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病人

    鸡皮疙瘩挂了一背,细密冷汗渗满额头,方樱舔舔唇,顺着发慌的心口。

    “小姐,你醒啦。”红丫端着一盆水进来,替她擦拭额头:“还好还好,退烧了。”

    “小姐妹,帮我个忙。”方樱抓住红丫手腕。

    “奴婢怎敢与小姐自称姐妹?若非小姐心善从羊贩手中买下红丫,奴婢八岁那年便要被卖到勾栏里去了。”红丫郑重道:“小姐所需,红丫定当竭尽全力。”

    方樱看一眼稚嫩真诚的小姑娘,躲开视线。

    若红丫知晓眼前人不是她的小姐,只是个万人唾骂的贼匪披着这具美丽温良的壳子,会否太过残忍。

    “你可知鬼匪?”方樱犹豫着开了口。她似乎可以预料,红丫听到这二字,大概全是鄙夷。

    “小姐说的,是程大公子抓捕的那个贼寇组织?”红丫眼神一暗:“我知道,听闻匪首是个女子,昨日当街凌迟,死的很是凄惨。”

    “大快人心…是吧。”方樱僵硬地扯扯嘴角。

    “可是小姐,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红丫道:“之前你说起鬼匪,总是很敬重的。”

    “敬……敬重?”方樱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忘啦?你说鬼匪虽对不起律法,却未负过百姓。”红丫蹲身,拧着湿帕子:“若不是她们四处劫下羊贩生意,便会有数个如我一般的苦命孩子,被卖去烟花之地。”

    方樱鼻尖莫名一酸,抬头闭闭眼,将酸泪咽回眼眶。

    “能否找人帮我打听一番,那些尚在关押的匪贼们可有传出消息。”

    她哽哽,语气是按不下的颤抖:“哪怕……死刑期也可。”

    *

    东荔巷,国公府。

    天刚翻起鱼肚白,厚重的府门轻开一缝。

    程长弦踩着轻步,踏过门坎。

    “孙儿啊,昨日又没歇在家中。”贵气老妇椅在院廊上,鬓发半白,支着银杖,眼晴却颇有精气神。

    “祖母,您不必等孙儿,早上多睡会儿。”程长弦连忙上前扶住她,把佩剑挪移腰后,弯着身子,缓缓陪她下石阶:“昨夜事务繁忙,许多刑犯要审。”

    “哼。”祖母没好气地瞥他一眼:“你有哪一日不忙?动辄彻夜不归,晨时回来换件干净衣裳便又跑了。马上要成家的人,日夜还倒腾不过来,不怕弟弟妹妹笑话。”

    婢子递上一早备好的桃树枝,程祖母叫程长弦站正,握着桃枝在他身上扫过几遍:“昨夜那事我听说了,如此狠戾的匪头子,死后怨气重的很,得多去去晦气。”

    程长弦眉梢写着无奈,乖乖站直,任祖母扫身:“孙儿已告假六日,完婚后回职。”

    “早该告了。”祖母这才有丝欣慰:“三日后便是大婚,瞧你又瘦了,喜服得改改,婚日宾客名单得再核一番,你回头去金缕阁给回怜打些手饰……”

    祖母数着日子,突然一嗐,敲打程长弦脑门:“你这娃娃算计得正好啊,三日后婚礼,婚后三日省娘家,你就连多余一日也未留出来,陪陪新媳?”

    程长弦心虚噤声。

    这事他确有愧,也确无奈。

    破了鬼匪,后续审计之事无数,寺中事务繁忙本就缺人手,他能请下这六日假,已是咬碎牙。

    程祖母叹声,语重心长:“婚事非儿戏,你不能负了回怜。便如她这般有才得体的闺秀,放眼长京也是稀罕。那些世家千金是有中意你的,可我瞧着总有俗气,不如回怜那样从书香礼节薰出来的。我瞧着她长大,知根知底,姑娘脾气好,日后定是贤妻。”

    “祖母中意就好。”程长弦挨完训,闷着头回寝房。

    偌大国公府清贵明亮,他的屋中无花无草,暗色乌泱。

    程长弦利索收拾一通,终于松下肩膀。

    他睡不惯软床,往硬枕上一躺,迟迟入不进梦乡。

    何为祖母口中的不负妻?

    大床空着半块,他想象不到,以后这里会躺着一个娇软姑娘。

    他得与她白首不离,儿孙满堂。

    他自小与楼回怜相识,知道她心善端庄,就算用俗世最计较的眼光去瞧,也找不出她半分错处。

    父亲死时他不过十岁,旁人都说,国公生前能亲自为他定下亲事,也少憾事一桩。

    祖母喜欢她,又是亡父亲定,这样的女子,该是他最好的良缘。

    他突然记起上月,楼回怜来大理寺找过他一回,那时正值破匪计划的紧要关头,他与线人密谈未能走开,傍晚时想起此事,人已不在门口。

    楼回怜从未主动找过他,想来也许有要紧事,他是不是该问清楚,再与她道个歉。

    “大少爷,大少爷!不好了!”门外,小厮九鼓的声音慌慌张张。

    程长弦匆忙起身开门:“何事?可是李寺丞来了信?”

