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周帆坐在婚车里,电话却一个接着一个不停地响。

    “周总,财务那边又将单子退回来了,说是这笔报销费用不合规。”

    “周总,采购说必须要见到董事长的签字才行。”

    周总,

    周总,

    周总……

    周帆放下电话,骂了一声娘,吓得司机和婚庆经理都不敢做声。

    周帆察觉自己失态,赶忙挺了挺背脊,翘着一个规整又不失风度的二郎腿,尽量摆出一副随意的姿势。——据说这种姿势即能带有威严又显得平易近人,他见过不少西装革履的大佬,他们都喜欢用这个坐姿,其中就包括季卓远。

    “周总,这是待会儿接亲的台本,请您过目。”

    经理一边递上婚礼流程单,一边揣摩着周帆的意思,笑道:“每个环节都是符合您的要求,请放一万个心。”

    “放心?”

    周帆脑子一顿,嘴角不由牵起一丝冷笑:“世事难料,叫我怎么放得下心?”

    经理暗自瘪了下嘴,好生赔笑道:“啊哟,您这么说可就折煞我了。婚庆公司为您提供的是最顶级的服务,从化妆师到摄影摄像,当然,包括伴郎和伴娘团都是整个婚庆行业顶尖尖上的人才!我说,那个,周总,不是我吹牛,本市里恐怕找不出比我们更专业的团队了。”

    周帆跟着讪笑一声,便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了,他的思绪如同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仿佛也倒回到了久远的过去。

    毕业之后他就入职鼎鼎大名的远洋生物科技公司,未曾想他卖尽力气做出来的方案却被经理盗用,那经理盗用周帆的方案成功升职不说,还反过来倒打一耙,将周帆说成是想独占团队功劳的小人。

    周帆为此大病一场,后来,他的病虽然痊愈,可那个意气风发的周帆却是死了。周帆彻底明白,像他这样无权势又没背景的人就和一块臭抹布差不多,一旦没有用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扔掉。

    他那时候心灰意冷,就在他准备辞去工作回偏远的老家时,却意外得知季卓远有个独生女进了A大读书。虽然在周帆眼里,考古系的那群人和旧文物一样老土,和光鲜的金融系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回到母校,做最后的放手一搏。

    他恍恍惚惚,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便“偶遇”了季晨。

    她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她有一汪大而清澈的眼睛,乌黑的头发扎在脑后,走起路来像小鹿的尾巴一样一上一下,无时无刻不挑动着心弦。

    如果留心观察的话,会发现她的皮肤比金融系的女孩还要白皙,她的品味比金融投资部的女人还要独特,而她所带来的好运比任何人都要梦幻。

    周帆确定,她就是他的幸运女神!

    不久之后,周帆不仅取代了项目经理的位置,而且还成了季卓远的左膀右臂。

    但美梦终究是个消费品,昂贵且易碎,很快,就轮到他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婚车绝尘,绕过无根山脚下一片别墅区,沿着蜿蜒的山路朝森林深处进发。

    举办婚礼的雅典娜大酒店就在半山腰上,清晨的阳光照进森林,像插进玻璃杯里的吸管,不断吸取山岚雾气作为养料。

    周帆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盘。

    他是一个喜欢秩序和规则的人,平时和下属们也最强调时间观念,但今天,他又迟到了。

    这令他万分苦恼,但他想,这并不能怨他,工作已经令他筋疲力尽,即便是今早他还抽空去公司处理了件事情,之后才赶着到酒店接亲。

    周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地步,也许从最开始,他只是想赶走那个夺取他劳动成果的项目经理而已,他并不是贪心之人,但接下来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尤其是他能感觉到季卓远和季晨父女俩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

    太荒谬了,这一切真是太荒谬了!

    在这件事情上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冤大头!

    他不明白季卓远为什么会突然让他和季晨结婚,季卓远明明知道他不可能不答应,如果他拒绝,那么季卓远会让他成为整个A市的笑柄!

    但,事已至此,无论周帆多么苦闷,婚车都已经停在了酒店楼下。

    周帆安静地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整理好领带,带着伴郎冲了上去,没费多少功夫,周帆就进了婚房的门。

    司仪领着伴郎和伴娘活跃着气氛,按照事先排练好的台词一字不差,摄影和摄像师找到了最完美的拍摄角度,保证成片不会有一点瑕疵。

    婚庆服务人员的态度都很好,只要肯花钱,就能买到想要的一切服务。

    周帆对此很满意。

    新娘安静地坐在大红色的婚床上,还是那样美得惊心动魄,这让周帆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那份久违的悸动。

    有那么一瞬间,周帆真心希望她不是季卓远的女儿,如果她不是季卓远的女儿,他们之间的感情会更加纯粹,他会真心迎娶她做他的妻子,他会将一切美好都献给她!

