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季晨警惕地看向从天而降的银发男子。

    他看起来和她年纪差不多,头发和眉毛都是浅淡的银月色,看不出是天生的还是晕染过,男子身上披着一件银灰色斗篷,缎绒面上印着三枝铁树叶子。

    “这就是你的蛊灵?”

    银发男斜眼看着季晨的两条暗红尾巴,皱起眉心。他将双手插进裤兜,从窗台上跃下,一步步走到季晨面前,突然,他眼底泛出浅红色的光芒,那是一种妖艳的蔷薇红。

    他是在向季晨示威,他和她是一样的人。

    “你是什么人!”季晨脱口而出。

    “人?”

    银发男从喉咙里发出一串轻蔑的笑,戏谑道:“等我吃掉你的蛊灵之后,你就会成为我的一部分,到那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季晨咬紧后槽牙,对他这种轻佻的态度不予回应。

    达达倒是见怪不怪,轻声笑道:“彼此彼此,我们也很想知道阁下是何方神圣。”

    银发男朝上拉了一下嘴角,对季晨道:“看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你不会是昨晚才被寄生的新人吧!昨晚上可是……呵,你至少应该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好吧,如果你还不能接受新身份的话,这么说也没有错。”

    季晨向后退开两步,做好了战斗姿势。只要她有足够的战斗意志,她的蛊灵就能迅速转化为战斗形态!季晨现在已经完全掌握到了这一点。

    她的眼底也同样泛起红光,只不过她的红色更接近于深沉的石榴石,在红光周围还有一圈煞人的紫气。

    银发男见状有些惊讶,不过也只有短短一瞬,立即又恢复如初。

    他举起双手,一边后退一边笑道:“你不用如此紧张,我今天来可不是为了对付你。我还有别的任务,所以大家相安无事最好。”略作停顿之后,他接着补充道:“当然,只限今天,有时间的话我倒有很有兴趣看看你的脑子里到底有些什么。”

    “你试试!”

    “啧啧,好凶的女人!”

    银发男讪笑一声:“关于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你的蛊灵自然会告诉你。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一声,可千万别小瞧了身体里的那只虫子!你虽然是祂的宿主,但你应该也知道……”他说到这里,用手指敲了敲头,正色道:“你们这里可是分开的。”

    银发男说完,朝侧方走了两步,抬起下巴朝蓝色塑料桶示意。

    “至于这倒霉蛋儿,我有必要处理掉。”

    季晨张开双臂,拦在塑料桶前:“这个人我救了,任何人都别想将他带走!”

    银发男并没把季晨的话放在心上,迈着悠闲的步子直径朝蜷缩在桶里的摄像师走去。

    就在他抵达塑料桶之前,两条带着角质鳞的暗红色尾触已经绕到了他身体两侧。

    银发男转过身来,银白色的尾触从他身后伸出,形态和季晨的差不多,但他有五条。

    五条尾状触手转瞬之间就攻击到了季晨面门。

    礼堂的钟声敲响,银发男抬头看了一眼钟楼上顶上装置的表盘,甚为焦急。

    “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季晨也看向敲响的钟楼:“今天是我的婚礼,这个人他是我的客人。”

    银发男收回蛊灵。

    “你是季晨?”

    对于银发男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季晨没有想那么多,她的名字就写在礼堂前的迎宾海报上,谁都可以看到。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管你是什么人,今天来这里想要做什么,都请你立即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银发男哑然失笑:“他是你的客人?好,那你就让那人从桶里出来吧。”

    他微微侧身,异常绅士地让开了路,脸上却又是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

    季晨不知道他打的什么注意,但事已至此,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敲了敲塑料桶,朝桶里的摄像师伸出援手:“别害怕,你还记得我吗,是我请你们公司来筹备这场婚礼的。那些蜘蛛已经消失了,我现在就救你出去。”

    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但语气却十分笃定,这个被吓破了胆的可怜人好不容易从暴食者口中存活下来,她一定要让他重拾活下去的信心。

    摄像师蜷成一团的身体渐渐打开,他抬起满是血污脸,直到视线直直得停在季晨脸上。

    忽然,他浑身战栗,发出凄厉的怪叫,布满血丝的红色眼球和额头上的青筋同时暴起,他扼住喉咙,嘴里叨念着“怪、怪物!”随后脑袋一歪便断了气。

    季晨无法从眼前令人惊骇的事实中回过神,她记得自己刚才明明是想救人的,可现在适得其反,事实告诉她——摄像师是被她活活吓死的!

