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满则亏

    十月一号的早晨,林美珍穿着睡衣走出来,被客厅里整装待发的余照吓一跳。她穿着墨蓝色的冲锋衣,一条牛仔裤,运动鞋,低丸子头让她的年纪至少长了五岁。

    林美珍打趣:“你这是要去登山啊?穿得这么老气。”

    余照低头瞧瞧,“哪儿老气了,这叫低调。”

    林美珍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回卧室拿着钱包出来,掏出三百块钱递给她,“拿着,别空手去同学家,你不是要住三四天吗?给顾江帆家里买点东西带着去。”

    “啊...行。”余照回应,自然地将钱塞进书包的夹层里。

    “4号就回来啊圆圆,别在同学家住太久,你6、7号还得去上课呢。”

    她妈又叮嘱,“有点眼力见儿,在同学家别挑别人家毛病,有什么吃什么,帮着洗洗碗,上上菜。”

    “哎呀妈,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这都是人生经验,我在跟你说呢,你还不耐烦了,”

    门终于被轻轻敲响了,余照高兴得蹦起来,去开门,跟同样背着书包的顾江帆在门口热烈拥抱。等到顾江帆跟余照妈妈问候完,余照催促。

    “行了行了快走吧,不然我们俩要错过班车了。”

    “快走吧。”余照妈妈装作不耐烦地朝她挥手,又对着顾江帆笑眯眯地,“江帆有时间来家里玩,让你叔叔做好吃的。”

    “好的阿姨,您快回去吧。”顾江帆扬起小圆脸喜庆地回应。

    等到两个人终于走出小区了,顾江帆长长呼出一口气,有点后怕,“吓死我了,圆圆。”

    “别怕,不会露馅的。”余照拍拍她后背。

    “我还是觉得你自己去太危险了,你要不别去了。”

    “我没事儿,江帆,”她安慰,“我每天都给你发短信报平安,我妈也没有你家电话,不会突击检查的。”

    “圆圆你说你长得这么文静,怎么做事儿这么狂野啊?”

    余照笑哈哈的,在车站前跟愁眉苦脸的朋友拥抱一下,松开了胳膊。

    然后转身去了三楼的候车室,那里一个小时后,会发出一趟旅程为3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这时候还没有高铁,十一期间是旅游旺季,以她的钱包来说,是不能考虑机票的。到达隔壁省份的省会后,就可以坐上直达锦绣的火车了,预计时长是25个小时。

    为了省钱,她前几天买票买的是硬座。

    她还没坐过这么久的硬座,真的很怕自己不能适应。

    一趟的车票是230块。

    上次过完生日,顾江帆和王梓就偷偷按照三个人AA的价格把钱给她了,她也直接就收,半分扭捏也没有。

    今天出发前,钱包里还有整整齐齐的480块,加上早晨林美珍惊喜的加油包,现在有富余的780块活动资金了,哪怕锦绣物价高,找个便宜旅店住两天应该是没问题的。尤其是,她摩挲了一下书包,里面还有一个信封。

    那是盛寻月考前给她的。

    他不好意思地推过来,余照莫名其妙打开,里面是有零有整的244块钱,都被抚平了折角,整齐叠放在信封里。听说是快餐店兼职的工资后,余照立刻让他自己留着花。

    “我留了50。”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讲,“剩下的都给你。”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把余照看得难过,“你这样真的很容易被人骗钱啊盛寻。”

    “不会啊,我会防备着别人的。”他开心地把信封塞进余照的书包,“拿着吧,我还欠你很多呢,以后每个月的工资都给你。”

    余照叹了口气,这个钱她肯定不会动的,盛寻的钱挣得不容易。

    自己这段时间写了五篇小说,为了迎合现在的风向,她还特意分了青春疼痛型和玛丽苏型,这样就可以分类别投稿不同的杂志了,她算了一下,只要有一篇被采用,就可以有最低560块的收入。

    到了中转站,在车站外的面馆慢吞吞吃清汤面,因为速度慢,熬走了好几批邻桌,最终在正午坐上了开往锦绣的长途火车。

    明天下午一点,她就能去盛寻本该长大的地方瞧瞧了。瞧着对面是中年夫妻,她不想跟别人交流,就戴上自己冲锋衣的帽子,今天还戴了口罩,整个人只有眼睛露在外面,戴上耳机边看窗外边听歌。

    窗外是枯黄的晚秋,一片寂寥,在火车的轰隆声里,农田与破败的小房子在眼前飞速后退,她眼神清明,不由自主地陷进关于小猫的回忆里。

    很难说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盛寻。

    高一的结尾,是大家嘴里“有史以来最热的夏天”,学校夏天拔草,冬天清雪,全都是学生的活儿,到了余照的三十代,据说这些活儿都变成家长的了,永远是同一批人在为学校出力。

    所以那天,被安排在小树林里拔草的五班和六班的男生在干完活儿后,有人带头泼水,高中男生拿什么打闹都不稀奇,很快他们就不满足于用水瓶在瓶盖上扎孔滋水,而是疯跑回班级拿上武器,不是盆就是桶,疯玩起来。

