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

    2008年的末尾,学校掀起了一股过平安夜与圣诞节的风潮,小卖部的玻璃橱窗里摆放一排又一排精致的花束,闪亮美丽的包装纸里,是无人在意什么品貌的苹果。

    这一天,顾江帆变得很忙,隔一会儿就要被叫出走廊,回来时抱着用彩色包装纸开出花来的苹果。

    “不能再收了,座位里已经放不下了。”她这样感慨。

    她和余照的桌子下面,现在放眼望去只觉得晃眼。

    严厉伸出头来瞧瞧,“你这能出去摆摊了,顾江帆。”

    “谁说不是呢,谁送都要。”王梓淡定地将漫画书翻过一页,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严厉打趣顾江帆还笑嘻嘻的,王梓说完,她翻了个白眼转回身,有点赌气地摔了一下自己的本子。

    把余照给看懵了。

    第二天圣诞节,余照下了公交车揉揉自己早起水肿的眼睛,就看到盛寻下半张脸埋在围巾里,从另一辆公交上迈下来,头也不抬地走路。

    她干脆就在原地等盛寻经过。

    还没等到能吓到他的距离,盛寻就率先抬头,看到余照时笑弯了眼睛。

    什么嘛。

    余照踢踢脚边的一小堆雪。

    “真讨厌啊,我想蹦过去吓你来着。”

    看到她一脸失望,盛寻好脾气地退后两步,“再来一遍,我不抬头了。”

    “那还有什么意思。”

    “坐公交来是不是比骑自行车暖和多了?”

    “嗯。”盛寻连连点头。

    “那以后也坐公交来吧,你每个月上交兼职工资的时候把公交钱也留下。”

    “不用,”盛寻两只手冷得缩在衣服兜里,“你之前留给我的零花钱完全够用了。”

    他指的是每个月余照不收的工资零头。

    “你该花就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省着。”

    “我没有想花钱的地方。”

    伸手把教学楼的门帘掀开,等余照走进去,盛寻才跟在她身后往里走。两个人在寂静的楼道里慢吞吞边聊着作业边往上走,在教室的走廊外看到了正左右张望的女孩。

    看到两个人并排走上来,她欣喜地迈出一步又在看到余照后犹豫起来。

    短发可爱的圆脸女孩涨红着脸,捧着一个心形的小礼盒,有些局促地讲,

    “你今天没骑自行车来啊,盛寻。”

    盛寻摸摸自己的外套,考虑怎么回复时,余照已经快步走进了教室,看也没看这里一眼。

    “最近天气太冷了,所以坐公交。”

    “啊...原来是这样...”女孩了然地点点头,看样子比他还局促,

    “今天是圣诞节,我...我准备了一个礼物送给你。”

    她说着就抬起那个小盒子,“不知道你爱不爱吃巧克力。”

    那个盒子在盛寻的眼里仿佛是定时炸弹,他连连摆手,

    “我不能要。”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会接过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只要是带点喜庆氛围的节日,大家都能按照情人节的标准来过。

    所以他也会在节日收到很多小礼物,基本上都是巧克力或者糖加情书,其他班的女生们大多害羞地给他塞完礼物就跑开了,他便翻开看看情书,然后把巧克力留着自己吃。

    这也是他为数不多能吃到甜食的时候,然后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可现在,他感同身受喜欢一个人那晦涩难言的感受,喜欢这种情绪会一直在身体里肆虐,想要抱着她,只有无尽的幻想和眼神黏着她。

    却无法拥有她。

    所以他认真垂下眼睛,看着对面的短发小姑娘,“对不起。”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不收礼物吗?”