    婚房里的一切都布置得很完美,除了玻璃窗上出现的蜘蛛裂纹!

    周帆直直盯着玻璃中央那个破洞,莫名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但今天他并不想责备任何人,从一大早开始,令他烦心的事情就已经够多了,况且刚才在楼下,他再次听到关于森林附近野兽出没的传闻。

    “怕什么!出了事自然有警察来解决,你们只用管好手下人的嘴!”

    周帆是唯物主义者,任何唯心之事在他看来都是不负责任的借口。

    大堂经理和婚庆经理唯唯诺诺地应酬着,立即吩咐下去,便再没人敢提及野兽的事。

    碎玻璃就像一块凹面镜,将灼热的光线聚焦在中间的圆孔中,不偏不倚地落在周帆的额头正中,在聚集的热量炙烤下,周帆看到天空中的太阳变成了一把锥子,插进了他的胸膛!

    周帆吓得浑身哆嗦——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她一定知道了什么……不,不,周帆踉踉跄跄,步履虚浮,脚下的地砖一块块掉落,他一脚踏空,身体失重,朝着深渊坠落下去!

    “啊——救我!”

    周帆大叫,谁知下一秒便倒在了窗户前的沙发上。

    房间里寂静无声,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周帆臊得满脸通红,急忙从沙发上爬起来,再看那窗户,原来是有人用口红以圆孔为中心画出了一个火红的太阳。

    他松了口气,心里暗骂着女人。她们如果懂得如何为社会和家庭创造财富,也不至于把时间和心思都浪费在这些毫无意义的装饰上!

    但周帆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公开场合拿女人出气。

    只有懦弱和无能的男人才会粗鄙得将气撒在女人身上,而周帆将自己和这些简单而粗暴的失败者划得很清。

    艾米是个聪明的姑娘,在周帆刚进房间的时候,就想办法让男人注意到了玻璃上的画。为了填补那个破碎的窟窿,她可是足足消耗了一支名贵口红!

    可情况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只要长了眼睛就看得出周帆的严重失态,但没有人知道其中原因,只知道风流倜傥的新郎被一扇破窗户吓到魂飞魄散!

    司仪及时发挥出职业素养,三言两语将这个插曲翻了过去。

    众人吆喝着,等新郎接到新娘后便急匆匆簇拥着下楼,朝隔壁礼堂走去。

    这家酒店是在鹿溪森林度假区里,附近一片都是类似的仿欧式的城堡,建筑群落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森林之中,如明珠般神圣而庄严。

    两人先在礼堂三楼的一间休息室里等待,季晨会在这里更换仪式所用的主婚纱。

    这条名叫“白月”的主纱后摆接近五米,胸前最显眼的位置有一块剪裁成新月形状的纺纱,一直延续到地面,而内层群面用的是光洁的缎面,每一道褶皱处都点缀了一排钻石,如众星捧月般衬托着婚纱的主人。

    艾米领着一群人整理婚纱的裙摆,摄影师和摄像师忙着拍片。

    周帆看时间还早,顺手寻了个热水壶烧水,没多久水壶里的水便烧开了,周帆怔怔看着涌上来的水泡,觉得自己就如同这壶里的水泡一样,由小变大,最终破裂,化作一阵热腾腾的水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他绝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前一阵子A市最大的一家投资银行的行长特意找到他,看那意思是想用的高薪将他挖过去。接着季卓远便定下了他和季晨的婚事,如此这般巧合,也许是季卓远想通过嫁女来挽留他也说不定!

    周帆想到这一层,心中不免有几分得意,只可惜投行的刘行长仅仅在酒桌上提了一嘴,便没了下文,周帆这边倒如姑娘怀春,从此对其念念不忘。

    周帆哀叹着,冲了碗药端在手里,转头看见季晨站在阳台上眺望着不远处的鹿溪森林。

    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绸缎晨袍,上身微微倚靠在栏杆上,那两条若隐若现的腿更比大理石栏杆还要光洁一些。周帆心念一动,想着季卓远和远洋生物干的那些事情恐怕季晨是不知道的,把这些气撒在她身上也不合适,倒不如……倒不如顺水推舟,婚礼之后,两人索性把证也一起办了!

