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粒尘埃

    爱是很奇妙的东西。

    它毫无开始的缘由,也毫无努力的方法,当它像一阵风消散时,所能做的也仅仅是,放他离去。

    如果荀钰能坦诚地承认他爱上了别人,那她就洒脱一点放手,成全他。

    哪怕,哪怕她心里嫉妒得快疯了。

    她曾经所有的幻想都变成了泡沫,溃散如烟,从她眼前溜走,还要嘲笑她:瞧,这是他与别人的未来。

    而不是跟你的。

    过客而已。

    余照恨恨地拍了一下自己桌上的书,手掌里传来的闷痛她感觉不到一样。

    “你怎么了圆圆?”

    顾江帆纳闷地看着她。

    她一本正经转头,与顾江帆明亮小鹿眼对视。

    “心中无男人,拔刀自然神。”

    “孩子,学习学疯了啊。”

    她晃晃脑袋又说,“恋爱脑是没有好下场的。”

    可嘴上这样讲,她下了晚自习,整个人摔进床里,神色复杂地举着手机看那边蹦出来的一条条短信。

    【今天同学都说好冷,我觉得还好吧,其实是湿冷,会让人想哆嗦的那种。】

    【圆圆,我买了个保温杯,觉得挺好用的,也给你买了一个,是你喜欢的蓝色。】

    【我今天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机会在上课的时间莫名其妙闹钟响了,我们班有个同学跟我说那天她偶然看见,是陈雪动了我手机,怪不得。】

    【我立刻给我的新手机设了解锁密码,是你的生日,我好喜欢。】

    ...

    【元旦调休放三天,我们中间那天见一面好不好?】

    【见见我吧?行吗?咱们去吃你喜欢的那家火锅。】

    【只要你肯见见我,这段时间我都会开心得要死。】

    人不能这么贪心,既要还要。

    所以余照不明白荀钰这段时间的行为动机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非要抓着她不放,明明在身边有了更喜欢的女孩。

    他一直嘴硬说,那是荀铮喜欢的人。

    跟哥哥的女朋友相视一笑十指相扣走路吗?垂眸看她的眼神那样温柔,心里的柔软几乎要融化般溢出来,让余照想起来就忍不住心里酸涩地流眼泪。

    不敢细想消失了一晚上,对方发来的那句“昨晚都怪我”是什么意思。

    真话就这么难说出口吗?

    她叹了口气,将荀钰发来的消息一字一句地看完,越看心越紧。

    折磨他跟折磨自己没有区别。

    她现在更讨厌的是自己,狠话说了一堆,发现你拈花惹草就立刻处理你。

    结果,她在不断给他机会却次次失望后,仍然舍不得挥剑斩断联系,与他这样纠纠缠缠藕断丝连。

    看到他卑微,还忍不住觉得心疼,爱他似乎变成了自己的本能。

    只要那张可怜的脸盈满泪水,她就心软得一塌糊涂,完完全全是他的手下败将。

    她想,她也需要时间。

    身体里残存的爱意会一点一点消磨光吧。

    直到爱恨归零,她就再也不在意他爱不爱别人,到了那时,想必荀钰在她心里会泯然众人矣。

    他会变得不再特别,不再特殊,是人海里的陌生人,即使擦肩而过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的陌生人。

    【圆圆,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一种特别好闻的味道,我每次闻都觉得香味儿窜到头顶,好想再闻闻。】

    【死变态。】

    【你今天回了我三个字,比前几天多一个字,这就是进步,我会再接再厉的。】

    这人没救了,她将手机扔远,缓缓闭上眼睛。

    十一月末,迎来了寒冬的预备期。

    下课时和顾江帆结伴去厕所,穿着毛衣都被走廊里的穿堂风吹得直起鸡皮疙瘩,两个人互相笑对方因为冷风缩紧肩膀的样子,哈哈大笑。

    跟她们擦肩而过的女生小声交谈,

    “听说了吗?曾云峰退学是因为把高二的一个女生那个了。”

    “啊?”听到八卦的女生一脸嫌恶,“太恶心了吧。”

    顾江帆立刻牵起余照体温冰冷的手,快步往厕所走。

    余照安慰地晃了晃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

    “没事儿。”

    曾云峰退学了到底是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他乱说的可能性,这是避免不了的。

    这天盛庭竹在后面一排同学的注视下,搬着两个摞在一起的纸箱,歪头看脚下的路脚步生风,无人不感慨一句少侠臂力惊人。

    等走到他的座位,他脚步未停,向前继续迈了一步,对上了一脸懵的余照,微微抬胳膊伸向她。

    “盛寻给你买的。”

    看到她没有接的意思,他又补充说,“挺沉的,他怕你拿不动所以让我去的。”

    小小内双的眼睛衬得他一脸坚毅。

    “你要不先接下来行吗?”