    “我有喜欢的人了。”

    小女生脸色由红转白,她一脸难过,没多说什么。盛寻歉意地准备抽身离开,却被拉住外套的袖子,

    “等下,”小女生哽咽了一下,

    “我知道了,但是希望你收下这个。”

    她解开小礼盒上的丝带,抽出一个粉色的信封,上面还印着少女心的淡粉色小心心。

    “是我精心准备的,”

    “还是希望你能看到。”

    她实在真诚,盛寻也不忍心再拒绝,只是伸出手,将信塞在兜里,走回了教室,下意识去看余照挺直的脊背。

    大家都说顾江帆是班花,他对此没什么感觉,长大的这么多年,唯有余照,在他眼里闪闪发亮。

    像朵芬芳馥郁的白色玫瑰。

    让他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定了她。

    漂亮纤细,柔美可爱。

    余照有意无意地回头望了他一眼。

    班级大多同学都是住校生,都踩着点来班级,也让此刻的班级只有他们。

    怕余照不高兴,盛寻放下书包,走到顾江帆的位置上坐下。

    “我没收礼物。”

    “你收不收礼物关我什么事儿。”

    死板的语气,压根不像是真的不在意,盛寻向来对余照的反应很是敏感,她的脸色沉下去一点,盛寻脑袋的预警雷达都会疯狂叫嚣起来。

    他紧张地舔舔嘴唇,“我知道你不在意,那我也要跟你汇报一下。”

    “前几天看你的笔快用没了,我给你买了一盒。”她从书包里掏出一盒笔,还贴心地买了一袋不同颜色的替换笔芯。

    盛寻伸手将纸盒拿起来,“谢谢。”

    “嗯,没事儿就回座位吧。”

    盛寻瞧着她从书包里往外拿东西,确实没什么要跟他说话的意思,他点点头。

    “好,那我回去了。”

    “盛寻。”

    他转过身来,仓促地接住了砸过来的橘色小圆球,他低头一看,是个圆润可爱的橙子。

    “祝我们心想事橙。”

    她说,祝我们。盛寻压抑不住嘴角的笑,死死咬着下唇的软肉,使劲点头。

    回了座位将橙子珍惜地放在包里,不舍得吃,根本不舍得吃。

    这天上午,第四节是且上且珍惜的美术课,因为上完这节,下午的课都枯燥死板。

    余照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低头捏捏毛衣,这个蓝色饱和度很低,掺了灰调的蓝,她很喜欢这件衣服,是让人觉得沉静温和的蓝色,很接近云山蓝。

    高中阶段女生都会偷偷化一点妆,只要不过分夸张,徐老师也是不会出声责骂的。

    今天早晨余照对着镜子端详自己,浅浅沾了一点橘色的口红,她只要涂上口红遮盖住苍白的唇色,整个人就元气很多。

    她期待什么呢?

    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笑,她不经意间,总想按照盛寻的喜好来打扮自己,他喜欢什么样的自己,她都懂。

    可现在的盛寻也不是那个看到她涂口红就会受蛊惑来亲她的小猫了。

    她叹了口气,将橘子皮扔进她和顾江帆桌子中间挂着的垃圾袋。

    抱着小花束的顾江帆回来了。

    严厉感慨,“这个不错啊,还知道送花。”

    “是啊,这个确实不错。”

    顾江帆低头闻了闻,然而鲜花并没有什么香味儿,只有湿润的鲜香。

    她珍惜地把花立在桌子角,问余照,“这个花能养几天吗?”

    “应该可以,”余照讲,“你回去把它们的根斜着剪一下,然后插放在水里,每天换水,大概是这样。”

    “余照这个圣诞节什么也没收到吗?”

    王梓瞧瞧顾江帆都快放不下的礼物盒子,打趣余照。

    “无所谓啊,我又不过圣诞节,”她摊手,继续扒橘子,想起来以前刷手机看到的梗,便说出来逗大家笑,

    “花而已,我的坟上也会长的。”

    附近的大家都疯狂笑起来,严厉更是笑得弯了腰,

    “哈哈哈哈哈不是余照,你怎么这么搞笑啊?”