    女生最开始是没参与的,很多都是被殃及池鱼后加入了泼水的战斗。

    夏季校服不厚实,女生的衣服被浇湿了就会透出里面内衣的颜色来,这场泼水的打闹逐渐变了味,从男生混战变成了起哄使坏挑泼水的对象,而顾江帆就成了男生都想泼的对象,余照只能把顾江帆护在身后,尽力去挡着,她太碍眼了,几个起哄的人商量着干脆把她先弄下场,对待余照自然不会像对待顾江帆一样有怜香惜玉的心理,带着一点报复心,六班的男生把自己手里剩下的半桶水都泼了过来。

    余照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本该将她当头浇透的水没有落在她身上,只有一小部分没有被眼前那个人挡住,溅到了她的手臂,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盛寻。

    在树林摇摇晃晃的斑驳树影里,他们对视时,余照觉得时间好像在那一秒暂停了脚步,她无法形容的那一秒,盛寻的眼神永远定格在她的记忆里,过多少年也不会黯淡消散,她回忆起来就会觉得内心滚烫,那是她第一次觉得,宿命是真实存在的。

    避无可避。

    它不断叫嚣着,不断大声喊着:你认不出来吗余照!这就是你命中注定的爱人啊。

    她心里酸涩得厉害,为自己整整一年没怎么关注过盛寻觉得愧疚,盛寻实在是太透明了,他好像总是独来独往,除了偶尔会跟盛庭竹说几句话,几乎见不到他跟谁讲话,他是安静又沉默寡言的。

    他并不合群,班级的男生玩什么都不带他,经常在他座位后面的空地上打闹,他充耳不闻,而同桌王梓却会回头笑着骂,偶尔误伤到他是连句道歉也没有的。

    班级里的歧视链总是那么奇怪,你阳光开朗但是家境不好,会有嘻嘻哈哈的玩伴;你学习成绩好,但是家境不好,也会被接纳;可你唯唯诺诺,受了欺负也一声不吭,还特别穷,一年四季就几件衣服换着穿,那就是最底层了。

    高中生也是有攀比心理的,时间久了一目了然。

    最开始无视他的人是一个,很快变成了三五个,然后这种氛围传染了全班。对盛寻隐形的排斥,导致了大家都不太跟盛寻接触,哪怕他长得好看。

    他总是走路也垂着头,冬天穿着的厚重又丑得不行的面包鞋,不带任何LOGO的厚重不合身的冬季外套让他漂亮的脸失去了对女生的吸引力,变得平板普通。

    那天过后,盛寻衣服上的肥皂香味儿和漂亮的柳叶眼让她夜不能寐,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用被子捂着脸想,为什么盛寻会替自己挡住那桶水呢,他好像本来就离自己很近。

    但别的女生被泼的时候他没有反应的呀。

    他喜欢自己?

    她....她.....

    她不明白自己的想法,盛寻关切望着她的眼神让她难忘,她纠结了好几天,也想不明白自己对盛寻是什么心态,毕竟从小到大她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突然知道了别人喜欢自己,说不悸动是不可能的。

    这让她开始注意起盛寻来。

    那年夏天的终幕,顾江帆拉着她参加一个“笔友活动”。

    大家只要把自己的性别名字和手机号还有化名写在纸条上投进纸箱里,就会有人给你安排笔友,据幕后的创始人说,写上真实信息是为了不被安排到同性,而分配好笔友后,只会给对方你的化名,真实信息看你们自己聊不聊得来,自愿给与不给。

    换句话说,会给你随机分配一个异性的手机号,看你和谁有缘分。

    天哪,这种缘分天注定的感觉对高中生的吸引力是巨大的,余照感觉当时全年级的人都参加了。

    在那个余照无数次想起盛寻的暑假,顾江帆经常跟她发短信分享自己和笔友“夜深知雪重”的聊天进度,而每次询问她跟笔友的进度时,余照还是那句,

    “我没收到短信。”

    有可能是分的时候她的纸条掉出去了吧,她也不在意,她本来就是投着玩的。

    在姥姥家过暑假的时候,她在后院帮着姥姥挖坑种菜,太阳晒得她昏头,她突然想到,盛寻好白,自己都不如他,万一晒更黑了岂不是很丢脸,表哥把自己的草帽摘下来盖在她头上,揶揄,

    “圆圆你是不是想小男生呢?你什么表情?”

    “我怎么啦!”

    她不得不承认,她对盛寻非常感兴趣,盛寻在她眼里从平板普通的男同学变得神秘了起来,越看越好看,对他的探究感与日俱增。

    高二开学了一定要多接触盛寻,多跟他讲话。

    她目光灼灼,决定了自己的路线。

    可结果呢,高二开学的那天,熬过了难熬的暑假,她偷偷在脸上用了林美珍的粉底,穿上假期新买的衬衫和运动鞋,头发扎了好几遍才满意,高高兴兴地走进了教室。

    盛寻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素未谋面的新同学。

    余照失望地垂下眼,感觉满腔热情如同气球被戳了个稀烂。

    盛寻消失了。

    她心里的感觉是怅然若失吗?鼓起勇气在课间的时候问盛庭竹,眼前高大的体育生只是平淡地说,“他退学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二叔二婶没跟我说。”

    “那你有他的手机号吗?”

