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通知

    四月,上班路上光秃秃的枝干冒出嫩绿小芽,余照没了经济压力,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向来淡然的脸上也经常浮现出轻松惬意的神情。

    上个周末带着脏兮兮的流浪猫去洗了澡,本想着顺带帮它友情做个小手术,结果年轻的宠物医生研究来研究去,一脸嘲笑地说。

    “不割也没事,它这个作用不大。”

    小白猫舔舔自己洗得发光香香软软的长毛,不理解这群人类在笑什么,它原地转转,去自己最喜欢的人类身边蹭她的腿,湛蓝的大眼睛如天空般的透亮,夹着小猫嗓,

    “喵~”

    余照在树下闭着眼睛嗅了嗅,没有闻到想象中树枝与嫩芽的清香,只有四月柔和的风拂过她的脸。

    然后举起手机在树下拍天空,她莫名爱这个角度拍照,在树叶层层叠叠或疏或密的枝干中,透出今日的湛蓝天空,蓝色浓郁,沁人心脾。

    【有人愿意收养一只白色小猫吗?大概半岁,不是公公胜似公公,很漂亮。】

    将小白猫仰脸看她的照片和新鲜出炉的湛蓝天空并排放在一起,如出一辙的漂亮蓝色。

    顾江帆很快点了赞,余照将手机塞回兜里,回办公室继续工作了。

    另一边顾江帆正瘫在沙发上边刷手机边看着综艺,身边叠放着整整齐齐的衣物,细细看会发现都是她自己的,她注意力完全没在综艺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瞄,后来累了干脆将头抵在自己刚收拾好的衣物上。

    很快手机就弹进来两条微信。

    【江帆,我们需要心平气和地谈谈。】

    【我哪儿对不起你,你就这么对我?给我戴绿帽子?】

    顾江帆没有回复,用遥控器将综艺的声音放小了一格。

    她和林祁是大学同学,谈恋爱的时候自然是风花雪月得紧,她一度认为,他们相爱且结婚是源于想要跟对方融为一体之爱而不是短暂的荷尔蒙作怪。

    所以她欣然同意了求婚,一脚踏进窒息的婚姻生活里,也许她跟林祁之间也是有过爱的,只是爱的容量太浅,随着时间过去,爱也就消散了。

    先是婆婆一定要搬过来住在一起,生活习惯的差异让她们不能和睦地相处,婆婆总是门也不敲就直接进来拉窗帘,周末只要她晚起一会儿,客厅一定会有叮叮咣咣的声音代替闹钟把她叫醒。

    她不能吃辣,婆婆却什么菜都要放辣椒,委婉提了几次意见,婆婆就不高兴了,嘟囔着不满意就自己做饭。

    她和林祁两个人都要上班,也确实没什么精力买菜做饭,每天只能中午在公司多吃点,晚上就不怎么吃了。

    生硬怪异的婆媳关系让她忧心,忍不住跟林祁诉苦,却被打断,

    “江帆,我上班够累了,你别跟我说这些了,”

    “你就让让我妈,别盯着她挑毛病不行吗?”

    她看着丈夫不耐烦皱起的眉头,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他以前就是这样的吗?

    还是真的因为工作累消磨了对她的耐心和爱意呢?

    从无话不谈变得无话可说,仅仅只是一年。

    爱情这种东西轻易消散了,她给妈妈打电话时轻声说着,

    “妈,我觉得林祁没那么爱我。”

    “都结婚了,还说什么爱不爱的。”她妈妈电话那头的语气敷衍。

    “谁家夫妻不是这样,以后日子久了你就习惯了,快点生个孩子吧,以后就好了。”

    顾江帆垂下眼睛,安慰自己。

    再忍忍吧,大家都是这么过的。

    只是偶尔跟余照约饭,看到盛寻每次默默给余照擦要用的餐具,兜里总是会带着纸巾给她备用,掉了东西余照只是瞧一眼,盛寻早就弯下腰去捡了,这种细心周到的照顾把她看得眼热,要是林祁也能做到这种程度,他们俩一定会少吵很多架。

    然而林祁连这种朋友间的小聚都不屑来,嘴里念叨着浪费时间,顾江帆只能在每次余照问起来时说林祁工作太忙。

    住了快两年,婆婆去了林祁弟弟家里照顾孙子去了,顾江帆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吃那些奇奇怪怪的生子偏方了,偏方总是恶心得影响她的饭量。

    “你这做的什么?”林祁有点嫌弃地用筷子挑了挑菜。

    “这是能吃的吗?!”

    他莫名其妙发了脾气,扔下筷子去订外卖了,让顾江帆心寒的是,他只订了一份。

    曾经谈恋爱时,他们也一起甜甜蜜蜜下过厨,林祁跟着洗菜,在背后拥着她看她炒菜,哪怕是盐不小心放多了,林祁也扬起笑脸,

    “有当大厨的潜质,再接再厉!”

    那张表扬她的脸和沙发上冷着的脸仿佛不是一个人,顾江帆独自慢腾腾吃完确实不好吃的菜,食不知味,坐在林祁身边,长舒一口气,用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今天累吗?”她温声问,

    林祁终于觉得自己耍得有点过分,也借台阶就下,

    “是有点累,我心情不好,不是朝你发脾气。”

    “嗯,我知道。”

    她捶着林祁的肩膀,看到他顺势躺在自己腿上,不知道怎么的,心冷了一点,她都清楚今晚这一遭源于林祁心底对她的不耐烦和轻视。

    2017年国庆节,余照的婚礼场地不大,还不到十桌办得有点寒酸,只邀请了少数亲戚和她这种关系较好的朋友。

    林祁坐在她旁边,全程兴致不高。

    婚礼的前一天,两个人因为随份子钱起了争执,他们结婚时余照包了一千块红包,林祁的意思是,他们俩也给余照一千,同样的钱数有来有往。

    “2015年的一千块和2017年的一千块怎么能一样呢?”顾江帆争辩。

    “再说咱们结婚的时候,在你老家办的,余照还专门请假来给咱们当伴娘,车费和扣的工资她提都没提过。”

    “那你想包多少?”