    “那是你不懂,”顾江帆摇摇头,“圆圆其实特别好笑,冷幽默大师。”

    【你们笑什么呢?跟我讲讲,我也想听。】

    余照在午饭时才看到来自盛寻的短信。

    她抬眼瞧瞧对面脸颊鼓鼓吃东西的盛寻,将手机塞回衣服兜里,然后开口,

    “江帆今天收到玫瑰了,王梓问我怎么什么也没收到,我说我又不过圣诞节,再说花而已,我的坟上也会长的。”

    盛寻被呛了一下,连忙捂着嘴咳嗽,再转回来的时候脸都红了。

    他眼睛因为咳嗽还有点湿润,但是满眼笑意,漂亮秀气的眼睛里如同缀满细碎的星光。

    “怎么突然说这个?”他有点莫名其妙。

    “我们下课的时候就在笑这个。”

    盛寻点点头,突然问,

    “余照,你喜欢什么花?”

    “嗯?”余照沉吟,“嗯,只要是白色的花,我都喜欢,最喜欢白色洋桔梗。”她笑了笑,

    “真的很漂亮,很适合求婚呢,一大束的样子,真的很漂亮。”

    真的很漂亮重复了一遍。

    这几乎是向来说话很有逻辑的余照不会出现的时刻。

    排骨和土豆在浓郁的沸腾酱汁里散出香味儿,盛寻洗干净手,抓起一把面条铺在上面,然后将锅盖小心放好,离开灶台去洗手池刷碗。

    透明的水花四溅,因为天气的缘故,从水管里流出来的水也刺骨,刷完一个碗他就不由自主地攥拳缓一缓,感觉手指已经要抽筋了。

    “盛寻。”

    他没回头,低头瞧着碗,“怎么了?”

    “啧。”有人在背后踢了他腿肚一脚,“我跟你说话呢,你连脸都不转过来?”

    他转过头,波澜不惊地望着他妈。

    “什么时候放假?”

    “1月8号。”

    “我跟你爸前几天去你大舅家,你大舅有个朋友是做劳务中介的,他说每到寒暑假有老多人去南方厂子里打工了,我们给你找了个合适的,放假了你就去吧。”

    盛寻回过头,拨开水管的开关,“去南方?哪儿?”

    “锦绣。”

    “那么远?”他犹豫了一下,“我在家附近找个兼职干一下也挺好的,没必要去那么远吧。”

    “你懂什么?你知道去锦绣能挣多少吗?那人说了,两个月能挣五千多呢。”

    盛寻紧紧握拳抵抗手指的僵硬,看他没说话,他妈倚在厨房门边又讲,

    “那边电子厂供吃供住,这边有人带你们过去,全程就只花一趟回来的车票,多好哇。”

    “你让我考虑考虑吧。”

    将碗放在旁边沥干,盛寻随意地甩甩手上的水珠,仔细瞧连手背都被冰红了。

    “我可没跟你商量,盛寻,你放假了就给我跟着去,全程有人带着,你老实点就行了。”

    语气快速又强硬,他妈一如既往的大嗓门。

    等到饭菜都上了桌,盛寻给自己挑了一碗面,夹了几块土豆,剩下的排骨碰也没碰,埋头吃自己的。

    “盛立业也就这排骨焖面做得还行了,盛寻你最近打下手的时候多学学。”

    他妈捏着一块排骨,啃干净了肉还要嗦着骨头,发出刺耳的吸溜声让盛寻皱了下眉,不着痕迹地护住自己的碗挪了挪。

    “听说没有?老王的媳妇跟邻居跑了。”牛翠花感兴趣地问。

    盛立业点点头。

    “听说他家闺女被那个女的带回自己妈家去了,老王去要孩子都没让他看见孩子。”

    气氛沉默几秒,牛翠花一直看着盛立业希望他做点什么反应,盛立业清清嗓子,憋了许久才说,“有点狠了。”

    “可不是呗,这女的孩子都不要了就跟人私奔,再说也是虎,孩子不往爷爷家扔,往自己娘家带,这不是给自己妈找不痛快吗?”