    “这...”他一脸为难,“盛寻好像没有手机。”

    他彻底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余照不由得想,如果当初她发觉盛寻很特别就去跟他讲话,他会为了自己留下来继续读书吗?

    不不不,这样想实在是太冒昧了,她的言情小说看多了,盛寻也没表达过喜欢她吧?充其量只是帮她挡了一次水而已,她简直是在自作多情,这一切都是她的幻想,也许盛寻看她的眼神也无比平常是她自己脑补出来的所谓的“暧昧”。

    于是她的时间流速又快了起来,军训第一天拍的合照是她跟盛寻唯一出现在一个镜头里的照片,她将那张照片压在抽屉的最底层,告诫自己不许再这样爱幻想。

    直到大雪纷飞的某一天。

    她挽着顾江帆的胳膊走出食堂,用冻得通红的手指翻开手机去看短信,然后呆立在了原地,是盛寻的短信。

    想到这她在口罩下的脸微微一笑。

    如果按照她本人的视角来看的话,这是一个自作多情结果又峰回路转的故事。但是据后来的盛寻回忆,她从他的嘴里听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故事。

    比如高一的那年她很喜欢穿蓝色。

    她好像总是很困,上课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睡意,有一次因为睡着了被老师叫起来罚站,站了十分钟就头晕想吐,白着一张脸在走廊上透气,被老师告诫全班要多锻炼身体注意身体素质。

    她不擅长数学,理科差就算了,政治也不太好,整个人的成绩都在靠语文英语历史三科维持水准。

    她和顾江帆总是分享小零食,两个人看到什么好看的小说两眼放光地推荐给对方,像是冬季找到食物的两只松鼠,而她的眼睛总是闪闪发亮,明亮璀璨。

    盛寻说自己更像是一个背地里肖想她的阴暗老鼠,除了把目光偷偷黏在她身上,其余的什么也没做。

    余照被泼水的那天,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挡住了,那天他回家,不断地回想白天余照缩瑟成一团的样子,奇异地失眠了。

    而那个“笔友活动”是盛庭竹办的,只为了能跟光明正大跟顾江帆聊天。

    她微笑的脸顿了顿,“夜深知雪重”是盛庭竹啊!他高中是喜欢江帆的,这种小事儿她真的忘得彻底。

    怪不得她被高山海攥着手不放的时候,反倒是盛庭竹站出来帮了忙,感情不是帮她,而是因为身后生气炸毛的顾江帆。不过....应该只是年少青涩的感情吧,毕竟高二开了学就再也没听江帆提这个人了,大概是聊崩了。

    所以盛庭竹在顾江帆那里一直没有掉马甲。

    盛寻被堂哥拉到家里,看到那个半人高纸箱目瞪口呆,他们的目标是在一箱子纸条里优先把顾江帆挑出来,其余的按照男女生分成两堆。

    盛寻就坐在堂哥家宽敞的客厅里,趴在茶几上一条一条翻着看。

    偶尔会被大家奇怪的笔名笑出声,【老娘独霸宇宙】【你前女友】【徒手接导弹】,

    挑着挑着,他嘴角的笑容一顿,是余照的,光是娟秀的字迹他的心脏就怦怦直跳,最终还是一点点想要拥有余照的私心战胜了人为的缘分安排。

    那张纸条被他不动声色地揣进衣服兜里,藏在书包的夹层里,跟他一起踏进电子厂的大门。

    爸妈只知道每个月基础工资的分量,约定好每个月发工资了盛寻就去电话亭给他们打电话,然后把钱电汇回去。

    光有余照的手机号是没用的,他开始特别想买手机。

    工资还有一部分加班费,他便隐瞒了这部分钱,攒了两个月,在第三个月买了一部二手手机,九键磨损得看不清字母。在他刚接触手机时,打字还不连贯,珍惜地趴在乌烟瘴气的宿舍床上,将余照那早就烂熟于心的手机号存在自己的手机里。

    接下来的那两年,据盛寻自己说,他无数个累得要命胳膊都抖得拿不起筷子的夜班,是靠着跟余照发的短信撑过来的。

    最开始他还会做梦,梦到自己依旧坐在班级里,余照就在微微偏头能看到的地方,他走到余照身边,余照会笑着扑进他的怀里。

    但是睁开眼睛,时间和空间位移的同时,他总是在半梦半醒时幡然醒悟,回不去了。不管是那间教室,还是明明有机会相处却被他的胆怯而浪费的时间,都回不去了,如今他睁开眼,能看到的仅仅是墙皮脱落的天花板。

    电子厂再也没有阶级之分,每周一天的休假寝室的男生都会出去上网或者跟女生约着出去玩,他因为样貌的原因没少被邀请,但是他看着那些说着软糯普通话的女孩子,明明稚嫩却穿着短裙高跟鞋的女孩子,让他更想余照了。

    周末躺在床上,无聊地看电量满格,去看余照滚瓜烂熟的手机号。

    纠结给她发短信的话,要说什么呢,她会不会干脆不理自己。

    他无聊时喜欢在寝室楼外找个避风的角落抽烟,看夜色逐渐变深,周围的光亮仅仅只剩他手指间的萤火。最开始细细密密的雪落下来时,他还以为是下雨了,因为南方的雨水真的很多,天气潮湿让他总是没有干爽的衣服穿。