    而这一切银发男早就在预料之中,他露出胜利的笑容:“看到了吧,你在他眼里根本不是同类。”

    “你——”

    季晨终于明白,银发男用一条活生生的命让她知道她与人类的区别。

    “不用可怜一只蝼蚁的死,再说,人类在对付我们的时候只会更加残忍。”

    当银发男的声音回荡在小巷里时,他早已跃上屋顶,消失在湛蓝的天际线外。

    *

    阴暗的小巷中,季晨唤出达达。

    “你还没告诉我,他们将我们叫做什么?”

    “异种。”

    达达的声音像一台精密运行的机器,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他刚才说得那些都是真的?”

    “不错,那个男人绝不是在危言耸听。”

    “包括你的事?”

    达达一愣,没想到季晨会反将一军,只是祂非但不生气,反而笑道:“虽然这么说会有些自私,但他说得没错。我们和宿主达成共生关系,大脑保持相对独立,这是我们种族的生存之道。”

    生存之道。

    诚然每种生物都有各自的生存之道,好比地球上的南极磷虾,这种生物每年都会被人类吃掉两亿多吨,却依旧可以泛滥成灾,其中的秘诀就在于爆表的繁殖力和存活率。

    “季晨,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你需要尽快进食,否则很可能被其他异种杀掉。这是异种的生存法则。”

    “你的意思是让我和那些暴食者一样进食?”

    “如果无法及时补充蛊灵行动所需的能量,就只能和暴食者一样处于食物链底端,随时会面临被其他异种当成食物,这就是弱肉强食。”

    达达的声音始终带着一种特殊的、平稳的机械韵律,仿佛祂就是一台寄生在自己身体里的机器。也许,对于祂们来说,除了生存之外,其余一切都不足挂齿。

    “人类从一出生便需要通过学习来完成知识积累,直至死亡,而新一轮的启蒙又将开始。人类无法将所获得的知识和力量通过基因延续下去,所以人类常常忘记自己以前做过什么,因此才会感叹历史为何总是惊人地相似。”

    季晨难得听祂发出一声感叹。

    “但身为异种,只需要通过吃掉对方就能获得对方所拥有的记忆、力量和智慧。但是,季晨,我并不认为这是种族难得的天赋,这反而是一种极其危险的生存缺陷——这种缺陷会将你我都置于死地。”

    达达像个哲学家。

    另一边,季晨却别过头,不情愿道:“可是,我怎么做出那种事情!”

    “那是因为你还没尝过血的味道。”

    头顶的太阳明晃晃得,照得人头晕目眩。

    达达的声音也随之变得模糊起来,就像信号即将中断的收音机。

    “季晨,有一个不好的消息——我可能需要休眠一段时间。”

    一连对付了三只暴食者,达达的能量是被消耗殆尽了吧,季晨心想,让达达休息一下也好,至于刚才祂所说的事情,季晨觉得自己还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不是的,季晨,这件事情你一定要知道。我之前大意了,直到现在才察觉在你的体内有一种毒素。这种毒素能强制蛊灵进入休眠状态,来不及了……好困……”

    季晨看着尾触的光芒消失在身后,之前那种奇异的感觉也随之消失。

    视线逐渐模糊,听力跟着下降。

    她,又变回了那个季晨。

    *

    雅典娜大酒店,钟塔之上。

    银发男将胳膊交叉环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的看着陆续入场的嘉宾。

    “那个女人是你的旧相好?啊,我看一定是了!要不然她的蛊灵怎么和你长得那么像!”

    个子高挑的女人慵懒地斜靠在钟楼砖红色的墙壁上,她肩头搭了间和银发男同样制式的银灰色斗篷,斗篷下是一段缭绕多姿的胴体,一身花团锦簇的绸缎旗袍,衬得那两条莲藕般的腿更加洁白修长。

    女人翻看自己新做的红色指甲,漫不经心得调侃着:“看起来她的适应能力很强。可不是每个人一开始都能接受自己变成了异种。”

    说着,抬眼朝银发男瞟去。

    “闭嘴!”

    女人像是在故意激怒男人,哂笑道:“她刚才惹你生气了?好嘛,她若不是你的旧相好,你干嘛对她心慈手软?”

    “你给我闭嘴!”

    “这是怎么个说法,狗咬吕洞宾!”

    女人娇憨的声音在空中打着旋儿,忽又像扎猛子一样坠落下来,她正色道:“不管怎样,我劝你还是悠着点。我们现在已经被HPI给盯上了。今天可是王虫借尸还魂的日子,出不得一点儿差错。若是被K先生知道你这个时候还在这里和旧相好幽会……”

    女人用手背挡在嘴前,坏笑起来。

    银发男没有心思和女人打趣儿,皱起眉头欲言又止,终道:“她刚才说她就是季晨。”

    “哈?季、季晨……是三叠纪的季晨?”女人不再笑了:“别开玩笑,这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还活着?这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你怎么就确定是那个……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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