    依旧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盛寻在牛翠花单人输出对出轨人类的批判时,埋头吃面,考虑自己要不要去锦绣。

    去这么远的话假期就没办法见到余照了。

    “所以说盛寻,”牛翠花提高音量,“你就感激我们吧,我们把你带在身边,好吃好喝的养着,没把你扔给老一辈,想回家都没家。”

    盛寻的筷子顿了顿,哭笑不得地点点头,“是,感谢你们。”

    语气不免得阴阳怪气,他突然发现自己刚才的样子好像是学余照的,让他沾沾自喜。

    “感谢我们你假期就好好干活儿,生你养你这么大,你知道养大一个孩子多不容易吗?你得学会感恩我们,不能狼心狗肺。”

    “嗯。”

    只是给他一口吃的没饿死罢了,他才不是精心培育的小树苗,他是被当做一条流浪狗养大的。

    “我去锦绣也行,但我有个条件。”

    “条件。”牛翠花冷笑着重复,盛寻不管他妈的态度,

    “工资发下来了我要两千块钱,剩下的给你。”

    “两千?”他妈眉头都立起来了,“你做梦呢你。”

    “我交学费,还得有点钱买新学期用的东西。”

    “那也用不上两千。”牛翠花笃定地说,“你上学期学费不是九百多吗?”

    “我还有别的想买的东西。”

    “啧。”他妈把筷子一拍牛眼怒瞪,“盛寻,别给脸不要脸,除了学费剩下的钱你都给我乖乖交回来。你有想买的东西?我还有想买的东西呢!”

    临睡觉了,卧室里还有牛翠花隔一阵的骂骂咧咧,盛寻心浮气躁,躺在被子里翻身。

    要是留不下来工资,那下个学期岂不是又要花余照的钱,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欠余照的根本数不清。

    “去锦绣?”

    余照惊讶地眨了眨眼,然后重复,“锦绣?”

    盛寻点点头。

    每天中午吃过饭,两个人在教室里闲聊一会几乎就成了日常,盛寻坐在王梓的座位上搓手。

    “我不太想去,有点远。”

    “不应该啊,怎么会这么早送你去。”余照脸压在胳膊上歪头。

    “什么?”

    “没事儿。”余照微微晃晃脑袋,又叹了口气,“别去了,在家附近找个寒假工吧,电子厂超级累的,真的,你甚至会胳膊抖得没力气拿筷子。”

    “我也这么说了,我妈不同意。”盛寻握着水杯灌了一口水,“可能因为那边工资高,她被说的心动了。”

    “唉。”余照毛茸茸的丸子头跟着摇晃,

    “怎么会提前了呢,想不通。”

    她坐直正色说着,“一放假我就去汇江送样本做亲子鉴定,这样说不定年前就能拿到结果了。”

    “好。”

    余照又趴了回去,“我总觉得我忘了点什么。”

    她自言自语的模样可可爱爱,盛寻手痒地想摸摸她的脸颊,只能紧紧握拳克制住自己。

    “不过说真的,盛寻,你跟锦绣这个城市真有缘分啊。”

    上辈子高一的结尾,他也是去锦绣的电子厂工作了呢,在自己原本的家乡生活过。

    “是吗?”盛寻想了想,“我跟清河更有缘分吧?”

    “清河,”余照摇摇头,“以后这里也发展不起来,从四线城市变成五线城市,不是它的档次变低了,而是最低只有五线,要是有十八线,那以后清河就是十八线城市。”

    “这么夸张的吗?”盛寻被逗笑了,余照说话的时候连小表情也可爱,盛寻就面带微笑听她讲话,真的会很想亲亲她。

    “盛寻,你以后想做什么工作?”

    “我?”他眨眨漂亮的柳叶眼,有点迷茫,“我没想过。”

    “也没有理想的职业吗?”

