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刚下了场雨，雨淅淅沥沥的并不大，持续时间也不长，早晨起来地上有浅浅的雨迹，不是特别湿，只不过多了几分凉意。

    马车行至郊外，偶遇路凹凸不平处，颠簸了几下，动静还算小，林知繁仍眯着眼犯困，滚滚似有些生气，时不时跺一下脚。

    院门外，芩表妹同一仆妇已等候多时，见林知繁来了，她提裙跑过去，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温温柔柔地喊：“表姐！”

    哎哟，这声音甜得不禁叫人发酥，谁顶得住啊！

    林知繁当即走上前去一把抱住：“表妹！”

    芩表妹浑身一颤，着实吓到了，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回抱住她：“路上颠簸，表姐累了吧？”

    “嗯，确实累了，可有水喝？”林知繁将她放开，换牵她的手，摸着软软的，果然小女娘都是水做的。

    芩表妹笑答：“有的，表姐随我来。”随即拉她进院。

    院子傍水而建，沿花荫小径而行，有假山奇石罗列，耳旁是潺潺清泉流淌的声音，又有花草间的虫鸣声相互应和，此起彼伏，令人心神俱醉。拐弯向前走，视线逐渐开阔，隔水抬眼望去，远处的亭台阁楼悠然矗立在河畔之上，映衬着碧波春水，上有飞檐青瓦盘根交错，曲折回旋，仿若画中，云雾缭绕其间，隐隐约约的，平添了几分清冷之境。

    林知繁不由问：“那楼阁是何人所住？”

    芩表妹也跟着看过去：“只听说是一个顾姓人家，不过主人家并不常住，那院子只有一个老仆在打理。”

    如此仙境，料想主人家也有几分清雅出尘吧，林知繁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走到后院房内，芩表妹从柜里拿了一罐晾干的姜片，斟了一杯茶，递过去：“食点姜片可驱寒。”

    林知繁接过：“多谢表妹，表妹最近气色倒是不错。”

    前段时间芩表妹来林府住时，脸颊处还微微有些凹，眉目间总有拂不去的阴霾，也不大爱笑，整个人美则美，就是少了些灵动。再次相见，她的面部有了细微变化，仍小巧但饱满了许多，朱唇皓齿，流光溢彩，神如秋蕙披霜，又似皎皎明月，说不尽的妩媚可爱。

    芩表妹笑了笑：“是吗？想来是近来烦心事少了，养出来的吧。”

    林知繁直觉不对劲，她之前笑时含羞带怯，如今的笑倒像是……幸福的笑？

    她凑过去，笑眯眯地问：“表妹可是有心上人了？”

    芩表妹脸上顿时染上绯色的红晕，低下了头，只轻轻的驳一句：“哪有！”

    “那就是有咯！”林知繁大喜，凑得更近了，“快说来与我听听！”

    芩表妹缓缓抬起头，鼓起勇气开口：“我与他只有过几面之缘。”耳根也渐渐地染上了绯红。

    前段时间外出踏青，她原与家人在一块，却不知从哪冒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娘，直说自己走丢了，央求她帮忙寻家人。她本想叫家中下人领她去寻便是，待她转身才发现身边早不见人，只有贴身侍女跟着，她四处张望，奈何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头。她只好按住内心的慌乱，耐心地帮那小女娘寻家人，但走着走着，人越来越少，她隐隐发觉不对劲，待反应过来，那小女娘也不见踪影了，她彻底明白了，她这是叫人戏耍了。

    她慌忙地环顾四周，与侍女二人在树林里绕了好几圈，都找不到出口。正当她迷茫慌乱之际，见一男子端坐于石墩上，手捧书卷，她的动静引来了男子的目光。

    男子抬头看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不过一瞬复为平静，见她神色慌张，又一脸防备，裙摆凌乱，手脚不知如何安放，他略作思考便道：“迷路了？”

    这个地方极为隐蔽，若不小心走，很容易迷失方向，他便是瞧中了这一点，无人打扰，适合看书。

    芩表妹虽紧张，但还是佯作镇定，看男子那模样倒不似与戏耍她的人是同一批人，因为他抬头看她时，眉头是皱的，显然是被打扰到了，有些不豫。她连忙朝他行礼：“无意叨扰郎君，只是如今迷路，实在找不到出口。”

    他避开视线，并不瞧她，合上书后起身整理衣摆，道：“随我走吧。”

    芩表妹与侍女二人将信将疑，远远地跟在他身后，走一步提防一下。

    终于走出树林，四周人来往渐多，芩表妹舒了一口气。

    男子回过身来想说些什么，结果定眼一看，人离他有几十尺远，他也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芩表妹道谢的话停在嘴边又收回去了。