    余照这才不情不愿地挪凳子,将两个箱子分别接下来放在了自己和顾江帆中间。

    “谢谢。”

    她脸上没什么喜悦,向盛庭竹道谢,

    “下次他再这样你就拒绝他。”

    “但他是我弟弟。”盛庭竹认真说,

    “我弟拜托我这么一件小事,我也不可能拒绝他。”

    这倒是真的。

    于是余照回过头来,决定从源头制止。

    【买的什么?】

    【圆圆,今天回短信好早呀,我好高兴。】

    【我听说这个很好吃,很下饭,所以给你买了点,还有别的零食是同一个店铺里的。感觉看着会好吃,给你下单尝尝,应该是塞进了同一个包裹,打开的时候注意点别划到手。】

    【还有一箱是我最近喝到的茶饮料,我觉得你会喜欢,你尝尝,喜欢的话我再给你买。】

    【不许再给我发快递。】

    【明白明白。】

    最近让她在意的小事儿实在是有点多,比如走廊里两个女生挎在一起的胳膊在跟她面对面时突然就轻轻拐了下胳膊肘。

    在女生的世界里,这就是用动作提醒朋友注意旁边的人。

    她莫名其妙地继续往前走,隐约听到那女生小声说,

    “就是她,曾云峰.....”

    这让她心寒了一瞬,走廊里遇见的谈论仅仅是堤坝决口前的涓涓细流。

    下午,就连教室里的女生都频频向她的方向瞟,这让她收紧了握笔的手,甚至不想抬头了。

    “哎,余照!”

    她沉静着脸回头看高山海黝黑的脸,他一句话没说,但却满是嘲讽与恶意地扬起一边嘴角,吕凡拍打他的肩膀,一副你干嘛明知道还要表现出来的样子,看似在谴责他,实则却是对余照的蔑视。

    她一言不发将脸转回来看自己的书,在刺耳上课铃响起来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她总不能把什么都没发生挂在自己头上,这些交头接耳说到底就是为了满足他们自己的八卦欲罢了。

    只是为了奚落她。

    【楼主:大家听说了吗?咱们学校这个月的八卦,高二一个男生被退学是因为对隔壁班女生犯罪了。】

    【2L:什么犯罪?】

    【3L:不多说了,你懂得,一个男生对一个女生能犯什么罪啊。】

    【4L:啊?我的天哪,谁啊?】

    【5L:这个我也听说了,据说那个女生是高二五班的。】

    【6L:高二五班不就是顾江帆在的班级吗?】

    【7L:不能是顾江帆吧?昨天我在食堂还看见了,还是那么漂亮。】

    【8L:可别是顾江帆啊我还准备追她呢。】

    【楼主:楼主打探完情报回来了,大家放心,不是顾江帆。】

    【10L:那我就放心了,我家美女可得好好的。】

    【楼主:据可靠消息,是顾江帆的朋友。】

    【12L:哎?我见过,是不是那个看着感觉气色有点不好的女生啊?总跟顾江帆在一起的很瘦的女生。】

    【13L:应该就是她,太惨了吧,据说是曾云峰对顾江帆穷追不舍,追了好久顾江帆都不理他,爱而不得,所以转手对她朋友下手的,就是为了吓顾江帆。】

    【14L:太变态了。】

    余照焦躁地咬手指,仿佛咬得越狠心里的焦虑就能少一点似的,她的鼠标一划关掉帖子,几秒钟后,又再次点开,鼠标一路滑到最下方。

    【15L:都是假消息,你们在哪儿听说的。】

    【16L:怎么可能是假的?高一的都知道,我就是听我高一的妹妹跟我讲的。】

    【17L:对呀,跟我说的人说,是曾云峰亲口承认的。】

    这帮人,她头疼地扶额,将帖子关掉了。

    顾江帆早课前小心翼翼地凑近她耳语,

    “圆圆,最近要是听说点什么你千万别在意啊,他们说就说去,过一阵就散了。”