    他心里想好了话,正准备去阳台找季晨,却见艾米急匆匆跑回来说季卓远正在找他,说是董事长想趁这个机会带他结识一些业界的朋友。

    周帆心里冷笑,自从他意外看到远洋生物背后的龌龊勾当之后,季卓远到底还是忌惮几分的,除了日常试探他以外,还会给他诸多好处,真是鞭子蜜枣全使了出来——其实当时的情况周帆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就是这种似是而非更能引人遐想——季卓远这么做无非是怕他哪天一不小心将自己所看到的事情捅了出去。

    周帆不紧不慢地吩咐艾米几句,笑着出了休息室。

    *

    季晨端起一杯早茶,在阳台上扶栏眺望那一片被风吹拂着的森林,看着墨绿色的海浪一层一层涌向远方。如果达达所说没错,那此时在这片森林里不知有多少“虫”潜伏着,在那里面有没有和自己情况一样,被寄生的人呢?

    正想着,便的听见艾米来叫周帆下楼。

    季晨叹了口气,又看到几辆豪车穿过蜿蜒静谧的森林小道,经过一座青石垒砌的拱桥,依次驶入酒店,这些人都是季卓远邀请的嘉宾。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股特殊的气味,季晨第一次闻到这种美妙的气息,说不上具体是什么味道,但可以肯定这种味道足够引人注意,就像历史悠久的醇酿忽然飘进了酒徒的鼻子里。

    “它们正在进食!”

    达达突然出现,警告道:“季晨,这里面还混有血腥味!”

    不错,是血的味道!

    季晨蓦然一惊,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异响,休息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关上了。

    “艾米?周帆?有人吗?”

    季晨返回屋内。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那条“白月”婚纱。

    婚纱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悬挂在半空,成了一具提线木偶。

    原本彩色的房间也蒙上了一层灰,仿佛被吸干了颜色,看上去就像上个世纪的黑白电视,场面十分诡异。

    “季晨,小心蛛丝!”

    房间里布满蛛丝,季晨不得不退回到阳台上:“这些蛛丝是从哪里来的?”

    “是暴食者干的。”达达道:“这是一种寄生在蜘蛛体内的虫。蜘蛛本来没有什么高级的大脑,全靠生物本能在驱使着行动,所以又被称作无脑的暴食者。”

    “也是你的同类?”

    “也可以这么说,至少在寄生之前算是同一类吧。”

    有凉风从森林里吹来,那无边无际的墨绿色海洋里仿佛生出了一千只、一万只眼睛,天知道有多少暴食者在里面诞生,渗得人背脊发凉!

    “该怎么出去?”

    “从阳台上下去,你看到那边那个窗台了吗。”

    季晨将半个身子从扶栏上探出去,便看见一楼正好有个向外凸起的窗台,勉强可以站到一人,再往下就是个天井,直通到负三层下的停车场。

    阳台周围没有可供攀爬的支撑点,唯一的办法是对准窗台一跃而下。

    季晨后退了几步,跃过栏杆纵身一跃,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弧线,稳稳地落在那圆拱形的玫瑰窗台上。

    回头在看那阳台,已经变成太阳底下五尺见方的一块影子。

    “你就不担心摔下楼去?”

    对于季晨的决断,达达多少有些钦佩的,据祂所知,人类跳跃的极限没有超过九米,而刚才那距离目测已经有二十米了。祂原本打算好生劝说,没想季晨竟一点犹豫也没有。

    “失去土壤对你们来说也很麻烦吧。”

    “这……这是自然。”

    达达对季晨的回答感到惊讶,略做停顿便道:“要想解决那些恼人的蛛丝,就要先找到布下丝网的暴食者。”

    “嗯。”

    季晨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时间不早了。

    她转动身体,紧贴花格玻璃,玻璃以红、蓝两种色调为主,据说蓝色代表天国,红色则象征基督的鲜血,玻璃格子组成了圣母像,透过圣母的胸膛可以看到房间内整齐排列着许多货架。这里应该是厨房背后的储藏间。

    季晨将尾巴从两扇窗户中间的缝隙里钻了进去,撬动插销,打开了窗户。

    迎面扑来一股呛鼻的腐臭味,她捂着鼻子跳下窗台,随后关上窗户。货架上的瓜果蔬菜都有被啃食的痕迹,呈现出腐坏的迹象。

    天花板上挂满了蛛丝,季晨沿着蛛丝分布的方向前行,绕过货架后来到一处制冷间。

    大型制冷机正常运转,发出呜呜的声响,冷空气在脚下蔓延,偌大的制冷间被分隔成几个仓库,中间用透明塑料帘子做隔断,越往里的房间温度越低,进入最后一个房间时,机器的噪声仿佛都被冻僵,只有一种极低的呜咽声,听上去就像几只流浪狗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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