    “当老板算吗?”盛寻笑起来,“不用付出劳动就有人给你挣钱。”

    余照被逗笑,“什么呀!一点都没有大志!而且你以为当老板很轻松吗?当老板也累。”

    “你以后想做什么,余照。”盛寻问。

    余照努努嘴,“可能还是当会计吧。”

    “还是会计?”盛寻没理解这个还是是什么意思。

    余照说,“师傅领进门,刑期看个人。”

    “啊?”盛寻迷茫,接不上她的梗。

    她开怀笑起来,

    “主要工作就是合理避税。”

    “嗯..”盛寻想了想,换了个说法,“给老板省钱?”

    “算是吧。说不定以后也会去做审计,我暂时还没想好,主要是我也想不到别的工作有什么适合我的。”

    “慢慢想吧,我觉得以后科技发达,社会进步,会有越来越丰富的就业类型。”

    “天真可爱的高中生啊。”

    余照摇头,“以后生活压力只会越来越大,因为大家都很卷,我第一份....”

    第一份工作常年加班,最长记录是每天工作到几乎是凌晨,就这样连着上了21天班,到最后感觉精神状态都不太好了。

    “嗯?”

    “没事儿,我说错了。”

    “哦,”盛寻又问,“卷是什么意思?”

    “就是大家都很拼命工作,在有限的待遇下,疯狂提高工作效率。”

    盛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压力好大。”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如果你考一个好学校,至少有更广阔的就业选择,相对的,工作环境也人性化很多。”

    但盛寻好像没听进去这句话,而是立刻说,

    “我想跟你考同一个大学。”

    余照的表情梗住,她瞧了瞧盛寻认真的神色,然后缓慢说着,“那你要好好提提你的成绩,最近你数学能考到接近120分了,可英语还是40左右,其它都不太行,这成绩要想考个好学校其实有点困难的。”

    她心底里默认了高考时他们远在千里之外,说不定都关系变淡了断联系,所以从来没想过盛寻的大学问题。

    “嗯,我有点笨,有的上课听不懂。”

    “没事儿,以后就好了。”

    以后回家了他爸妈就会给他报补习班补课的吧,到时候会有一对一的老师给他提成绩。

    这不是自己该为他考虑的事儿,因为没有时间了,原本想带着他学习的,但是计划以前,说不定不用等到下学期开学,盛寻就能回家了。

    时间太快了,流沙一般,让人只剩下徒劳的感慨。

    “我到底忘了点什么呢。”

    夜里余照坐在书桌前,将三千九百块重新数了数,拿出四百塞在自己平常用的钱包里,剩余的用信封装好。

    原地转了一圈,又伸手去拎自己的行李箱,比预想中的沉,让她没拿住脱了手,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咚响。

    “圆圆,你干嘛呢?”林美珍推门纳闷地瞧她。

    “没事儿,妈,我翻翻我的衣服,我去年有一件衣服不知道放哪儿了。”

    她笑嘻嘻的。

    林美珍翻了个白眼,“轻点吧祖宗,这么晚了,楼下的叔叔阿姨肯定被你吵醒了。”

    “我一定小心。”

    “想一出是一出。”

    余照赔笑把她妈目送出去,将箱子里自己的衣服都掏出来塞进衣柜里,坐回书桌前抽了张纸开始列清单。

    【洗衣液】

    【洗发水】

    ...

    今天两辆公交也是一起到的校门口。

    余照幼稚地故技重施,盛寻清瘦的身影越来越近,在接近她时脚步缓慢了一下,然后继续低着头向前走。

    余照开心地从路边的灯柱后面蹦出来拍他肩膀,

    “哇,吓...吓死我了。”

    他流畅的柳叶眼都睁圆了,神色认真地说着。

    余照本来开心的大笑立刻收了回去。

    “你演得好假。”她不满意地跺了跺脚,“你根本就没被我吓到。”

    盛寻无措地咬了咬嘴,“对不起。”

    “你是不是下车前就看到我了?可你那辆公交在我的身后哎。”

    “嗯...我能认出你的鞋。”盛寻吸了下鼻子,“其实光看一部分我就能判断出来是不是你。”

    “这么神?”