    最终,他将烟头摁在水泥地上熄灭,咬着嘴唇给余照发了短信。

    笨拙地问清河有没有下雪。

    他们之间的短信并不频繁,只是偶尔说说近况,余照还会给他发班级里八卦的新鲜事儿。

    周末的时候,盛寻会把时间用在洗衣服和打扫寝室卫生上,无聊时就翻看和她的短信。学生时代似乎距离盛寻越来越远了,他总是很累,到了高三,她也不再有时间跟他闲聊,于是两个人约定暂时不联系,等高考完,盛寻就回来请她吃饭。

    他真的做到了。

    高考结束后,她见到了暌违两年的盛寻。他长高了,头发也变长了,还是那么清瘦,却腼腆又紧张地坐在余照的对面,询问她能不能吃辣。

    人生最漫长的暑假,她看到盛寻的时候,心里柔软得几乎要落泪,她突然地想,要是接下来的人生里都有这个人存在该多好。

    于是她一反常态地活跃,边吃火锅边跟盛寻讲那些她觉得好笑的事儿,只为看盛寻也嘴角上扬的笑脸。盛寻笑起来嘴角还会有小括号,她觉得比自己开心还高兴。

    两个人随便挑了一个喜剧去看,她在有包袱抖开的时候笑出声,而盛寻是沉默安静的,她在黑暗的放映厅看他仅仅是微笑的侧脸,后来才知道他是因为没看懂梗。

    余照不想那么早回家,便提议去坐摩天轮,盛寻一脸新奇地坐在她对面,在城市上空眼睛闪亮地去看城市夜景。

    被灯光闪烁交相辉映的美丽夜晚惊得嘴唇微张,像个幼稚的孩子。

    有光影投在他的菱角分明的侧脸上,剪影清俊,比外面的夜景还漂亮。

    她不由得轻声说,“盛寻,我要去汇江了。”

    对面的漂亮眼睛望过来时满眼都是舍不得,她又问,“你能来吗?”

    在这个小铁舱逐渐升到最顶端时,她鼓起勇气坐在了盛寻的旁边,继续开口。

    “我大学要在汇江念四年呢,你在哪儿打工不都一样的吗?来汇江的话...我们就能经常见面了,不必再这样两年才见一次。”

    明明有摩天轮令人牙酸的吱嘎背景音,她却清晰地听到了盛寻紧张吞咽口水的声音。他们现在的关系是暧昧不清的,她都明白,可她太想跟盛寻有个未来了。

    她仰起脸,在盛寻柔软的侧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来找我,好吗?”

    她年纪小的时候真的很勇啊。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蛊惑到了,2012年,她大一的下半年,盛寻身无长物来了汇江,最开始的工作是快递分拣。之前在电子厂的时候,偶尔也会说他有点累,但那些都是冰冷的文字,彼时的余照是不能共情的。

    直到她亲眼看到盛寻上完夜班的样子,头发都被汗水浸湿,衣服都是灰乱七八糟地黏在身上,累得好像没力气抬手指,整个人只有费力的呼气,他的手掌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薄茧。

    余照只能一边睁大眼睛控制自己别哭,一边无用功地给他涂护手霜。

    他依旧没跟她表白,却在每一次看她的眼神里,都跟她表露了心迹,余照慢慢地开始能理解盛寻。

    因为上了大学,成年人的世界也徐徐向她展开了画卷,她的想法比高中时还要多,也许变成大人就会变得温柔吧,她这样想,站在别人的角度来看待问题时想法就会不一样的。

    他没有底气,他还在住着合租房的小单间。三室一厅的房间被房东租给了四个人,厨房和厕所都是公用的,属于他的小房间只有一个简单衣架,单人铁床,和木头桌子。

    每次接他父母的电话都不当着她的面,后来想,只是不想让她看到他挨骂吧。

    大二下半年,余照的课变少,就会经常来见他,他黑白班互相倒,有时候碰巧刚上完白班,也会执拗地让余照在床上睡,他趴在桌子上睡。

    余照心疼得紧,转身要走让他睡觉他又委委屈屈地想留下她,说好几天没见了,很想和她说说话。可她说要在桌子上趴着的时候,盛寻又一脸纠结。

    “所以为什么不能都在床上一起睡呢?”余照愤怒地把想问的话问出口。

    “床太窄了。”他垂着头这样答。

    余照利落地躺进被子里,然后往里窜了窜,“你看,咱们俩都很瘦啊,完全放得下。”

    盛寻的脸皮薄得很,“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好歹也是个男人。”

    最后是余照闹了脾气说以后再也不见他了,他才像个委屈的小媳妇,背对着余照躺在了铁床上。

    余照开始思考她跟盛寻的恋爱故事怎么这么不同寻常,他们俩好像性别反过来了一样。

    余照气得坐起来,直接从床尾下去,翻自己的包,然后握在手心里回到了纹丝不动背对她的盛寻旁边,塑料包装被撕开,余照把橘子糖含在嘴里,然后含糊不清地命令。

    “转过来,盛寻。”

    几秒后,铁床响起轻微的吱嘎声。

    他的牙膏是薄荷味儿的,轻柔的呼吸就喷洒在余照的脸上,余照把自己的羞耻感抛开,轻声问。

    “你要尝尝橘子糖吗?”