    “咱们凑个整包两千吧?也好看。”顾江帆一只手拿着红包,一只手拿着钱包,就等他点头。

    “我的钱是大风刮来吗顾江帆?”林祁变了脸,“两千块,你一个月工资才两千五。”

    “是,我挣得不多。”顾江帆觉得有点丢脸,“但我也没吃白饭,我也在坚持挣钱不是吗?”

    “你可得了吧,咱们这个家,还不是靠我辛辛苦苦挣钱,你那点钱能干什么?两千五还不够塞牙缝的。”

    林祁从她手里将钱包夺回来,

    “上次我表姐结婚,我好说歹说你才同意随礼一千,到你朋友这你就这么大方,”

    林祁将钱包砸在茶几玻璃上发出了刺耳的金属与玻璃碰撞音,说出了如同刺耳的声音一样刺耳的话。

    “不就是跟个高中都没毕业的送外卖的结婚吗?随多少能咋的,以后能用到他们吗?”

    言语里的鄙夷和瞧不起扎进顾江帆心里,瞧不起她的朋友本质上是瞧不起她,她脱口而出,

    “盛寻比你强多了。”

    “哼,比我强?那你跟他结婚去吧,连个房子都买不起,还得跟丈母娘家一起住,这不纯纯是入赘吗?”

    林祁不怀好意地歪嘴,“你跟他去吧,你看看你饿不饿死?”

    新娘入场的时候,顾江帆掏出手机,远远在变幻的光线里拍余照。

    堆叠的音响里放着最浪漫的事[1],在悠扬的前奏里,余照纤细的手腕提起婚纱裙摆,小心翼翼迈上了台阶。

    她清瘦,无论何时都保持着脊背挺直的姿态,头发利落地梳起在脑后盘着,头纱环绕着少女的肩膀,层层叠叠的纱裙衬得她清丽脱俗,像一朵纯白的洋桔梗。

    与盛寻隔着短短的距离站定,脸上充斥腼腆的幸福笑容。

    顾江帆眼睛酸了,尤其是余照爸爸将余照的手放在盛寻手里,两个人牵手走到舞台中央的时候,顾江帆没忍住眼眶的热意,为朋友的幸福时刻落泪。

    林祁就在旁边一直吃,连头都没抬。

    “婚姻生活一地鸡毛,也许会有很多爱意磨灭的瞬间,”

    余照轻柔的嗓音从音响里传出来,她握着话筒与盛寻对望,下句话说得有点抖,“但希望你能一次又一次地爱上我,我也会一直爱你。”

    盛寻听完白嫩的脸可怜巴巴地皱成一团,帅气小伙哭起来一塌糊涂,把观礼的亲戚朋友都逗笑了,顾江帆举着手机也被感染,跟着笑起来。

    司仪哈哈笑着活跃气氛,“新郎?新郎还能讲话吗?”

    盛寻泪眼朦胧地点头,

    握着话筒吸鼻子,又抽噎了一下,才哑着嗓子,“谢谢你嫁给我,圆圆,今天是我长这么大最幸福的一天,我会对你好的。”

    他一片赤诚,又想起余照的誓词,连忙补充,“我发誓,我会一天比一天更爱你。”

    随着他们触之即离的浅浅亲吻,这场简单的婚礼就算是结束了。

    余照换了一身丝绒的酒红色长裙出来敬酒,裙子背面有个大大的蝴蝶结,把她衬得腰身纤细皮肤柔滑,特别漂亮,整个人温柔得不像话。

    余照爸爸领着两个新人挨桌敬酒,盛寻小心翼翼地揽着余照的腰就没放下过胳膊。

    盛寻身形挺拔,一身西装穿得整齐连扣子都没解开一颗,不说话时整个人都泛着清冷冷淡的氛围感,仿佛身旁的空气都是微寒的。但是他低下头望着怀里的余照时,瞬间融化成爱意,能流淌出温柔来。

    178的盛寻揽着162的余照,把余照映衬得娇小可人。

    再加上两个人都是纤瘦清秀挂的长相,站在一起没人不夸一句般配。

    顾江帆在的这桌只有8个人,还都带着家属,想来真正以新人朋友身份坐在这的人只有寥寥三四位,余照爸爸看到不需要他介绍,就笑眯眯地端着酒杯瞧她们。

    “恭喜恭喜,”

    “早生贵子。”

    盛寻抿着嘴笑,喜气洋洋,傻兮兮地谁来敬都一口闷,“哎!你们别刚开始就把盛寻灌倒了!”

    余照连忙拦着,小声在他怀里凶凶警告,“你少喝点,后面还有好几桌呢!”

    “知道,”盛寻白净的脸上浮现因为酒意化成的红霞,

    “我听你的。”

    到了顾江帆这里,余照眨了眨眼,跟她对视两个人都有些感慨,少年相识做朋友,如今互相见证了对方结婚,人生大事事事对方都在。

    余照主动伸出杯子去碰杯,又客套地跟林祁打招呼,“姐夫。”

    “哎,余照,新婚快乐啊。”林祁还能装装样子,也站起来附上笑脸。

    “谢谢,”余照回应。

    “你可得好好珍惜她,盛寻。”

    好歹做过一年同学,平时也总见面,顾江帆也不怕逾越惹盛寻不高兴,“一定要好好对她。”

    “放心吧,”盛寻用闪亮的柳叶眼坚定答应她。

    新郎新娘走远了,林祁懒得再装,整个人松弛下来,拿起筷子继续吃,还要催顾江帆快吃,

    “整个国庆假期,就没休息,参加完这个婚礼参加那个婚礼。”

    他抱怨,“这今天又随份子随一千五,我看下个月咱们喝西北风吧。”

    顾江帆从心底里对他生出一丝厌烦,他庸俗市侩还势利眼,自己以前谈恋爱的时候都在看什么呢?