    她笑笑,表示自己没事。

    只是下课顾江帆说一起去厕所时,她为难地摇摇头,

    “你去吧江帆,我还不太想去。”

    “好,那等你想去的时候你再叫我,我陪你去。”

    在食堂吃饭时也会有不断的窃窃私语钻进耳朵里,她觉得那些视线,或探究或怜悯,都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无意识地扒拉自己的钱包,将上面的摁扣合上又拔开,合上又拔开。

    “没事儿吧?”顾江帆问。

    她继续摇头。

    时间久了连顾江帆都注意到了那些扰人的视线。

    为此,她周一的时候神神秘秘地递给余照一个蓝色外壳的不锈钢饭盒。

    余照摸不到头脑地接过来,看到她举起留在手里的粉色饭盒笑着说,

    “以后中午咱们不去食堂吃了,我打包带回来咱们俩在教室吃,你就在教室里等我给你带饭回来。”

    余照眨眨眼没有接话,顾江帆又说,

    “你喜欢蓝色的吧?你要是不喜欢咱们就换,我用哪个都一样。”

    余照的眼眶发热,将饭盒珍惜地抱在怀里,傲娇地讲。

    “我喜欢这个,你别想抢。”

    她想,朋友就是她的守护神,用凡人之躯堵住了那个正在决口的堤坝,能守着她的心安。

    中午下课铃一响,顾江帆就去买饭了,可怜的王梓被排除在外,开始和班里的其他男生搭伴吃饭,提起吃饭不免唉声叹气,说食堂的饭菜变得没滋没味起来。

    余照纳闷时他解释,

    “也没人跟我讲话呀!大家都闷头吃饭。”

    这就是无处安放的表达欲没有被满足吧,王梓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

    班级里的人渐渐走完,她注意到姜远一直慢吞吞的。

    直到,班级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姜远双手揣兜,走到余照面前站定余照才敢抬头看。

    活阎王的五官更凌厉了。

    有点淡淡的眼袋。

    “余照。”他的语气低沉。

    “嗯。”

    “上次掐你脖子的事儿,我要跟你道歉,我是无心的。”

    上次她被掐后yue了半天,心里是实打实的记仇,于是她眨眨眼没有讲话。

    东郭先生与狼,农夫与蛇,郝建与老太太,余照与活阎王。

    “我没想伤害你。”他冷静的表情碎裂开,带着一点点懊恼,

    “我只是...只是控制不住,我那天太生气了,尤其听说是你告诉的徐老师。”

    “所以告诉徐老师不对吗?”余照较真,“不告诉大人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开始治病呢?”

    “我有难处....”,他解释。

    余照想起来那天他面目狰狞恨自己到极点的表情,没有接这个话题。

    只是紧张地将后背贴紧冰冷的墙壁,见状姜远退远一步,与她保持距离。

    “我是来跟你说谢谢的。”

    “谢我干什么?”她纳闷。

    但他并未细说,而是答非所问地讲,

    “我需要住院一阵,大概一个月吧,等稳定了我再回来上课。”

    余照点点头,听到他要去治病,她真心地为他高兴,感觉生死簿上自己的名字都变淡了。

    不由得张口叮嘱,

    “那你药别停。”

    这句话听着感觉很好笑又哪里怪怪的。

    姜远一脸你怎么说这种话的表情定定看她两秒,突然就咧开嘴笑起来,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冰块脸变得春风拂面。

    “知道了,余照。”

    他温声应答,余照看着他背书包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后门,才将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手机放开。

    谣言愈演愈烈,甚至剧情发展到了她跟曾云峰在一起时劈腿了小白脸,曾云峰报复她后又喜欢上了顾江帆的版本。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还好班里大部分人都是善意的。

    尤其是女孩子们,在她笑着摇摇头说没发生什么后,都愤愤地跺跺脚,辱骂传谣言的人祖宗十八代。但出了这间高二五班的教室,她就开始犯起了疑心病,觉得每一个窃窃私语的人都在谈论她,评价她。