    盛寻咽了下口水,夜色里对方的脸模糊不清,他像是被勾了魂一样轻轻说,

    “我想试试。”

    于是她咬着橘子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唇瓣,有力的胳膊揽着她的腰把她拢在怀里。

    借着夜色去探寻那块橘子糖,甜美的橘子味,好像怎么亲吻都不够,轻轻的触碰显然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他便伸出舌头,将橘子型的糖都抢过来含在嘴里,然后用舌头推着它,将它推进余照柔软湿润的唇瓣里。

    润泽的水声让余照的脸色爆红。

    唇瓣被啃咬拉扯着酥酥麻麻,她的手抚在盛寻的锁骨上,才发现他的体温高得惊人,自己气短,而他的气息绵长,舌头上还残留着糖的甜蜜味道,柔软的舌尖描绘着她的唇线。

    她难受地发出短促的鼻音,这一下似乎刺激了盛寻,他一改刚才慢吞吞的风格,开始了狂风骤雨般的索吻,唇舌交缠,胳膊越收越紧,与她一起追逐那块橘子糖。眼眸半睁着,沉迷得不行。

    偶尔他吸得太用力,余照就会发出小小的痛呼,然后捶他肩膀示意他轻一点,他便放缓力气,直到橘子糖化开,他也没放开余照的腰。

    没有糖了便啄吻她的嘴角,像个黏人的小动物。

    “你的橘子糖好甜啊。”

    余照柔软的手捂上他的嘴,他便顺势去亲她的手心,腻腻歪歪,期待问。

    “明天还能一起吃吗?”

    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余照被硌到,不适地后退一些,盛寻笑着过来亲她一下,唇贴唇清脆的亲吻,然后重新将身体转了回去,在黑夜里克制地呼气。

    余照看他并不宽阔的后背,在被子下贴过去,脸就埋在他背后,用手揽住他的腰。

    “要不要帮你。”

    “不用,等会儿就好了。”

    “好吧。”余照闭着眼睛蹭蹭他的背,又有点委屈,“你都没跟我表白,什么都是我主动,这样显得我很倒贴。”

    “对不起,余照。”

    “我不想听对不起。”

    盛寻不再回复了。

    橘子糖过甜,半夜她口干舌燥地醒过来,迷蒙地发现自己占了大半张床,变成了平躺。

    左手的无名指,正有温热的啄吻,一下又一下,珍惜又温柔,然后是小手指,盛寻正在细细吻她的手。

    “醒了?渴了吗?”

    “嗯。”她的嗓子有点哑。

    “我去给你拿水。”

    盛寻摸黑去给她拿了瓶矿泉水,她靠在墙上,背贴着冰凉的墙,抿了几口就不再继续喝了,她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真的很危险,她几乎是沦陷了。

    第二周,盛寻约她出来吃饭,远远的,她就看到了盛寻捧着一束洋桔梗,有已经灿烂开放的,也有含苞待放还带着绿意的花,墨绿色的包装纸衬得纯白花朵清新雅致,她喜欢得不行,带回寝室放在花瓶里珍惜养着,后面花落了她就把残花夹在自己的书里,是怎么也舍不得扔的。

    她恨不得扑过去蹦进她的怀里说我愿意。

    但是她紧紧咬住了嘴唇,然后看盛寻一脸认真地夸她,说她漂亮又可爱,说自己多普通和贫穷。

    最终,他终于问出了口那句余照期待已久的话,

    “余照,能请你做我女朋友吗?”

    余照迫不及待地揽住他的脖子,不顾还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凑上去亲了一口浑身都是粉色的盛寻。

    “我愿意。”

    过后余照回忆起来,又纳闷,别人不都是说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怎么盛寻说的是请你做我女朋友。

    盛寻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我真的在求你。

    盛寻的体温好像总是很高,在汇江的北国风雪里,很多个夜晚,她都不会觉得窗外的冬天寒冷了,被盛寻抱着如同一个小火炉一样。

    他陪着她经历了与室友抱头痛哭的毕业,经历了焦头烂额的实习,经历了找工作的艰难,两个人终于在身份上完成了统一,变成了任劳任怨的勤劳打工人。

    2015年,他们谈恋爱的第三年,顾江帆在林祁老家办了婚礼,余照去当伴娘,新婚的前一晚,新娘和伴娘因为隔天要凌晨三点起干脆彻夜不睡地聊天。

    她忍不住跟朋友诉苦,她的笨蛋男朋友好像有个守身如玉的底线,不管她怎么暗示,他都像是听不懂一样。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顾江帆说会不会是暗示没到位呢,余照便决定继续坚持,打开手机的购物软件,自己念叨“要不买一身漂亮的内衣好了。”

    把准新娘都逗笑了,“圆圆,你是女孩子啊,矜持一点。”

    回到汇江的几天后,余照打完电话,确认了盛寻昨晚是夜班,上午已经补完觉了,认为时机正好。在自己的出租房里换上新买的衣服,这样总能拿下他了吧。

    春夏之交,窗外并不热烈的太阳照在她脸上,盛寻睡醒去洗澡了。

    她紧张地脱了自己的外衣,只穿着新衣服躺在被子里,他的枕头还是两个人逛超市时一起买的,带着小碎花的白色枕头上面是格纹的枕巾。21世纪了,没什么好羞耻的,她这样劝自己。

    于是盛寻肩膀搭着毛巾,一身水汽回来时,她已经被斜阳晒得昏昏欲睡。

    “圆圆,要不要把窗帘拉上?”