    结了婚才明白,男人对你好只是最基本的,而不是判断值不值得结婚的条件。

    人心易变,今天对你好,明天就有可能对你不好。

    相比外在条件,更重要的是品德,胸怀,和值不值得信任。

    年少时她因为容貌出众受到的优待太多,以至于她被迷惑了双眼,觉得自己能轻松拿捏这些喜欢自己的男人,如今看来真是错得离谱。

    桌上的人基本上都撤了,顾江帆看到吃完了坐在椅子里挺着肚子休息的林祁,无法忍受地站起身来,

    “我去个厕所。”

    厕所里洗完手出来,她猝不及防被走廊里的地毯边缘绊了一下,整个人失重地向前扑倒,就在慌张地以为自己要脸着地的时候,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托住胳膊。

    “没事儿吧?”醇厚的嗓音。

    “盛庭竹?”顾江帆意外地问,

    两个老同学相视笑起来,“你怎么在这?”说完了才觉得自己蠢,

    “我都忘了你是盛寻堂哥,你们俩有亲戚。”

    盛庭竹高中就是体育生,常年风吹日晒,将他本就不白的皮肤晒成古铜色,他五官冷硬,完全不似盛寻柔和。

    两个人在走廊里说了说近况,顾江帆看到盛庭竹望着她的双眼,突然觉得一丝厌倦,他看自己的眼神如同每一个最开始对她感兴趣的男人一样,知道林祁在餐桌边肯定要不耐烦了,便转身告辞。

    只是她转身时,远远望着林祁上下打量女服务员的猥琐样子,她突然觉得自己需要做出一点反击。

    “盛庭竹,”她转身,用自己有神明亮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嗯?”盛庭竹牵起嘴角,

    “咱们加个微信吧。”

    她从怨气横生的回忆里抽身出来,打开聊天框,

    【对我不好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要一条一条跟你讲吗?】

    【你给我戴绿帽子,还敢跟我这么硬气。】

    看来他真的很在意这所谓的绿帽子,顾江帆得意起来。

    【论起对婚姻不忠这件事,你也不是白纸一张,是你先不爱我的,你先不把我当人看。你可以花钱洗脚,我却不能跟我的情夫生个孩子,好没道理。】

    【天底下哪个男人没洗过脚偷过腥?大家都这样,怎么就你事儿多。】

    【不会直到现在你还觉得你没有错吧?你这次把我打进医院,下次是不是直接把我打死?】

    【我承认我这次是冲动了点,但是个男人就不能忍,谁能忍自己的老婆怀别人的孩子?】

    【那我就能忍你妈叫我不下蛋的鸡?】

    【她不是一直说话难听吗?也不是第一天这样,你怎么就抓着这句话不放?】

    【事实证明,咱们结婚5年还没孩子不是我的问题,有问题的是你。】

    她接着打,【我承认,我在婚姻里出轨,我的道德有瑕疵,我丑陋,所以我也在接受惩罚。你呢?你对咱们的感情问心无愧吗?】

    【我没愧,我对你仁至义尽,顾江帆,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跟那样的男人出轨。】

    她想起那个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理论,何必跟这样的林祁浪费口舌呢?就算是指出他的毛病,他也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多说无益。

    【没愧就没愧吧,你抓紧跟我办离婚手续,别再拖了。】

    【离就离,我也不愿意跟破鞋一起过日子。】

    顾江帆面无表情,这种话她听得多看得多了,早就无所谓了。

    【只是你得清楚,我的钱你一分也拿不走,别想拿我的钱去给你的姘头花。】

    顾江帆懒得再理他。

    如今大家撕破脸,干脆破罐子破摔,过去的5年都变成了不值一提的笑话。

    好戏剧,高中晚自习她跟余照一起偷偷看电影,然后两个人讨论出轨的女主角,她不能理解,余照却说能接受,是她的话她也会出轨。

    那时还稚嫩的余照顶着一张正经脸,“江帆,你知道出轨文学最吸引人的点在哪儿吗?那就是对比,女主角的老公基本上都是好吃懒做的猪头。”

    她哈哈大笑,“这时有人出现,处处都比猪头强,又年轻又帅气,谁会不心动呢?”

    她变成了她曾经不能理解的道德败坏的女人。

    但她现在心甘情愿做个坏女人,也不想再继续生活在婚姻的噩梦里。

    这场旷日持久的折磨也该结束了。

    四月底,她的婚姻快要接近尾声,为了庆祝她脱离婚姻的苦海开启新生活,余照邀请她到家里吃饭。

    她才发觉余照家里如今很热闹,甜甜穿着嫩黄色薄连体衣正一眨不眨地看动画片,又有点想去吃葡萄,就维持着身体去摸茶几上的葡萄,脑袋还盯着电视的奇怪动作不动。

    小小一团,无比可爱。

    余照和她坐在餐桌上等开饭,余照妈妈林美珍在消消乐的音效里奋斗,听声音这一局应该已经重来好几遍了。厨房里余飞跃伸出头来,

    “美珍,你给铮铮打个电话,问问什么时候到家?”

    她看着这屋子里的一家人,再去看余照脸上轻松的笑意,突兀地为她难过,这个圆满的家里只缺一个盛寻。

    要是盛寻还在,应该会陪在甜甜旁边看电视吧。

    “五分钟。”

    那边传来利落的回复,应该开着免提,隐隐的还有打转向的声音。

    “好,你别着急,注意安全。”林美珍挂掉电话将消消乐迫不及待重新打开,又伸脖子看厨房,“铮铮说五分钟!”

    余照把甜甜的婴儿座搬到旁边,给她摆上少放油盐的蔬菜米饭。

    甜甜瞧着自己寡淡的晚饭,又去伸头瞧桌上已经快满了的荤素搭配菜色,抬眼睛,“妈妈一起吃。”

    “你是小孩儿,小孩儿不能跟大人一起吃饭。”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甜甜小小的眉头皱起,继续商量,“一起吃吧?”