    原以为不过是萍水相逢，谁知那男子竟住在她家附近，两人偶然又相遇。这次，芩表妹主动上前问候：“多谢郎君相助，还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那男子正在整理行李，只瞥了她一眼，便淡淡回复：“举手之劳，不必谢。”

    芩表妹咬了咬唇，一时无言。这郎君未免太过冷淡。

    第三次见面，是在前不久的一个诗会活动上，诗会由当地大儒举办的，邀请附近有名气的才子佳人参加，她一举拔得头筹，赢得了不少人的欢呼，却也引来了莫名的妒意。散会后，有几个女娘将她拦住，言语间讽刺她年纪大嫁不出去便出来抢风头，凭此寻得良人简直妄想。

    她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次类似的嘲讽，起初她会涨红着脸同旁人争执，换来的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刁难，于是她学会了装聋作哑，充耳不闻。所以这次也一样，她并不打算理会，抬步要走。

    只听旁边有人冷哼了下，道：“谁家良人会娶一群长舌妇？”

    芩表妹顺着声音望去，有些惊讶，原来是前些日子遇到那位郎君。

    带头的女娘不屑一笑：“你既替她打抱不平，不如就将她娶了吧，也免得祸害他人。”

    那郎君神色一凛，嘴角浮起一丝冷意，“程娘子应当正与宋员外之子宋六郎在议亲吧。”

    带头的女娘立马脸色一沉，十分恼怒，手指着他：“你……”半天凑不出一句完整话，瞪了几眼便领人走了。

    芩表妹内心波澜顿起，一种莫名的情愫在悄悄发芽。她上前一步，深施一礼，“多谢陈郎君。”

    陈郎君眼皮微动，又想到两人家住得近，她想打听他的身份易如反掌，便掠去疑惑，平静地回道：“动动嘴皮的事，无需道谢。”

    她轻轻地摇摇头，眼眸氤氲着雾气：“陈郎君不喜欢麻烦事，如今肯相助，我自然是要言谢的。”不然他就不会专门跑到偏僻的地方去读书了。

    小女娘泪光盈盈的眼睛，如同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银纱，柔和似絮，轻若浮云。他目光不由一滞，心底迅速泛起一丝无措，喉结一上一下，努力忽略她的视线，也忽略心中升起的异样情绪，声音极淡：“约莫是今日闲。”

    陈郎君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听罢，林知繁往嘴里塞了块姜片，边嚼边道：“陈郎君虽说性子冷了些，但刀子嘴豆腐心，人还是不错的。”

    “嗯。”芩表妹连眼角眉梢都透着甜蜜。

    “婚配否？在何处求学？”

    “未曾婚配，同大哥哥一样都在山麓书院求学。”

    林知繁笑道：“这好办啊，托阿兄打听打听，若是方便可将他约出来，你二人再叙叙。”

    芩表妹仿若被戳破心事一般，匆忙起身，“表姐先小憩一番，我去备午膳，过会儿再来寻你。”话音未落，门已关上。

    表妹懂事又贴心，林知繁甚是欣慰，她走到榻边直接躺下，摸索了个舒服的姿势便闭上了眼。

    阳光透过雕窗，斑驳成了满地的琉璃，落在林知繁的前额，变成了轻轻摇曳着的淡淡的光晕。

    饭后，她们来到方才进来时经过的小院里，那摆着一个秋千，以树桠枝为架，将藤类植物编织成绳子状，拴在木杆两端，上头还有一颗百年老树遮阴。

    林知繁坐上去荡了几下便下来了，她实在害怕，万一绳子断了，摔下来可得多疼啊。任由芩表妹如何像哄小孩一般哄她，她都不肯再坐上去。

    “这里可有竹藤摇椅？”林知繁问道。

    芩表妹略作思索，回道：“好像有的，我祖父时常来这里，坐不惯硬椅子，便让人打造了一把竹藤摇椅，我这就叫人拿来。”

    仆妇将摇椅拿来后，又用沾水的抹布擦干净，林知繁靠上去，半翕着眼，长长的睫毛在树影下，错落有致，尽显恬静。

    芩表妹踱步至秋千前，双手攀着藤条，稳稳地坐好，轻轻摇荡着，忽高忽低，此起彼伏。

    一旁原本在吃草的滚滚，嚼了几口就不吃了，它晃了晃脑袋，双腿一蹬，便跃至林知繁的腿上，吓得林知繁一个激灵，立马坐起。

    芩表妹轻笑出声：“这兔子倒是有灵性！”

    林知繁咬牙忍住痛：“这哪是兔子，分明是小祖宗，打不得骂不得的，该不会是老天爷派来折磨我的吧！”

    滚滚凑到她怀里，四肢十分自然地摊开，软软的一小块像融化了的水，瞬间将方才的怨气也一并化掉了。

    林知繁叹气：“也可能是来渡我的。”她这脾气给磨练得都越来越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