    “不不。”九鼓喘着大气摆手:“不是大理寺那边的消息,是大祖母刚得知楼小姐昨日落了水,身子不爽,叫少爷赶紧去瞧瞧呢!”

    晌午,太阳露头,路边积雪堆至两边,融成冰堆。地面浸透雪水,来往行人留下泥脚印,自觉规避行在中央的宽大马车。

    “一会你可得多笑笑。”车中,祖母掰过程长弦板着的脸:“这可是探病人,不是审犯人。”

    程长弦低眉思索,随后木木弯起唇,露出一个勉强的假笑。

    “罢了。”程祖母无奈:“笑着总比不笑强,一会见了回怜你便如此笑着,嘴角不许放下。”

    她宝贝似地捧起怀中卷轴:“这副《清竹图》是我新得,等会便由你去献她,回怜喜欢鉴画,也能两相拉进距离。”

    马车停在楼府门口,枯树跃过高墙,又因砖瓦端正,遮去凋零落寞。

    楼太傅亲自过门迎接,家丁奔跑在长廊上,跑过层叠屋嶂,跑过结成霜面的冰湖,最后停在一座寝屋前,敲响雕着花鸟纹样的木门。

    “大小姐,程家祖母与程大公子来了,老爷叫您一会去大堂见客,一同用膳。”

    屋里,方樱来不及咽下最后一口绿豆糕,听见程长弦的名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惊起,下意识跑向紧闭的窗户。

    “小姐,您……”红丫被她利索的腿脚吓了一跳。

    方樱开窗的手尴尬顿在半空:“我……看这窗户,挺好看。”

    躲着程长弦走是她这个贼寇刻入骨髓的自我修养,稍忘了场合。

    家丁又鬼鬼祟祟从门缝里塞进一封密信,轻语:“红丫姐,这是你早晨叫我去打听的事,我几乎动用了方圆十里内所有人脉。”

    “小叶,还是你机灵。”红丫打发走家丁,刚捡起信封,方樱就如一片薄纸倒在她怀里:“你能不能去跟老爷子说说,我实在病弱,见不得人。”

    红丫虽满头雾水,还是耐心摘掉她嘴边挂着的豆渣:“没用的,家中礼为先,更何况来者是您未来的夫婿和长辈,只要您睁着眼,必须得去的。”

    必须得去?方樱不服。别说要嫁程长弦,现下这面她都不愿见,打算找个机会溜走。

    她掂掂自己这具身子,虽比她自己的身子弱的不是一点半点,还缠着病气,可五米以内轻功应是不在话下。

    “这是小姐所问。”红丫把信塞入方樱手里,打乱她脑内思绪。

    揭去厚重封条,方樱战战兢兢打开信纸,上头墨字无疑浇她一头冷水:

    「探不出任何消息,大理寺关押重犯,戒备森严,唯有内部官员才可出入。」

    方樱:“……这玩意儿用特意写成信吗。”

    “小姐,小叶已是整个楼府消息最灵通的下人了,市井闹巷各种杂人他都认识些,他问不出,那便代表真无消息传入民间。”

    红丫的话并未让方樱心情变差,她其实早有这个心理准备,大理寺那帮人,做派本就神神秘秘。

    “小姐若实在对鬼匪好奇,何不直接问程大公子呢?”红丫眨眨水灵大眼睛。

    方樱指间一紧,信纸捏出褶皱:“唉,你别说。”

    你还真别说。

    楼回怜和程长弦应该能说上几句话吧?

    她咬咬唇,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我见。”

    大户人家的小姐讲究,出趟闺房要打扮出十八道工序,一通描眉点唇,这张苍白的脸有了气色。

    方樱仍叹于楼回怜的美貌,如此清透白皙的皮肤本就难得,能养出这般脂质,不知花了多少心思,腮上随手点些红晕,便有了春花的娇俏。

    若非说有什么不对劲,大概就是这双杏眸。她猜楼回怜这双眼睛本该柔情似水,却因换上她这个核,有了掩不住的乖张之气。

    “红丫,如何看人能温柔些?”方樱在镜中挤眉弄眼,想着怎么糊弄一番,能让程长弦看不出端倪,情愿与她谈心。

    “小姐,翻出下眼白肯定不行哒,看上去不像见夫婿,倒像是要去打架。”红丫被她的表情逗笑。

    “是吗。”方樱收起下眼白,从前她不常照镜子,不知她的惯用表情竟如此狰狞。

    “小姐不必刻意寻思,您对所有人都抱着善意,所以看谁都温柔。”

    那完了,方樱心道。

    她也许只有看向烧鸡的时候才会温柔。

    “既如此……”方樱烦恼地鼓鼓唇。

    暂且先将程长弦当作烧鸡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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