    “不行,”余照眼看着她要假哭,立刻正色说,“收回去,这招在我这不好用。”

    因为大家都溺爱甜甜,为了让她健康成长,余照最近严厉了不少,万一连妈妈都镇不住她,孩子就要作妖了。

    小孩儿也会拿捏,知道在祖辈面前装哭很是好用,在伯伯面前也行得通,但妈妈这里不行。

    她嘟着嘴巴,小圆脸瞧自己的菜,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妈妈坏。”

    余照也不理她,正巧那边荀铮进来了,先是互相打了招呼,才去洗手。

    一身墨蓝色西装贵气又好看,腰细腿长,她想起什么去看顾江帆,果然见到她一脸惊奇,

    她凑过去小声打趣,“像吧?”

    “太像了。”顾江帆喃喃着,“简直就是一个人啊....我有点想哭”

    “我第一次见他,直接就哭了,眼泪爆出来那种。”余照夸张地用手在眼睛周围比划。

    一家人也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交谈甚欢。也没注意甜甜正如临大敌似的捏着自己的儿童筷子,好不容易夹起来一小块胡萝卜,又掉了。

    她噘嘴,把夹不上菜也怪在余照身上,“妈妈坏。”

    盛寻蹲在她对面纠正,“不许这样说,妈妈是最好的。”

    “不好。”她大声反驳,“妈妈坏。”

    余照转头看她一眼,继续跟顾江帆小声续上话题。

    “妈妈很爱你,知道吗?”

    甜甜摇头,被说烦了,“爸爸也坏。”

    她看到余照扭头用一种很震惊的眼神看向她,不理解妈妈怎么这个表情,

    “你刚才说什么?”

    小小的孩子心虚,看了一眼爸爸让她噤声的动作,她又抬头瞧瞧妈妈的眼睛,鹌鹑似得低下头去认真夹菜,装作没听到。

    余照在顾江帆望过来时解释,

    “我怎么感觉甜甜好像跟别人说话呢?”

    “不能吧,”顾江帆歪头去看正摇头晃脑吃饭的甜甜,“可能是孩子自言自语。”

    甜甜终于成功夹起胡萝卜塞进嘴里,高兴地扭扭身子。

    盛寻连忙夸赞,在她对面拍手,“太棒了甜甜,真厉害,都能用好筷子了。”

    小女孩就继续摇头晃脑,在盛寻的夸夸里将一小盘菜都吃光了。

    她吃完又瞧瞧连凳子都没有的爸爸,心里平衡了一点。

    “我要下去。”

    余照穿过她腋下把她从儿童座椅里提溜出来,她嫩黄色的衣服原来是小黄鸭。

    羊角辫小女孩噔噔噔跑去电视旁继续看动画片,

    耳朵里传来一男一女同时的警告,“离电视远点,甜甜。”

    看到爸爸因为异口同声笑着看妈妈,她也跟着嘻嘻。

    余照装凶,“你还笑!”

    她也不怕,就朝余照露出讨好的笑容,然后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

    余照也不管她了,叹气,“孩子越大越难养,不怎么会说话的时候多可爱。”

    闻言余照妈妈接话,“甜甜这倔劲儿全随你,你小时候也这样。”

    桌上的人都笑起来,余照自觉丢脸,“妈!”

    四月的晚风柔和,顾江帆回望这一栋栋居民楼,或黄或橙的小方块组成了万家灯火,但没有一盏是属于她的。

    家里还有个弟弟,父母更看重弟弟,她从小就是天平里轻的那一端,她被迫翘起来,一直在高处悬空着,所以大学毕业就迫不及待跟林祁结婚,想要有自己的家,想要落地。

    如今她的家也散了。

    但也许她最初的想法就是错的,怎么能为了有个家就结婚呢,她自己过好人生的话,也可以有自己的家,她在哪儿,她的家就在哪儿。

    她把事情本末倒置了。

    “离婚调解怎么样了?”

    余照将垃圾扔进箱里,回身走在她身边。

    “快结束了,那边应该会同意我们的要求。”顾江帆揽住她的胳膊,“还得多谢盛寻的哥哥帮我找的律师,省去了我很多麻烦事。”

    余照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现在很不错,”

    风带来了小区外的水果摊上清甜的香味儿,她们两个挽着手走去公交站,顾江帆感慨,看余照不解。

    她继续说,“盛寻消失在你们最爱对方的那一年,但这不见得都是坏事,从另一个角度说,你们永远也不会有见到对方丑陋过分,面目可憎的那一天,你们彻底拥有彼此,所以想起来全是爱他的样子,你们的感情永远纯粹美好,不容亵渎。”

    余照看着路灯投下来的影子,调皮地在阴影处蹦进光亮里。

    “江帆!你说得没错,失去盛寻痛苦,但我彻底拥有他,我的盛寻独一无二。”

    她在柔光下放肆笑起来,随意穿着的冲锋衣外套衬得她清秀美丽,顾江帆牵起她的手,在无人的街道上奔跑,速度越来越快,风柔软地拂过脸颊,将她们的长发轻轻托起,余照快乐地咯咯笑,顾江帆只觉得畅快。

    不管是对爱情失望心如死灰的她,还是因为爱情遍体鳞伤满是遗憾却固执拥抱它的好朋友,这一晚,她们都如同得到救赎般畅快。

    她们忠于自己,找到自己,得到新生。

    公交站就在眼前,两个人气喘吁吁停下来。

    余照两手撑膝盖,不断哈气,顾江帆嘲笑,

    “你还是这么不能跑哈哈哈哈。”

    余照带着痛苦面具摆摆手。

    “每次学校的八百米都不知道怎么撑下来的,小小八百米要我半条小命一样,我记得高中的时候.....盛庭竹好像能套我整整一圈....呼....这么说起来盛寻好像也跑得很快啊....我原以为是他们家人都擅长体育呢...现在看来,纯粹是这两个人身体素质好啊。”

    顾江帆笑容僵硬一点,忽略了盛庭竹的话题,

    “盛寻年轻呀,比你小一岁多呢....”

