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几乎每天的同一时间，艾言尼都会来到斯格瑞特甜品店。

    只不过苏尔红再也没收过她的钱，而是每回都向艾言尼解释道：“之前给的三枚古尔币，够吃很多甜品。”

    其实三枚古尔币哪够吃什么，这种事也唯有伏山一个局外人看得透彻。

    由于时常与苏尔红交谈，他讲起话也耐心，艾言尼已经基本掌握了世界通用语，也能说出一些成型的话。

    可她偶尔说出的话却足以使苏尔红和伏山都一时呆滞。

    比如今日他们听到的这句。

    “你这里……真好，这样我以后，就不用去垃圾堆，翻东西了。”

    艾言尼神情总是有些呆滞，每说几个字，苏尔红都会肯定地点点头，微笑着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什么？”苏尔红回味过来，才表现出惊讶，而一边的伏山·威尔也注意过来，停下手中的动作。

    “你以前，都是在垃圾堆里找东西吃的吗？”苏尔红小心地开口询问道，他总是很担心自己稍稍不够谨慎便会伤害到艾言尼。

    “啊……不是偷的，不是偷的。”艾言尼显然是误会了苏尔红的意思，连忙摆手，表示自己的食物并不是偷盗得来的。

    苏尔红看出她的慌乱，忙将手轻轻盖在她手上，稍作安抚。

    但很快，他便察觉到这下意识的举动有些不妥，便收回手。但那艾言尼，也不知怎么，竟迅疾扯住苏尔红的手，还咧开嘴，笑了笑。

    苏尔红不自然地轻声咳嗽，强行不顾自己红到脸颊边的面色，又扯回话题，说道：“你是不是，过得不大好，要不要在我的甜品店打工？”

    这句话，伏山·威尔很熟悉，因为当初她在街边流浪，饿得几乎昏死过去，苏尔红便是这样同她说的。

    艾言尼听过，却摇摇头，放下苏尔红的手，在衣服口袋中翻找着什么。

    苏尔红只是望着自己根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每一片指甲都剪得干干净净，指节也很修长，挑不出什么毛病。可她还是说放下，便放下了。

    是不喜欢么？

    不过艾言尼才没有那么多小心思，她好容易才从衣间翻找出一本证件，

    苏尔红·笛福和伏山·威尔都是识得那本证件的，不单是他们，想来世界人民，凡是同中心实验城有关的，无人不知晓那本证件。

    ——那是中心实验城专门发放的身份证件。

    拥有该证件之人，都是受实验城保护的对象，在经济和人身安全上，都是直接受政府保障的。

    苏尔红凝视着她手中的证件，眸光微动。因为他从前也有那本证件，所以分外熟悉，一眼便能认出。

    “我有保护，所以，生活不用担心！”艾言尼不住挥着手，向苏尔红和伏山反复强调着。

    所以，一个有经济来源和社会保障的人呢，为何会需要去垃圾堆中翻东西吃呢？

    苏尔红目光渐渐落下，他隐约猜到几分，脸色也愈发凝重。

    中心实验室在世界范围内的名声并不算好，他们虽然拥有世界政府绝对的支持，却经常动用权威进行一些泯灭人性的实验。

    “既然有这个，何必还去垃圾堆里翻东西吃呢？”伏山说话总是太直接了些，连苏尔红都不忍侧目。

    艾言尼耳朵似乎也不大好，尤其是左耳，她总是侧过右耳去听苏尔红说话。伏山的声音并不算大，因此艾言尼并没听清，而是复又凑过去，想再听一遍。

    正在这时候，只听闻“咻——”的声音，一把飞刀穿过苏尔红，不偏不倚，在他脸颊上划下一道痕迹。

    不知怎的，艾言尼到此时反应却比平时迅速得多，她飞快转过身，俯身抻开腿，如临大敌似地做好了架势。

    走进斯格瑞特甜品店的是几个手持刀刃的男性。

    为首的那个身形最为高大，分明已经是微寒的秋季了，却还只穿一件单薄的短袖，胸前硕大的肌肉近乎要将上衣都撑得爆裂开来。他手上把玩着一柄短刀，面上勾起不怀好意的笑容。

    “把你们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摆到台面上来！”

    “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苏尔红刚想开口解释。

    “砰——”又是一把飞刀，不过这一次，是打在苏尔红面前的盘子上，白瓷盘当下便四散碎裂开来。

    这下艾言尼看得清楚，投掷飞刀的不是为首的健壮男子，而是他身后的一个戴眼镜瘦猴儿似的青年男子。

    苏尔红知道这是最后通牒，只能将所有仪器都收拾好摆放在台面上。

    “你的脸……”艾言尼忽然起身，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惊呼。

    她手所指的地方，是苏尔红的脸颊，方才被飞刀刮伤了，

    苏尔红见她这样，有些慌张，立刻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可艾言尼似乎并没读懂苏尔红的意思，而是继续说着：“包扎，您该去包扎！”