    她困倦地眨眼,“我想喝水。”

    盛寻拿过来她也耍赖地不起来,要盛寻喝进去喂给她。

    然后她流氓地揽着他的脖子不让他走,被亲得舒服得直哼唧。

    “盛寻,”她掀开被子,忍住羞耻,邀请他一起躺下,盛寻的眼睛都红了。

    “别这样。”被子被合上了。

    他还坐在床边俯身瞧着她,余照厚着脸皮去拽他的手,被子的右上角鼓起一块。

    脸面只能支撑到刚刚了,她扭头看墙壁,最开始还要带着盛寻的手,现在已经变成了她被带着。盛寻爬到床上,在被子外紧紧抱着她,似是与她讲话,又似是自言自语。

    “还不是时候,”

    可他的身体比他诚实多了,湿润的吻一直流连在余照的颈侧,把她亲得没什么招架之力。

    余照再次邀请,“进被子里来,盛寻。”

    推倒盛寻的计划再次以失败告终,因为被抚慰到的仅仅是她一个人,她被几根手指就折腾得一身薄汗昏睡好一阵,看得出来盛寻也忍得艰难,她真的不理解他到底在坚持什么。

    “这里不合适,圆圆。”

    “等等我,我已经在找房子了,这次不跟别人合租,你来跟我一起住,到时候你再穿给我看,好不好。”于是余照的怒气被迅速化解,并每天催问盛寻租新房子的进度。

    新房子就在余照的公司附近,余照高高兴兴退了自己的房子,中午可以不用趴在硬梆梆的办公桌上睡觉,可以躺进盛寻的被子里睡觉了。

    要是他夜班,还可以调戏自己迷迷糊糊时超级可爱的男朋友。

    想到这就迫不及待带着全部家当搬进了盛寻的出租房。有了女孩子东西就变多了,盛寻经常要一脸莫名地问余照浴室里全是外语的某个瓶子是用在哪儿的,在他看来连香味儿都差不多,浴室的柜子里被各种瓶瓶罐罐堆满,一进去就觉得全是化妆品的香气。

    他原本的肥皂被打发去了洗袜子。

    而他也开始被女朋友带着精致护肤,虽然本来皮肤就很能打。

    盛夏时节,两个人搬完家,吃过饭后囫囵冲了澡就躺在卧室的床上双双出神。

    天已经擦黑,出租屋没有空调,他们便开着窗透气,只有余照带来的粉色落地风扇在呜呜地吹,清凉的气流让人心情舒畅。

    盛寻拿过自己的手机,“要看点什么嘛?”

    她想,榆木疙瘩终于开窍了,终于会主动了,她从小到大还没看过呢,所以她惊喜地凑过去盯着他的手机,“看看看!”期待地不住点头。

    然后他在她期待的眼神里,打开视频软件找了个动画电影看。

    “你跟我装傻是不是?”

    她气得翻了个身,把夏凉被裹在自己身上,一丁点也不盛寻留,反正木头制品又不会冻死。她背后的人轻轻扒拉了她几下,看到她不为所动,只能扔掉手机在她耳后开始了亲吻。

    最开始她就知道那天晚上的吻不同于以往,因为真的滚烫,把她烫得只会哭。

    奇怪的,怪异的,被别人支配的感受让她不适应,她觉得自己以前好幼稚,怎么会对这种事儿有向往,除了疼还是疼,根本没有别的感觉。

    盛寻好像比她好一些,他的喘息未停,很快就轻轻倒在她枕边,在她柔白肩膀上胡乱亲吻后,念叨她的名字。

    她被盛寻打在颈窝的呼吸喷得想哆嗦,想把他狠狠推开,但是看他恬淡的睡脸,到底也没舍得,僵硬着胳膊将夏凉被盖住两个人,将脸歪向盛寻睡着了。那晚的梦里,余照梦见自己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

    第二天她睁开眼睛,盛寻好像一晚上姿势都没变,她怒上心头,狠狠把盛寻推醒,气愤地问。

    “你看看我右肩是不是骨折了?”

    盛寻的脸皱成一团,眼睛眯成一条缝,一直在她肩膀上蹭自己的脸,好像还搞不清楚状况。

    余照将他推开,自己坐起来,新买的漂亮床单报废了,她的手呆住,然后委屈就从心上不断往眼睛上涌,真的不快乐,跟她的想象里完全不一样。眼睛一热,她开始背对着盛寻抹眼泪。

    整个上午,盛寻都在讨好地伺候她,揉腰揉肩膀,抱着洗完澡了又要吹干头发,然后给她喂饭,把隔一会儿就哭哭啼啼的余照安放在换好床单的被子里,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头发。

    “眼睛都肿了,别哭了。”盛寻低头去亲她肿胀的眼皮。

    “别管我。”她还举着手机跟顾江帆控诉,讨论昨晚的体验怎么会这么差,那边很快就悉心发来了所谓的“精挑细选的资源”。

    余照挠挠脖子,点开前又想,盛寻也得看,他太差劲了,于是她掀开被子,让盛寻也躺进来,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仰头看他线条流畅的下巴,

    “一起看”。

    “好。”

    柔和的吻落在了眉骨上。

    余照此时发现他们俩身上的味道是一模一样的沐浴露香味,这小发现让她脸颊一红,很快她的脸就越来越红了,这居然是顾江帆嘴里偏清水一点的吗??