    她联想起来不由得开始损余照,“我想起来,我刚结婚那年,你跟盛寻在一起应该是两三年了吧....”

    提起这个话题,余照立刻耳根发热,“别说了别说了...”

    但是朋友嬉笑着继续讲,一脸坏笑。

    “也不知道是谁啊,我记不太清楚了,还来跟我取经,问自己的男朋友不碰她是不是冷淡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哈哈哈哈哈哈哈”,余照扑上来捂她的嘴,她一边仰头躲一边大声说,“甚至去挑衣服...”

    “江帆!”余照终于成功捂上她的嘴,“不许再胡说八道了!”

    顾江帆笑够了,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拿下来,“行行...不闹了,”。

    盛寻在后面插着兜歪头看余照笑也跟着微笑,汇江的车站都是偏复古的俄式装修,繁复的铁艺弯曲出高贵典雅的花纹,两个人在墨绿色的站牌下等公交。

    顾江帆动动鼻子,

    “啊...好浓的紫藤花味....”

    余照看对面,反方向的车站站牌后,连片的紫藤在夜色里更近淡紫色,稀疏的嫩叶间挂着一串串紫色的花穗,正在迎风摇曳,到了开花时节,它们绽放出小小的花朵,因为开得繁盛,淡淡的香气汇聚成浓郁的海,丝毫不怀疑走近它们也会被沾染上香味。

    “圆圆,你看没看高中的班级群?”

    “你说要办毕业十周年聚会的事儿吧?”

    “你去不去?”

    要是有假期,余照更想在家里躺着,最多下楼遛遛孩子,“我实在没什么想知道他们近况的高中同学呀。”

    “去吧,我自己去太无聊了。”顾江帆挽住她的胳膊,撒娇一样晃荡。

    “余小姐,陪陪你的朋友吧。”公交拐过弯来,顾江帆跳上车前说着,“不拒绝当你答应了哦,吃个饭而已嘛。”

    她扎着马尾,眼睛明亮有神,隔着公交玻璃跟余照挥手再见,余照笑容满面地挥手,公交在她眼前开走了。

    回家的路上,只剩下了她自己。

    汇江的烧烤业发达,夜生活似乎都是喝酒烤肉唱歌,余照大学时经常在路上见到喝醉了就直接瘫在地上睡过去的中年人,最初还害怕,后来已经见怪不怪了,自己家附近都是小区,没有烧烤摊,晚上便提前开启了睡眠模式,安静得很。

    她捂紧自己的外套,轻轻哼着唱歌,盛寻很喜欢她现在的状态,比以前每天休息不够被繁重工作压着的颓丧要好很多,看到余照觉得轻快,他也会觉得高兴。

    “这件好看吗?棕色好看还是蓝色好看?”

    甜甜瞧瞧她的手机屏幕,认真地伸出手指扒拉来扒拉去,给妈妈做小军师。

    “蓝色好看,”磁性温柔的声音说着。

    她抬头,爸爸在妈妈身后抱着她,脸就亲昵地放在她小碎花的睡衣肩头,这样建议着,看甜甜没说话,盛寻又补充。

    “你跟妈妈说,她穿蓝色好看。”

    甜甜撅撅嘴,认真地看余照,

    “妈妈,这个好看。”短胖的手指指向了另外一边,然后因为恶作剧得逞坏笑起来,盛寻装模作样要去伸手弹她额头,她躲都不躲,反正也打不到自己。

    “棕色....”

    余照点点头,把蓝色风衣加进购物车,“但是妈妈更喜欢这个颜色呢。”

    甜甜的小脸上喜悦消失,她停滞几秒,念叨着,

    “妈妈坏。”

    在余照怀里翻身,给她留下一个倔强的小背影,余照把她翻过来,

    “这就生气了呀?你得跟你爸爸学习,他那人怎么都不生气。”甜甜瞧瞧认同地一直点头的盛寻。

    “哼。”小女孩重新翻身回去,打了个哈欠。

    5月3日

    余照穿着克莱因蓝的风衣,下面是黑色垂坠感丝滑的西装裤加高跟鞋,将一半的长发扎起来用夹子夹住,只有细碎的八字刘海在脸颊两侧,温婉柔和,整个人都泛着干净透明,让顾江帆见了面就一直夸。

    正聊天下楼,遇见了晨跑回来的荀铮,甜甜对休闲风运动外套的情有独钟也影响了荀铮,使荀律师的衣柜里多了各式各样的休闲外套,有件黑色冲锋衣更是甜甜的心头好,只要他穿着,孩子就一直黏着他,荀铮给这件衣服取名为甜甜诱捕器。

    他随意地用手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脑后,建议道,

    “圆圆,我送你们去高铁站。”

    “好呀,谢谢哥。”

    两个人就高兴地在楼下等荀铮去取车,为不用坐一小时公交美滋滋。

    荀铮在后视镜里看余照在后座像是出去旅游一样的轻松期待,眼睛里都是欣慰,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给我发微信,我去接你们。”

    “不用接,好不容易放假你还是在家里多休息。”余照回复。“我们也不是小孩,自己坐公交回来就行。”

    “那你们注意安全。”

    “放心吧。”余照将跟他说话时微微前倾的身体坐回去,刘海细碎的绒毛飘荡一下。

    余照在进站口转过头,看到荀铮在玻璃门外静静看着她,上午九点的光并不热烈,给他没打理的发丝染上一丝金光,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场景给了她一点淡淡的忧郁之感。

    她后来想,这可能就是受到命运感召的时刻,他们都被命运裹挟,无知无觉地奔赴自己既定的结局,只是在某一个时刻,有种预知结尾的伤感。

    为了冲散心头涌上来的压抑,她便伸胳膊大幅度地挥了挥手,甚至罕见地朝荀铮露出了开怀的笑容,然后没再回头地走进去了。

    午后余照妈妈在电视广告的背景音里,用筷子夹着胡萝卜放在甜甜的彩色小勺子上,看到甜甜不挑食地嗷呜一口,飞快又夹了一块放上去。

    跟丈夫抱怨,“我怎么今天醒了就心神不宁的?”

