眼馋盯着,手中的小春牛似乎都不香了,“二姐,我可否用这只小春牛同你换春兔?”

    “哦?这只春牛难道不是你原打算买来赠予我的?”林知繁好笑地看着他。

    林小郎一时窘在那,因为他一开始确实这么想的。

    林知繁闷笑道:“这只春兔送你。”

    林小郎伸手接过,欢欢喜喜地道谢,嘴跟抹了蜜似的夸赞:“多谢二姐!二姐定是这世间最温柔善良、心灵手巧、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东施效颦……”

    东施效颦?这是夸人的?

    “停停停!”林知繁连忙打住他,再夸下去损人就算还折寿。

    这时,林老太爷抱着滚滚回来,后边紧跟着一堆胡萝卜、白菜……额,还有一匹绸缎。

    林知繁惊呆了:“祖父您这是上哪打家劫舍回来?”

    “什么打家劫舍,胡说!”林老太爷横了她一眼,才笑眼眯眯的嘚瑟道:“这都是别人给滚滚的新年礼,这匹绸缎是给它做新衣裳的!”

    林老太爷一大早就抱着滚滚去拜年,人家拜年都是带人带礼品,谁家会带一只兔子去拜年,林老爷嫌他老子癫,又不敢直说,寻了个由头溜了。

    林知繁望着满满当当的蔬菜瓜果,叹气:真是世风日下啊,人活得不如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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