    每一个有意无意看过来的目光都仿佛在审视她,用眼神讲了一遍那离谱的八卦。

    这使得她不怎么爱出教室门了,连厕所都很少去。

    流言如同暗箭,不知何时会从哪个阴沟里飞来,把她措不及防扎得千疮百孔。

    不断难过,又不断被朋友的贴心所拯救,一点一点缝补她碎裂的创口。

    到了高二课程已经开始提进度和速度,余照下午时分总是困倦,每次都蔫蔫留下一句,

    “江帆上课叫我”

    就把沉重的脑壳往胳膊上一压,沉浸在短暂的睡眠里,这天高山海和王悦两个人追着打闹嘻嘻哈哈从前门到后门,惹得不少人不悦地瞧他们。

    王悦一直扯着嗓子大叫,

    “有能耐你别跑啊,你看我打不打死你?”

    “就跑,就跑,”

    高山海伸出自己舌苔厚重的舌头,恶意地卷曲着给她看,

    “你来打我呀,哎嘿,打不到~”

    “你等着!”王悦指着他,两个人开始新一轮的追逐。

    班级里响起来了小小抱怨声,

    “烦不烦呐?”但两个人充耳不闻。

    高山海哈哈大笑着看追不上他原地叉腰大喘气的王悦,用手背擦擦鼻子揉了揉。

    “王悦,你得多练练跑步啊,跑这么慢万一哪天也遇到那种事儿怎么办?不想成残花败柳你就得练成飞毛腿,哈哈哈哈。”

    班级里的嗡嗡声安静下来,如同一场突如其来消失的急雨。

    几秒后,陈欣雨啪地将书砸在桌子上,不急不缓地大声说,

    “放屁!”

    “谁说不是呢!”顾江帆接话。

    余照一脸睡眠不够的不耐烦,眯着眼睛看高山海冷笑,

    “听风就是雨的,猪都比你多两个脑子。”

    她这话一出,班里响起来一阵哄笑。

    “你说谁?”

    高山海立刻要往余照的座位方向走。

    顾江帆站起来,怒目圆睁,

    “就是说你,怎么样?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顾江帆一站起来班里男生大部分都从看热闹变成了想要随时劝架的态势,高山海本来往前走的一步退了回去。

    王悦一看全班视线的焦点都不在自己的身上,立刻一跺脚,向高山海娇嗔怒骂,

    “你会不会说话?你咒谁哪?”

    顾江帆拧着眉头坐回座位,那边王悦和高山海已经重新追着打闹起来了,她想了想不解气,又跟余照评价,

    “这王悦脑子有点毛病吧?”

    余照顺顺朋友生气起伏的后背,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晚上回到家,洗漱后将头发随意扎成炸毛的丸子头,她慢吞吞换完厚重的冬季加绒睡衣,顺手反锁了自己的卧室门。

    才安心打开书包将里面的罐装啤酒掏出来。

    麦芽精酿的香气在这寒冷夜里微微发散,她干脆踩着凳子爬上窗沿,赤着脚蜷缩在窗沿上,看窗外慢慢飘落的小小雪花。

    又是一年冬季了,时间过得好快。

    好像只有此刻的安宁才是自己的。

    她仰头灌了一口啤酒微微打嗝,又不放心地将窗帘拉严实,以求卧室里的暖光不要渗透进这小小的窗边。

    不要打扰她的休憩之刻。

    最近一段时间让她心累。

    学习本就身心疲惫,被议论的感觉也并不好受。

    就连看荀钰一天的消息都让她耗费心神,她将手机打开,看到收件箱里小小的红色未读提醒,下意识头疼地关掉。

    伸手揉揉闷痛的额角,她才将啤酒放在腿边,手指摁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一边去看他的短信。

    【我今天跟陈实说了,让他周日晚自习前把五十块钱还给我,以前我兜里有50块钱那都是巨款了,够我买好多东西的,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总想花我的钱,我又不富裕。】

    【我在光远寺后门喂了两只猫,一只白色一只橘色,都挺可爱的,感觉看橘猫的肚子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了,圆圆,猫会怀孕多久啊?白色和橘色的猫会生出什么样的小猫啊?】

    ...

    【圆圆,我今天放学的路上突然想起来了那次在摩天轮里抱着你的感觉,那时候你就缩在我怀里,小小一只,超级可爱。】

    来了,惯例的每天最后一条都要写得暧昧一些,故意惹她发脾气骂人。

    但她今日只是定定瞧了几秒,就关掉手机,拎起啤酒灌了一口。

    苦涩酒液会在入喉之后,残留余味,泛起一点微微的甜。

    她举起翠绿的铝罐,借着窗外的光线瞧,只要把这些喝完...