    “你拿着手机。”她干脆耍赖地给了盛寻,然后抱着他的腰,瞪着眼睛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盛寻是什么表情,她微微抬头,才发现盛寻一直在憋着笑看她的脸。

    流畅的柳叶眼里都是笑意,柔软的唇抿着,脸颊都鼓起一点肉来。

    好呀,差生还不学是吧。

    她伸手拧了一下他的腰,然后干脆自己也不看了,实在是暂时不太能接受这种....直白的画面。

    “关了吧。”

    盛寻就依言把她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搂紧她的腰,两个人抱在一起聊天。

    她问,“盛寻,你的安全感有没有多一点。”

    “嗯,”吻在她的额头上,“很多,特别多,超级多。”

    “那就好,一直以来,你都太小心翼翼了,让我觉得咱们之间有隔阂,总是不能坦诚相待,总是差点什么。”

    “我的错。”

    “你是我男朋友啊,又不是我的男仆人,不要这样小心翼翼的,我想要平等,好吗?”

    “我还有个小要求,”

    “嗯?”

    “以后...结束以后,不许比我先睡着,”

    “好,我答应你。”

    “昨晚我一直看着你睡,我觉得好孤独。”

    “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了。”他的这句话低得像是气音,暧昧的呼吸就洒在余照的脸颊上,“圆圆...再试试好不好?”

    她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余照隔着口罩挠挠脸。

    第二次她的眼睛比第一次更肿了,但是流泪的起因还是不一样的,一个是真的疼,另一个是...

    热度退场,盛寻的吻从额头亲到锁骨,“圆圆,你哭着喘真的好好听,我心都酥了。”

    “闭嘴,不许说胡话。”她捂了一下盛寻的嘴,顺势又揉揉他后脑勺细软的头发,才终于不再坚持睡了过去。

    之后的时间好像按了加速键。

    他们见家长时盛寻的父母态度怪异,对她总是一副打量的眼神,丝毫没有亲切之意。从他家出来的几天里,盛寻就一直在接父母电话,余照偷偷听了几句,无非就是他保证自己攒钱给余照当彩礼,并且结了婚也会给父母生活费。

    2017年的国庆节,办完婚礼的当晚,她决定胡作非为,趴在床上看红着一张脸喝多了酒迷蒙的新郎。

    “盛寻,你醉到什么程度?”

    “嗯?”盛寻瞧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我们结婚了,圆圆。”

    他把余照抱到自己身上,然后高兴地傻笑,“我的老婆。”

    “咱们要个孩子吧,盛寻。”

    接下来他们在床上厮混了一整天,他几乎是发疯,让余照甚至有自己被拆开吃进肚子里的错觉。

    刚结婚就怀了甜甜。

    速度快到惊人。

    2017年她家发生了很多大事,姥姥去世,她怀孕,父母卖了清河的房子来汇江买了个三居室,他们节约开销开始了跟父母一起住的生活。

    她身体素质不好,孕期反应也大得惊人,吃不下去睡不着觉,失眠脱发,腿肿脚肿,腰也疼,难受得天天发脾气。

    尤其是有一天她照镜子,看镜子里浮肿又头发散乱的自己,被自己丑得想哭,而盛寻因为担心她摔倒,跟着走进来,皮肤紧致清俊好看,对比下来,盛寻的年纪像个男大学生,而她沧桑得不能看。

    她突然生出了一种恐慌感。

    失去了年轻,失去了漂亮,生完孩子也不会恢复的身材,眼前这个人还会爱她吗?

    她心态出了问题,接下来一段日子看盛寻的眼神总是带着他还爱不爱自己的探究。

    于是她孕晚期腰疼得睡不着的时候,她总会坐起来幽幽地看着盛寻,明知道他白天要工作也闹脾气地要把他叫醒,盛寻已经习惯了,醒了就眼睛也睁不开地给她揉腿捶腰,直到她满意地再次睡着。

    生孩子简直要了她半条命。

    再醒过来时,她妈正美滋滋抱着孩子,盛寻在她床边支着头睡觉。

    想张嘴叫醒盛寻,她妈连忙小声叮嘱,

    “别叫他,你被推进去他都哭崩溃了,刚睡没一会儿。”

    余照皱眉,顺产不顺利无奈选了剖,两种苦都受了,疼了整整十个小时,她还辛苦呢。

    “盛寻。” 她开口。

    她妈责备地瞪她,盛寻惊醒了立刻凑近问,“圆圆,哪儿不舒服吗?”