    “你更年期不是快过了吗?”

    “我不是说这个,”余照妈妈用手指抵住眼眉,“我的右眼一直跳,感觉不太好。”

    下午四点,在伯伯家玩积木的甜甜突然一顿,她短短的手指将本来要放上去的红色长条积木紧紧握在手里,没有安全感地扑进了荀铮怀里,抓着荀铮的衣领不松手,小脸皱成一团,

    “给妈妈打电话,伯伯。”

    那边响了十几秒也没人接,荀铮准备挂断再打时,那边终于接通了。

    “哥?”

    荀铮连忙将手机打开免提,放在他和甜甜的中间,“妈妈!”

    甜甜将脸凑近手机,清脆地问,“什么时候回来?”

    “嗯...这边马上就结束了,然后妈妈就回家,你想妈妈了吗?”

    甜甜抿嘴,脸颊都挤得鼓鼓囊囊,“你快回来!”

    “好,妈妈跟....咳...”那边余照费力地咳嗽一下就没声了,甜甜慌张地跟荀铮四目相对,那边不仅没了声音,很快就响起来了余照痛苦的呜咽声,

    荀铮眉头紧锁,“小余?你怎么了?”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手机在喀拉喀拉的杂音里,摔在地上,余照的声音变得有点远,荀铮立刻上手将手机的音量调到最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靠近,余照在那边急促地喘着气,说话变得很艰难,她平日里清亮温柔的嗓音不再,沙哑费力地说着。

    “别吓到她....别....”

    安静几秒后,电话被挂断了。

    甜甜瘪嘴,眼泪大颗大颗地流到了脸颊。

    荀铮苍白着脸,将手机塞进自己兜里,抱过无声哭泣的甜甜,孩子在他怀里哭出了声,假哭时拔高音调,真正痛哭却好久也没发出声音,直到喘不上气才出声,那么委屈。

    荀铮手忙脚乱地冲出门,然后拉开余照家的大门。

    “阿姨,快给小余的朋友打电话!叫顾江帆的那个,她们一起去参加同学聚会的。”

    余照妈妈看到他的反应颤抖着嘴唇,摸索到茶几上的手机,好不容易找到了顾江帆,她在联系人列表里颤抖着手指怎么也摁不下去,见状荀铮将甜甜递给她,自己接过了手机,他细长的手同样也在颤抖着。

    余照妈妈坐在荀铮的车后座上,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来自顾江帆的来电显示。

    林美珍心里咯噔一下,她痛苦地揪住自己的衣服,然后点开接听。

    几秒后,她的手机从手里滑落,摔在荀铮的灰色车垫上,手机荧幕照亮了一小块垫子,她将头抵在前座的靠背上,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那边丈夫一直焦急地询问,她抬起无神的双眼,在高速的路上看今日的余晖,灿金的颜色应该是很暖的,她的寒意却从脊背往上窜。

    “到底怎么样了!你说话啊!美珍。”余飞跃急躁。

    “圆圆...没了...”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与汽车飞驰的声音不值一提,可在场的三个大人都听清了,甜甜懵懂地在儿童椅里瞧他们,眼睛都还是肿的。

    “失血过多,救不回来了....”她恍惚着复述顾江帆的话。

    “五刀....三刀都在要害上,”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用头去狠狠磕前座的椅背,仿佛这样就能减轻痛苦一样。

    “存心要杀了她的。”她喃喃低语。

    清河是个小小的四线城市,主要的经济依托就是工业,建国以来多年发展工业也使这个城市如今被甩在时代发展的末端,跟不上蓬勃的经济发展浪潮。

    班里同学们的家长基本上都是各个厂的职工,在经济下滑严重,工厂倒闭后,很多人开始了背井离乡去大城市发展,劳动力流失,这个城市也失去了它应有的活力,像个垂垂老矣的暮年人。

    出站口司机本来想宰宰客人,却从两个年轻姑娘的交谈里听她们都是很熟悉这里的,一听就是本地人,便打消了宰客的心思。

    老实开车送他们去了目的地。

    余照的老家在清河辖区内的远山县,父母年轻时到了市里的机械厂上班,爸爸是技术人员相比妈妈的办公室文员工资要高一些,余照身份证上的地址还是远山县老家,虽然她一直也没在那里生活过。

    姥姥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后,便被父母接到了清河一起生活,远山县的房子也空置下来,林美珍和余飞跃偶尔还会回去瞧瞧追忆一下青春时代。

    “这家麻辣香锅还开着呢!”顾江帆指着窗外新奇地跟余照讲。

    司机闻言接话,“不是那句话吗?越穷的地方变得越慢,说不定等你们俩小姑娘四五十了回来清河这家店还在呢。”

    三个人哈哈笑起来。

    班里四十人最后统计了二十六个人参加,本着只是热闹聚聚说说近况,班长就只定了两大桌。

    “顾江帆!”

    班长赵佳一眼认出来了顾江帆,惊喜道,

    “十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好看!太不公平了,”

    两个人激动抱在一起,赵佳松开了抱着顾江帆的手,去仔细看余照的脸,“让我猜猜这个美女是?妈呀你不会是余照吧?”