    都喝光....

    他就会来见她了....

    想到这,她美滋滋地抿抿嘴,毫无章法地往自己嘴里灌,皱巴着一张小脸打嗝。

    然后无比期待地仰着头,将头抵在冰冷墙壁上,缓缓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瘪瘪嘴,泪光闪烁地去看窗外。

    满脸都是痛苦。

    “就算是幻觉都不肯来见我吗?”

    将额头贴近窗户,被寒意冷得立刻弹开,搓搓自己几秒就差点冻住的脑门。

    算了。

    她潮红着脸,不来就不来吧,小气鬼。

    但是下一秒,两行清泪就从眼角渗出来。

    凭什么把她折磨成这样?

    凭什么两辈子都栽在这个男人手里,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打着酒嗝翻开手机,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念念叨叨,

    “确认完毕...很清醒。”

    骂这个负心汉一顿,骂这个撒谎精一顿,把他骂得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然后就再也不要理他了,他们就此再也不见。

    电话那头嘟嘟半晌没人接,她疑惑地将脸边的手机拿下来瞧。

    哦,凌晨了。

    那又怎么样,她都没睡他凭什么睡觉。

    就在她准备放弃打算再拨一次的时候,那边突然就接通了。

    “圆圆?”

    无比疑惑的语气,还带着刚刚清醒的沙哑。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酒喝猛了,她此刻有点反胃想吐。

    “怎么啦?”

    那边的语气极有耐心,舒缓温和,

    “睡不着吗?”

    余照眨眨眼,眼圈立刻就红了,但她稳了稳情绪,没有讲话。

    “嗯....”他又猜测,“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梦都是假的。”

    “你胡说。”她立刻反驳。

    那边笑出来,干净好听的声线就连隔着电话都那么有吸引力。

    为什么就是不能专心喜欢自己呢?

    这个渣男。

    骂他,余照用手拍窗框。

    用最恶毒的话骂他。

    “我讨厌你!”

    “好,”他应答下来,又轻轻喘息,“我喜欢你就行。”

    “你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嗯。”他回答得那么笃定仿佛余照不是在说他,而是他们在讨论第三个人似的。

    “你为什么不来见我?”余照哀怨。

    “元旦好不好?元旦假期我去见你。”

    “我不要,你现在就来,然后我打死你个死渣男。”好像是把窗框当成了盛寻的脸,她一拳一声闷响。

    盛寻那边立刻问,“刚才什么声音?”

    “打你脸的声音。”

    “别把手打疼了,”他轻轻说,“等我元旦去了你打我本人出气,好不好?”

    “我不要。”她吸了下鼻子,“你为什么不来见我?盛寻。”

    电话那边吞吞口水,“我也想去,只是....”

    “你别说话。”余照打了个酒嗝,“我在跟盛寻说话,你又不是他。”

    他们之间沉默了几秒。

    只有呼吸发出来的轻微电流声。

    “圆圆,要不这周末我去见你?只是周末的话,时间比较仓促,我到清河可能就是下午了,那时候天说不定都黑了,你能出来吗?”

    她缓慢眨眼睛,“不行。”

    “嗯,是我想当然了。”

    余照接着说自己拒绝的理由,“你不是盛寻,我不能在天黑以后见盛寻以外的男人,那很不安全。”

    那边轻轻笑了一下。

    “你喝了多少啊?”

    她低头去看绿色啤酒罐,赌气地讲,“以前能跟你见一面的量,但你是小气鬼,你不愿意来见我了....但是没关系,我也不愿意见你了,咱们以后就再也不见。”

    “不行啊。”

    盛寻好脾气地跟醉鬼沟通,“见不到你我会发疯的。”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余照嘟嘟囔囔,

    “死渣男,活该你发疯,这就是现世审判,你这样的负心汉在小说里都混不上一个男二,就是...嗝...就是炮灰前任,出场只为了打脸,再把你绑到耻辱柱上唾骂。”

    “原谅我一次吧。”他祈求,“求求你宽宏大量,只要愿意原谅我,小的感恩戴德,以后一生积德行善唯你是从,好不好?”