    趁着艾言尼吸引众人注意的功夫，伏山·威尔已经从围裙下翻出一把老式□□，向其中填充入子弹。

    下一秒，那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便上前一步钳制住艾言尼，他将手中匕首抵在她脖颈处，刀尖舔舐过的地方，已经丝丝缕缕地渗出鲜血。

    “你们俩，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摆出来，快点，否则我就要了这个小姑娘的命。”

    苏尔红脸色苍白，只能顺从着那人的话，快速收拾起吧台上的物件。伏山则是在他身后假装收拾着，实则□□已经紧紧贴在大腿根处，随时准备射穿那人脑袋。

    “快点！”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得十分迅速，男人复又催促道。

    艾言尼脖子上的皮肤显然已经被割破了不少，她有些痛苦地眨眨眼，说不出话。

    苏尔红的动作愈发慌忙，连一双手都忍不住发抖。

    时候到了。

    伏山·威尔算准时机，抽出枪，立起身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只见艾言尼双手之上，分别攥着两条粗长的铁链，那些铁链似乎是从她身体中直接生长而出的，末端维系的飞轮已经将壮实男人和飞刀男人头身分离。

    鲜血淋在艾言尼精瘦的身上，她却仿佛习以为常。

    艾言尼操纵链条，又将飞轮抓在手中，一跃跳上桌面，划破了剩下两人喉咙。

    “不要打扰苏尔红先生，他给了艾言尼食物，为此，我愿意做任何事。”艾言尼一字一句地说着，很认真。

    “艾言尼，你没事吧？”苏尔红见劫匪已死，赶忙取了干净毛巾出来，跑上前去。

    伏山望着手中的枪，愣了一会儿，便也收起来了。

    世界上大多城镇都有管辖枪支的规定，但这里是甜品城，谁又会管甜品店洗碗工手中的一把老式□□呢？

    “伏山，麻烦你准备一盆干净的水。”苏尔红说道。

    可伏山才一端着水盆出来，便见到艾言尼起身鞠躬，非常歉疚地说着：“对不起，弄脏了……甜品店，我会赔偿。”

    “不，艾言尼，不用你赔偿这些，你保护了我们，保护了我的甜品店，我应该感谢你。”苏尔红说着，大概是因为才经历方才的事，他仍处于一种震惊和慌乱无措的状态。

    不过艾言尼手上的飞轮已经消失了，苏尔红见过她的能力，便将其的身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不问过往，不谈将来。

    ——这是甜品城的规矩。

    因此不论是苏尔红还是伏山，都不会轻易开口去过问任何。

    “我先替你包扎吧。”苏尔红神色愈发凝重，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他不禁拧起眉头。

    艾言尼愣了愣，并没理解苏尔红的话，但还是相信着给自己食物的人不会伤害自己，便任凭他去了。

    苏尔红取出绷带，一分一寸，仔仔细细裹覆上艾言尼脖颈前的伤口。

    他们离得很近，连呼吸都仿佛是交互的，可苏尔红却怎么也感受不到任何可命名为欢愉的情绪。

    因为他看见艾言尼的耳下的皮肤上，清晰地刻画着几个数字：95936。

    “怎么了，笛福先生。”伏山·威尔一成不变的冰冷嗓音将他从回忆之中拖回，她一直在后面盯着苏尔红的举动，神色漠然而沉重。

    “哦，没什么……”苏尔红连忙打好绷带上的绳结，温和地向着艾言尼笑笑，说道：“好了，你可以动一动，也不知道会不会紧。”

    艾言尼动了动，虽然脖子上缠着东西，多少让她觉着有些不适，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苏尔红已经为她做了很多，她也不敢再多要求他什么。

    她同苏尔红告别而去，仍旧是奋力摇着手，苏尔红也回应式地摆摆手，却只是僵着脸，怎么也笑不出来。

    艾言尼走时便已是傍晚时分，待到店中都收拾好，夜幕也全然降临。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他们二人本都该好好歇息一番，可不论是苏尔红，亦或是伏山，都呆呆立在原处，毫无交流。

    “笛福先生。”

    “伏山。”

    几乎是异口同声。

    “你先说吧，我想我的事也没多要紧。”苏尔红笑了笑，说道。

    “我有很重要的事，是必须要去完成的。笛福先生，很感谢您这段时间的收留。”伏山边说，边朝苏尔红鞠了一躬。

    “伏山，你要走吗？”苏尔红一向从容的脸上，单只是这一日，也有过太多次的动容了。

    “是的，笛福先生。但我想，那不会太久。我总有一种预感，我们会再度相见的，苏尔红·笛福。”伏山盯着苏尔红线条柔和的双眼，似乎是想从中找寻出一些不同于以往的情感。

    “好。不过，去了那儿，可别像今天一样，提前把武器暴露在敌人面前。”苏尔红的笑容很淡，琥珀色的双瞳仿若探不清深浅的湖泊。

    “笛福先生，届时还请您再教我做一次柠檬派，”伏山也像苏尔红那般，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只不过这笑在她的脸上实在有些不适宜，“重逢将会是荣幸的。”

    “嗯，重逢将会是荣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