    “嗯。”她眼含笑意地点点头,

    换来班长同样一个激动的拥抱,“潜力股啊余照!你现在好漂亮。”

    顾江帆高中的室友朝她热络地招手,两个人便挨着她室友刘艳艳快乐落座。

    “这有人吗?”余照抬头,表情有点奇妙,是盛庭竹。

    要说盛寻的前家人里,她唯一一个有好感的就是眼前189cm体型矫健长相坚毅的盛庭竹了,盛寻小时候那些衣服都是他淘汰下来给盛寻的,平时里也很照顾盛寻,她跟盛寻结婚的时候,盛寻那边的亲戚份子钱都进了牛翠花钱包里,堂哥还专门又包了一份给余照。

    “没人。”

    盛庭竹在她右手边坐下,两个人尴尬地没有讲话,还是盛庭竹先开了口。

    “我听说了,盛寻不是二叔二婶亲生的这件事。”

    “嗯。”余照点头。

    “他们的事儿我也不多评价了,在我看来,他们俩错得离谱。”盛庭竹说着话,绕过余照不着痕迹地瞄一眼顾江帆,看她热情洋溢地跟刘艳艳聊天,他垂下眼睛,看着余照认真地讲。

    “咱们虽然不是亲戚了,但总归还是同学,对吧?”

    “是。”余照点头。

    她发现盛庭竹其实笑起来很可爱,他是不明显的内双,平时看着是属于长得有点可怕的类型,凶神恶煞的,但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有点硬汉温柔的可爱。

    第一桌快要坐满了,同桌高山海也满头发胶地过来跟余照打招呼,黝黑的肤色依旧没变,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的风姿也没有改。两个人当同桌三年,关系一直不好,因为高山海独自认为余照喜欢他,还跟别人也这样宣扬,余照听说的时候都要气晕了。

    高山海跟自己的审美取向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帅哥,且在很多余照对他无语懒得理他的时刻,他都坚定认为余照是在害羞,还总喜欢在言语上或者动作上占余照便宜,让余照觉得恶心,他就是那种典型的说着话就会开黄腔的高中男同学。

    看余照冷冷淡淡的,他也没多讲,到了顾江帆那里客套完还想要伸手抱她一下,后面伸出一只肌肉横生的胳膊一下就把他拎住了,他回头去看,盛庭竹健康的小麦肤色配上肌肉,一脸严肃像是顾江帆的保镖。

    高山海悻悻走了。

    很多同学都是一眼就能认出顾江帆,因为顾江帆高中时期是当之无愧的班花。一头柔软的黑色长直发垂到后背,明亮眼神青春洋溢,164的匀称身材,偏圆的脸蛋上小鹿眼笑起来特别讨喜,她的嘴唇肉感十足,看着很是可爱。

    给大家印象深刻,学校的论坛经常有男生发的帖子偷拍她问这是哪个班的。

    相比之下余照高中时期气血不足,整个人寡淡普通像蔫了的小白菜,在顾江帆身边陪衬,衬得顾江帆更活力四射了。不过今天很多同学都被余照小小的惊艳了一下,印象里的小白菜变成了娇艳的白色玫瑰。

    这顿饭直到中午才上桌,下午两点,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地边吃饭边闲聊。

    同学刘艳艳问余照,“余照你结婚了吗?”

    周围好几个同学闻言看了过来。

    “结了,我家孩子下个月就两岁了。”

    她提起甜甜是抑制不住的笑容,打开手机给刘艳艳看甜甜的照片,照片里小女孩脸蛋柔软白皙,微微下垂的圆眼睛清澈可爱,睫毛纤长卷翘出一个圆润的弧度,整个小人像块棉花糖。

    周围几个同学都挨个来看甜甜的照片,感慨孩子可爱,有的打趣孩子长得不像她。

    “哎也别这么说,我看孩子眼睛有点像余照,这不都挺圆的吗?”

    “我家孩子长得像爸爸。”

    盛寻的鼻梁不算高挺,甜甜就连鼻子形状都跟爸爸一模一样。

    王梓坐在盛庭竹边上,闻言也好奇地讲,“余照,能给我看看你家孩子吗?”

    余照欣然把手机递了过去。

    王梓看完,感慨颇多地讲。

    “孩子确实像爸爸,我高一的时候还是盛寻的同桌呢。”

    “是吗?”余照新奇,高中时期距离她太久了,很多事情都模糊不清,王梓这么一说,她觉得跟这个老同学亲近不少。

    “你做什么工作呢?”盛庭竹感兴趣地问。

    王梓挠挠头,“嗨,我呀,走我爸妈的老路呗。我现在在昌平街派出所,当个小民警。”

    然后他又看余照小声说,“年前,盛寻亲哥不是去家里找他吗?我也跟着去了,才知道盛寻的事儿,怪可惜的,他哥看着就一表人才社会精英的,盛寻要是也能跟他哥一样多好。”

    余照笑容淡了点,王梓接着说,“这人也太想不开了。”

    “怎么没见你朋友圈发过结婚照或者老公啊?”刘艳艳问,“孩子这么好看,老公也好看吧?”

    顾江帆怕余照说这个话题难受,立刻接话岔开,大家又都去听顾江帆离婚的事儿了,女同学们就开始也跟着吐槽自己老公,吐槽装修,吐槽婆婆。

    看着盛庭竹感兴趣地听她们讲话,她们又把话题引到他身上,盛庭竹现在在一所高中当体育老师,日子比他们这些公司上班族来说,有趣得多,听他嘴里讲的调皮捣蛋的学生把大家听得哈哈大笑。

    “这么看来咱们班没结婚的人也挺多啊。”

    刘艳艳掰手指,“盛庭竹...高山海...齐士....哎王悦,跟你关系特别好的是不是叫李想啊?她结婚了吗?”

    她隔着桌子问王悦。

    王悦把嘴里的菜咽进去,含糊不清地,“谁知道啊,前两年就跟男朋友准备结婚了,结果最近就没声了,”她抽出张纸擦嘴,“我前几个月祝她生日快乐都没回我,我估计是过好日子呢,听说她男朋友挺有钱的,汇江本地的呢。”

    大家一阵唏嘘。

    之前还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再次相见就都是有家有业的近三十代了。

    “实不相瞒,等会儿我吃完饭就要去求婚了。”齐士腼腆地微笑,掏出自己兜里揣着的钻戒,这一桌人都沸腾起来,刘艳艳夸张地捂嘴,打开盒子眼睛都睁大了。

    “这钻戒得是多少钱啊...哇好闪,我这种底层医生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这种钻戒啊。”,她小心翼翼拿出来对着灯端详,

    “XTT,你女朋友的名字吗?”