    余照许久没说话。

    “怎么才能原谅我呢?”

    脑袋好像都停摆了,余照感觉头好沉,脖子都快断掉,于是换了个方向歪头省力。

    没头没脑地说,“看看腹肌。”

    “什么?”盛寻像是没听清,小声不可置信地问。

    “看看腹肌,怎么了?”余照耍流氓。

    盛寻清清嗓子,立刻解释,

    “不是我不愿意,是我现在....嘶....”无比为难,尴尬地讲,“我现在没有。”

    “哼。”

    余照自鼻腔发出冷哼来,退步。

    “那就看看腰。”

    盛寻听到这,立刻保证,

    “我这就去锻炼好不好?你喜欢什么样的...腹肌?”

    “我哪知道?我又没见过很多,反正你看着练吧,我不喜欢太大块的肌肉。”

    “好。”

    “我总觉得,要是肌肉太大了,可以一拳送我归西,所以我不喜欢那样的肌肉男。”

    盛寻开怀笑起来,顺着她讲,

    “好,那就练一点点肌肉行吗?”

    余照咽口水,“要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嗯。”他保证,“我记下了。”

    酒劲上头,眼睛有点发花了。

    余照滞涩的脑袋晕晕乎乎,

    “盛寻。”

    “嗯?”那温柔耐心的语气好像永远都不会变一样,让她心里发酸。

    “是不是我真的很差劲啊?”

    “当然没有,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那你为什么要喜欢别人呢?”

    盛寻那边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一直说我喜欢别人呢?”

    余照委屈地闭上眼睛,“你干嘛骗我?”

    她再不爱哭,此刻也收不住自己泛滥的泪腺。

    “你明明就是更喜欢别人,比我漂亮,比我活泼,比我爱笑。”

    “没有,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别骗我了,盛寻。”她垂头,心累到极致,干脆将头抵在玻璃上,不顾什么冻不冻人了。

    “我好累啊,喜欢你好累,好没有安全感,所以我决定再也不喜欢你了。”

    “你一直在说的别人到底是谁啊?”

    盛寻纳闷。

    余照立刻哭哭啼啼,

    “你要我说她的名字?你报复我是不是?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太狠心了,你是死渣男。”

    听出来她哭腔里的极度不满意,生怕她挂电话,盛寻立刻说。

    “好好好,我是死渣男,但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是喜欢谁了啊?我到底背着你喜欢谁了?”

    窗户上因为室内外的温度差蒙上一层纯白雾气。

    余照伸出手指在上面画圈圈不讲话。

    “说说,嗯?”

    “还有谁,”余照的手指顿住,“就是那个你偷偷摸摸加了又删的女孩。”

    “不是说了吗?那是我哥喜欢的女生啊,跟我不熟,完全不熟。”

    “我不信。”

    “我们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闲聊过。”

    “我不信。”

    “那这样,明天让我哥给你解释,行不行?”

    “我不...他是你哥,他肯定会帮你这个死渣男圆谎。”

    盛寻都气笑了,“那要不我豁出去,我脸不要了,我去拜托阮思月跟你解释,总行了吧?”

    “她说不定会被你漂亮的脸迷惑,帮你撒谎,一起来骗我。”

    “圆圆,你真的喝多了,”盛寻无奈,“如果我们俩是真的,她怎么可能同意一起来骗你呢?那只会发生一种情况,这个世界上多一个人叫我死渣男。”

    “我不想听,反正你对我说谎。”

    听得出来盛寻那边很崩溃,他不断吸气最后也没说出一句气话来。

    余照想了想,“你就是典型的甘蔗男。”

    盛寻已经麻木了,问。

    “甘蔗男又是什么词?”

    “就是那种刚进嘴很甜,嚼起来都是渣的男人。”

    “唉....”

    “你怎么能叹气?你对我无语??”余照不高兴地问。

    “不是,不是。”他隔了几秒又自暴自弃,语调平板,“我对我自己无语,我是甘蔗男还有死渣男。”

    “算你有自知之明。”

    余照困得要命,慢吞吞爬下床沿,掀开被子像个大蚕蛹一样往里挪。

    “我困了。”她蔫巴巴说。

    “嗯,那就睡觉吧。”

    “我不开心。”她念叨,语气倒像是难得的撒娇,“就是不开心。”

    “我听说女生买到好看的衣服或者化妆品会觉得很高兴,你有没有想要的?跟我说我给你买。”

    她闻言顿了顿,在被子里费力地转换呼吸。

    “我要可以发光的月亮。”

    “嗯....有没有在地球上的东西呢?”