    “我哪儿都不舒服。”

    盛寻心疼的表情不是假的,余照好受了一点,扭脸不再看他,觉得自己可能出了什么毛病。后来她想,也许她是在确认盛寻是不是还爱她,她的心里是恐慌的,她总怕有了孩子盛寻就没那么爱她了。

    她接受不了。

    坐月子的最开始她始终不让盛寻离开她身边,一会儿见不到人都要问盛寻去哪儿了,所以那段时间都是盛寻照顾她,她妈毛巾都拧好了要给她擦身体她也要拒绝,

    “让盛寻来。”

    “甜甜哭了,盛寻哄孩子呢。”

    “不行,那等孩子睡着了再让他来擦。”

    “你呀....”她妈说,“你最近这脾气有点阴晴不定的,也就是盛寻脾气好,我年轻那阵要是这么作,你爸早就不理我了。”

    然后她妈无奈地去换盛寻了。

    他进来的时候无比自然地重新洗毛巾,然后牵过余照的手臂给她擦身体。

    她哭笑不得地发现盛寻的睡衣穿反了,“你衣服穿反了。”

    “啊?”盛寻低头瞧瞧,自己都笑起来,“没事儿反了就反了吧。”

    “我现在是不是很丑...”余照沮丧地问,“我不知道怎么了,我就是不开心。”

    “这都是正常的,生完孩子会有这种心情迅速下跌的阶段,没关系。”盛寻温和地讲。

    “不高兴的话打我几下也行。”他弯腰亲亲她的眼睛,让余照想哭。

    于是余照就保持着时好时坏的心情坐月子,并在接下来的几天允许盛寻可以出门做代驾赚点钱。

    他出门的时间越来越长,余照也开始慢慢习惯,盛寻不在家她才发现自己家的孩子有多难带。

    “妈!”她手忙脚乱地抱着孩子喊她妈,她妈便急匆匆来,“这一看就是要换尿布了啊,你自己换一下就好了。”

    “她怎么还哭啊。”

    “你把她抱起来哄哄,她在你怀里才有安全感。”

    “真难带啊你,”余照皱皱鼻子,向怀里粉嫩嫩的孩子吐槽,“你肯定随你爸,这么能闹。”

    林美珍一脸你在说什么疯话的表情。

    “你小时候也这样,真的。”

    火车到达了一个小车站。

    站台上旅客不多,疲惫地拎起箱子走进车厢。

    然后就到了7月13号那天,她躺在椅子上,盛寻给她洗头发,曾经精心保养的头发现在按撮掉,她怀疑自己马上就要秃了。

    心情烦躁,盛寻又莫名其妙的用比平时烫的热水冲奶粉,她气不打一处来,

    “你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盛寻歉意地笑笑,把奶瓶拿走去晾着,又从她怀里抱走孩子,一句话也没说,她宁可盛寻愿意跟她吵架,他这个态度总像是对她无可奈何一样,让她窝火。

    “你一个大男人窝不窝囊!”

    盛寻抱着孩子轻轻摇晃的胳膊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晃着,恍若未闻。

    “跟你过日子真的气死,我总是单方面的吵架,真的窝火。”

    她迷迷糊糊地犯困,听到了盛寻开衣柜换衣服的窸窸窣窣声。

    注意到她下床跟着,盛寻转过头,黑色休闲风上衣,两道白色线条自衣服中央向上延伸至右肩,灰色的运动裤和运动鞋,整个人年轻稚嫩得不像话,他用一如往常的温柔神色,

    “圆圆,有没有想吃的?”

    “吃草莓吧。”她还端着架子,板着脸回答,盛寻抿嘴微笑,

    “记住了,别气了好好睡一觉,我晚上回来在客厅睡,不进去吵你。”

    他走近两步像是想要索吻,余照赌气地上半身后仰不让他靠近自己,盛寻便没再强求,抱抱她就转身开门出去了,如同以往,如同稀松平常的每一次出门。

    她回了卧室,看甜甜一起一伏呼吸的小肚子,只觉得生命神奇。

    第二天清晨,家里没有盛寻的身影,她奇怪地拿起手机要问问盛寻在哪儿,结果就看到了那条夜里发给她的短信。

    盛寻说,【老婆,我太累了】

    这是什么意思?

    余照抖着手,盛寻离家出走?他的电话始终没人接听,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她想,找到盛寻的话,一定要跟他好好谈谈,不止自己的心态出问题了,盛寻也是。

    但是等待她的,只有一周后的停尸间。

    “家属还是能不看就不看吧。”

    “为什么?”余照平静地问。

    “溺死的尸体跟他本来的面貌可能出入很大,”

    对面的人说得委婉,余照推开他,直接推门进去,还没到铁床边就腿软地跪在地上,被一旁哭泣着的余飞跃搀扶起来。她最终跪倒在旁边,手掀开了那块白色的布。

    然后平静地合上了。

    她想,她现在脑子很乱,她需要时间好好地想一想最近发生的事儿,于是她夜里抱着孩子,眼神放空地看着窗外。

    林美珍推开门的手一顿,“把孩子给我吧...她饿了。”

    她应该把孩子交给对方的,那是她最信任的妈妈,但是她的手在马上要放开时,又神经质地抢回来。

    “不能把她给你,我不能给你。”

    一周后的普通清晨,她睁开眼睛发现盛寻的枕头不见了,她终于,终于明了一个事实,她失去盛寻了。

    这一生,她都不会再见到盛寻了。

    她与盛寻的家,如同短暂圆满的月亮,盈满则亏,从今以后,只剩下了半轮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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