    齐士点头。

    “太幸福了吧,这钻戒。”她谨慎地将钻戒放回盒子里,“你快收好了啊,丢了我们可赔不起。”

    菜早就吃得差不多了,大家商量着转战去唱歌,余照跟顾江帆小声商量要不要跟着去,正巧这时余照的电话响了,余照立刻起身,“我出去接个电话。”

    她快步走出包间,在空旷的走廊里看看,便边往厕所的方向走边接通了荀铮的电话。

    “哥?”

    那边是甜甜清脆的声音,余照眯眼睛柔声回答,

    “嗯...这边马上就结束了,然后妈妈就回家,你想妈妈了吗?”

    身后有沉重的脚步声,余照握着手机回头,个子很高的男同学,看着很眼熟,名字倒是不太记得了,他很累很久没睡完整的觉一样,黑眼圈挂在脸上,整张脸的肉都很松弛,耷拉下来,完全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精神面貌。

    看样子也是去厕所的,余照点点头准备让他先过去。

    “好,妈妈跟....咳...”

    她最开始被摁在墙上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肩膀一痛,她的后背就砸在冰凉坚硬的墙面上。

    她哆嗦着手,去摸自己的腹部,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痛。

    那把刀拔了出来,又再次扬起来,余照害怕地往回缩,可她整个人都脱了力,在那把利刃再次捅进自己肚子的时候,痛苦地叫出了声音。

    原来被刀捅这么疼。

    伤口接触到空气变凉,很快绽开的皮肉就像是被人活生生用指甲扎进肉里撕开一般,温热的血将她的衣服都浸湿了,但她已经眼前发黑,整个人脱力地沿着墙向下滑,手机也早就握不住了,摔在她的身边。

    身体变得沉重又不受自己的控制,她觉得自己现在是个没有底座的摆件,失去重心,瘫坐在地上。

    眼前的同学神情变得癫狂,他的衣服两个袖子上都是余照的血溅出的殷红血迹。

    他不在意地扔了刀,然后蹲在了余照面前。

    余照仰头,伤口不知道几道,痛得她觉得自己被活活撕裂一样,墙壁的冷传递到了她身上,她开始浑身颤抖,冷,太冷了。

    “你生孩子了...余照...”他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你给谁生了孩子?”

    余照没有力气,整个人都浑浑噩噩,感觉马上就要晕倒了。

    那双沾了血的手去捡余照的手机,余照急促地喘气,焦急起来,这人万一跟甜甜说点什么,孩子一定会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她沙哑费力地说着,“别吓到她....别....”

    她仰头在墙上靠着哆嗦,满眼都是湿漉漉的祈求,姜远看到她的眼神,心软了一点,将电话挂断,随便扔在旁边。

    然后将满身是血不住发抖的余照抱在怀里,将她的头摁在自己肩膀上,低喃着的语气如同爱侣。

    “你别怕,余照,很快就结束了,我会把你身体里的鬼赶跑的。”

    余照的眼神涣散,下巴磕在姜远的肩上,寒意从脊背不断往上窜,视线越来越黑。

    怎么办呢,她的甜甜怎么办,变成了没爸没妈的孩子。

    就在黑色快要将她整个视线吞噬的时候,

    她突兀地,就看到了哭泣着的盛寻,他慌张痛苦地跪在她面前,脸哭得皱成一团。

    “你..”她胸腔颤动却吸不进来什么氧气像个残破的风箱。“怎么才来....”

    “小猫,”她的语气轻柔。

    身体如同寒冰,她抖着嘴唇根本不知道自己说没说出来话,

    “我好想你。”

    杏仁眼里光慢慢熄灭,原来人死前会看到自己最想见的人是真的,她的睫毛垂下去,脸上还有星星点点被溅到的血珠,细碎的刘海散落在额头两侧,白净清秀的脸恬淡睡着一般。

    她低头时,怀里正抱着一盏烛火,橘色的火焰跳动不休。

    一只细长漂亮的手伸到她面前,似是邀请她,她高兴地放下抱着的烛火,将自己的手放在对方白净的手心里,然后被温暖的怀抱抱住,他的身上还泛着好闻的家里通用的桂花洗衣液香味,余照在爱人的怀里开始困倦,她在他肩头磨蹭自己的脸,然后任由他抱着自己转身跌进粘稠寂静的无边黑夜里。

    拿着手机出来找人的顾江帆看到这一幕直接就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到处都是血,早晨出门时还鲜活明亮的余照,现在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被姜远紧紧抱在怀里,她苍白着脸,像是睡着了,两只手就无力地垂在身侧。

    顾江帆头晕目眩地爬着打开包间的门。

    走廊里顿时挤满了同学,大家都被震惊得发抖,面面相觑。

    赵佳扶着墙打120,手指抖得握不住手机。

    刘艳艳和王梓不约而同地走出人群,看到他们俩,姜远神秘地伸出一根手指,示意他们安静。

    原来是余照的手机又响了。

    他也不放开余照,直接点开了接听。

    “喂你好,余女士,我们这里是望江路派出所,关于您丈夫跳江的案子我们现在重新有了线索...余女士?...你在听吗?”

    电话再次被挂断了。

    姜远理都不理,歪头去磨蹭余照的头,但她苍白的脸没有一丝波动,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

    “别怕,余照,我们不怕。”

    王梓大步走过来将他们身边的刀踢远,然后要拽着姜远站起来,但他执拗地不放手,王梓只有175cm,姜远的个头远在他之上,王梓怒了,通红着眼睛扭头看一群同学,吼道:

    “愣着干嘛啊!快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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