    “嗯,看不见也能知道是你。”盛寻腼腆笑了,“你身上有很好闻的香味儿。”

    “神经病。”

    盛寻快步追上大步迈出去的余照,“你在哪个考场啊?”

    “五号,你呢?”

    “十六号考场。”

    余照皱着眉头算,“那你这是年级第多少名啊?”

    盛寻不好意思地回答她,“第472。”

    “咱们年级好像是620个人,”看到盛寻蔫头蔫脑的模样,余照又安慰,“你从吊车尾变成中下游了,进步好多,下个学期肯定能变成中游。”

    她的成绩倒是提高了很多,一方面是现在还没分文理,考试的科目众多,大家各有短板。一方面是这次回来她很少在课上划水,而且很多知识已经学过,再次掌握接受速度会快一些,导致她的成绩几次月考都很不错。

    只要她不要再像上辈子一样高考时大作文跑偏到喜马拉雅山脉去。

    【住宿舍的话如果是上下铺就选上面,不然下铺可能会有人随意翻你的东西。】

    【牙膏不要放在外面,会被别人偷偷用。】

    【晾着的衣服也要多注意小心被偷。】

    这几天她不断回想盛寻曾经跟她说过的,然后提醒现在的盛寻,免得他再经历一次。

    【要提防有人对你动手动脚,这条超级重要,不止要防着女生,男生也要防。】

    针对这一条,她发完了咬咬牙,又补充,【上一条超级重要,男的(不管多大年纪)都是提防的重点对象,谨记谨记。】

    看到盛寻再三保证,她才稍微放下心来,上次高中时期他们的聊天短信不算频繁,也只是说说近况。

    这件事儿还是后来的盛寻跟她讲的,说有个比他大好几岁的同事总是跟他勾肩搭背距离很近。

    最开始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以为那是和蔼的说话温柔的大哥,直到有一天他睡醒了发现那个人坐在自己的床边,手伸进他的被子里摸他的腿。

    余照听到这一阵无语。

    她憋了半晌,又问,“所以这人把你当做上面的还是下面的。”

    那时候两个人已经快要结婚了,话题自然没什么禁忌,盛寻嘶了一下,然后努了努嘴,

    “可能是把我当做下面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不厚道地笑了半天,被不开心的盛寻抱着挠痒痒,

    “哎呀哎呀,你别恼羞成怒嘛,这种经历女生多多少少都经历过。”

    余照接着说,“我们都习惯性地保护自己了。”

    她开始回忆自己的长大过程里,小学时候和周围小区的孩子玩捉迷藏,有个十几岁的高中生总喜欢和自己藏在一起,甚至还想偷偷地亲她,被她敏捷躲开了。

    有一次回家的路上被那个男生突然从背后抱起来,然后被摸了胸。

    公交上有莫名其妙装睡将头贴在她肩膀上的奇怪叔叔,大学时附近有暴露狂,有小时候当着她面换衣服还出声让她看一看的远房亲戚。

    年纪小的时候不太懂这些,只是在长大后的某一天恍然大悟,然后感觉像吞了苍蝇。

    盛寻听她说完这些,不高兴地埋脸在她肩膀上,

    “这些人好讨厌,我想打死他们。”

    “那个总是占我便宜的高中生听说后来出车祸死了,我家那个亲戚人生路也不太顺,这证明了做人真的要积德。”

    盛寻咬咬她的肩膀,“真可恶。”

    “我大学寝室晚上聊天的时候,发现大家都有类似被恶心到的经历,只觉得现在变态太多了。”

    她将思绪收回来,又给盛寻发,【我快要到了,你是不是已经在检票口了。】

    时间过得太快,一眨眼就到了假期,牛翠花几乎是迫不及待就要把盛寻送出家门去打工。

    这一年候车室还可以随便进,不查车票,甚至还有站台票,可以送亲属到火车上。

    人来人往,年关将至,平日没有人流量的小小四线城市也重新活跃起来。

    她几乎是一进去就看到了人群里等待她的盛寻。

    “还有多久检票啊,我来得有点晚了。”余照懊恼。

    “还有一个小时呢,不晚。”盛寻连忙劝慰她。

    “嗯,”余照环顾下周围,看样子也没有双人空座,她便把盛寻拉到侧面的窗边角落里,在一个打地铺休息的中年人旁边站定。

    然后拉开自己拎着的黑色行李箱。

    “我给你准备了点东西。”

    她瞧着盛寻已经背了背包,又连忙问,“你还带什么行李了吗?”

    “就这样,没有了。”他示意自己肩上的书包。

    “那就好,我还怕你拿不了这些呢。”

    “余照...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他蹲下来,跟把行李箱放平的余照讲,

    他妈说带着换洗衣物就行了,反正只是两个月,过年也是放一周假的,没必要带很多东西。

    他想了想也是,就随手带了两件衣服。

    “听说了就开始准备了。”余照自然地回答,“盛寻,你手机充电了吗?电池带够没有?”

    “带了,带了两块电池。”

    余照点点头,把他拉近一点,一起翻箱子,

    “这个夹层里是两套春季的衣服,锦绣市现在已经零上了,你这身厚衣服下车前就去换了,不然会特别热。”

    “衣服?”他没想到余照连衣服都给他买。

    最上面叠放整整齐齐的是一件浅灰色冲锋衣,下面还有同样材质的橘色衣服。

    旁边甚至有个鞋盒。

    “然后这个袋子里,”

    他刚随手要打开,余照不自然地拦住了他的手,“别看了,是袜子,你去就知道了,那里衣服不容易干,要多带几双袜子。”

    “好。”

    旁边中年人一直感兴趣地瞧他们俩,余照挪了挪位置,用自己的背影挡住盛寻。

    “这里是洗护用品,洗衣液,洗发水,洗面奶,沐浴露,毛巾,小梳子,给你带了个可以折叠的小浴兜,这样就可以装着这些去洗澡了。”

    盛寻只是瞧着她,没有讲话。

    “然后这边,”左边已经介绍完了,她重新把上面的拉链合上。

    “这边带了两个晾衣夹,拖鞋,盆之类的你自己去那边买吧,这东西用完了就不要了,没必要这么远带那些去。”

    “不知道你的被子是多大规格的,被罩和床单我按大一点的尺寸买的,要是大了,你就用夹子把它多余的部分夹住...”

    她发现盛寻走神了,便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你想什么呢?”

    盛寻抬眼,“我只是想,我何德何能让你照顾到这个程度。”

    “因为你是我重要的朋友。”

    他高兴地抿起薄唇,死死咬着下唇,还是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

    双眼皮和卧蚕都绽放出柔和的弧度,甜蜜幸福。

    好哄得不行。

    眼看着安抚好了,余照便继续说东西的事儿,

    “我给你准备了几管小牙膏,要是丢了也别找了,就用新的。”

    “到那里记得买卷纸,这个也没必要在这边带过去。我给你准备了点小包装的路上用。”

    然后她拎起塑料袋装的零食,从箱子里拿出来,看着空了一大块的箱子,又跟盛寻把他背包里不需要的东西往箱子里挪。

    “余照,你花了多少钱啊?”

    “花的都是你上交的工资,所以等于我没花钱,花的是你自己的钱。”

    “那不是我的,那是我还给你的。”盛寻立刻纠正。

    她拍拍行李箱,“随便吧,你的我的都无所谓,这个行李箱是我用旧了的,我正好要换新的,以后你留着用吧。”

    她满意地把箱子推到盛寻手里,然后把零食袋子堆放在箱子上。

    “这些路上吃。对了,里面的晕车药等会儿在上车前吃,四个小时吃一次,一天不要超过三次。”

    被人细心照顾到这种程度。

    盛寻心头震动,一手握着箱子,伸出另一只手大着胆子把余照拥进怀里,心跳如鼓呼吸急促,静默几秒余照没有推开他,他更开心了。

    这个高度他低下头就能亲到余照的额头。

    但他只是克制地搂紧了一点余照的背幸福地傻笑。

    她身上的味道清冽好闻,余照没有开口,他便装傻一直不放手,就这样抱着余照。

    感觉心都被填满了。

    余照退后一步从他怀里脱身,把自己的墨蓝色mp3掏出来,“我充满电了,你带着路上无聊听歌,充电器我给你塞行李箱里了。”

    盛寻连忙伸手推拒。

    “拿着吧,我给你下了很多新歌,就是给你准备的。”余照塞进他衣服兜里。

    看样子没有事情能叮嘱他了,盛寻咬着嘴唇内侧的软肉,让自己柔软的下唇都噘了起来。

    “我能不能再抱抱你。”

    余照便小小地摊开双手。

    盛寻这次松开箱子,珍惜地双手环住余照,冬季他们的衣服都很厚,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外套都脱掉,只用一颗隔着薄薄皮肤的心去贴着余照。

    “我真不想离开。”

    余照笑了,“说什么傻话呢,去吧,过年就回来了。”她伸手揉揉盛寻的后脑勺,

    “你要乖。”

    盛寻的胳膊越来越紧,她有些呼吸困难地仰起头,在他耳边继续说,

    “保护好自己,盛寻,我等你回家过年。”

    “嗯,”

    “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有困难要记得找我。”

    “嗯,”盛寻小声念叨,“我会想你的。”

    “你们一起去的还有谁啊?”听到余照这么问,盛寻回过头去,去寻找自己刚才坐的位置。

    “那个正看着咱们的大叔和红羽绒服的黄毛?”

    “嗯,是他们。”

    他根本没松开手,就看到余照如临大敌地将手撑着他的肩膀,偷偷摸摸地在他怀里只露出眼睛去看,生怕被远处的两个人发现,把盛寻逗得想笑。

    “防着点,那个大叔。”

    “他应该不会是你说的那样,他送我们到那边办完入职就回来了。”

    “是吗?”余照收回视线,清亮的眼睛看着他,

    “一定要有警觉心,别被占便宜,虽然你是男生吧,但是男生出门在外也要注意安全,尤其你这样的男生。”

    “我什么样?”盛寻歪着头笑着问她。

    “白白净净的,长得漂亮的男生。”

    “长得漂亮?”盛寻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自己,笑得乱颤,他用舌头顶着腮边,希望控制一下自己的笑容,但还是失败了,惩罚似的用头在余照的肩膀上撞了一下。

    “不能用漂亮形容男生啊。”

    “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才不是呢。”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放开我?”余照说完,盛寻才依依不舍地松开胳膊,“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现在只是因为突然离开家没有安全感,没关系,去了那边习惯就好了。”

    才不是,盛寻想,他的脑袋里可一点也没有对所谓的家的留恋,他的留恋在他的怀里,他舍不得的只有刚刚脱离他怀抱的人。

    盛寻的背影在人群里也很显眼。

    黑色的棉服遮住腰胯,细长笔直的牛仔裤下面是灰色的冬季棉鞋。

    并不瘦弱可怕,而是带着少年人的清俊流畅,围着黑色的围巾,头发都柔软地搭在围巾边缘。

    他好像长高了一些。

    余照目送着盛寻走进检票口,然后对自己养孩子获得成果沾沾自喜,好好吃半年的饭果然见效啊。

    出站的台阶上还有上一次落雪时结的冰,被人来人往地踩成了灰黑色。

    余照特意绕开有冰的位置,信步下楼梯,脚离开最后一截水泥台阶,她陡然弯腰,死死捂着肚子。

    她想起来了,在肚子的刺痛里懊悔不已,她彻底忘记了2009年的年初,她得了急性阑尾炎住院一周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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