    “我要甜甜。”

    “好,”不管是什么都要先应承下来,他接着问,“甜甜是什么?”

    “你个死渣男!”

    话题又变回来了,盛寻那边沉沉叹气。

    余照第二天睡醒的时候只觉得头晕脑胀,她伸出去关闹钟的手都有点抖,随后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懵懵看自己被窝里开着的手机发呆。

    手机怎么就在脸边上?

    哦对了,昨晚跟荀钰打电话了。

    她揉揉眼睛,又想,骂他什么了?没什么印象了,是不是骂得很脏啊。

    管他呢。

    她持续打哈欠,慢吞吞洗漱。

    上午的课都是靠喝瓶装咖啡撑下来的,她发现瓶装咖啡的神奇魔力是,就算是你困倦到了极点,脑袋和思维已经双双去世,眼睛还是睁着的。

    换句话说,跟睁着眼睛睡觉没什么区别。

    “圆圆!”

    顾江帆笑着将饮料往她脸上贴。

    “好烫。”她眯着眼睛。

    “看你实在是太困啦,”

    顾江帆边把饭往自己的饭盒里装边讲,“我想着这么冷的天,别喝冰的了,胃怎么受得了啊,所以给你买了杯热的。”

    “谢谢。”余照困倦地吸吸鼻子将吸管扎进饮料塑料杯里。

    “好贴心。”

    她顺手掏出在书包里一上午没碰的手机,翻开后发现里面躺着一条彩信。

    疑惑眨了眨眼,居然是凌晨两点发给她的,广告吧这是。

    哦是来自荀钰的彩信。

    她点开下载,眼睛看着手机屏幕边顺势低下头去吸热茶。

    还没咽下去下一秒就狼狈地呛了出来,急忙扭头用手捂嘴咳嗽,紧闭双眼对抗鼻子里进水的痛苦感觉。

    “怎么啦?”

    朋友立刻抽纸递给她,“没事儿吧?”

    她一言不发接过交叠在一起的纸巾,微微摇头。

    “你看到什么啦?”

    她立刻做贼心虚地把手机攥回自己手里,向朋友解释,“没事,我就是刚才喝了口水突然想说话,所以就呛到了。”

    “哈哈,”顾江帆开朗地笑,“你着什么急啊?”

    她将手机拿到桌子下面,眼神复杂地又看了一遍。

    应该是对着浴室的镜子用后置摄像头拍的。

    照片里荀钰低垂着眉眼,用嘴咬着自己黑色卫衣下摆掀开了衣服。

    角度有点怪,他是两只手一起握着手机基本上跟肩膀平行拍的,至于为什么没看镜头,给余照的观感好像是他害羞,满脸的含羞带怯。

    一截细腰带着隐约的肌肉纹路,皮肤紧致好像一点赘肉也没有,柔韧有力的样子。

    余照脸热到耳朵后,尴尬地挠了挠耳朵,以为他又是那种故意激怒她找骂的套路。

    【你犯病是不是?干嘛给我发这种照片!!】

    【你说你喜欢的,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余照心虚,这倒也像自己能干出来的事儿。

    【暂时没有腹肌,你等我练练,我今天问我哥了,他说体脂率低的话练三四个月就差不多的。】

    【谁要看腹肌啊,我没有兴趣。】

    【你啊,圆圆,你亲口说的。】

    【少污蔑我。】

    【好,不污蔑你,我自己想练,到时候请你赏脸看,行吧?】

    她恼羞成怒地不回复了。

    【你说话总不能不算话吧?昨晚有人说了,看过腹肌就不跟我发脾气,还说没有腹肌看腰也是一样的。】

    【谁说的你去找谁,反正又不是我。】

    【看过了就不认账是不是?】

    这句话怎么跟提裤子不认人这么类似?余照往嘴里送了一口饭,又写。

    【我觉得一定是你发错了,你可以当我没看。】

    【看了就要负责。】

    余照扭头看看窗外,准备组织语言反驳他,只是她很快思维就跑偏了,暖气的热浪扑在她的脸上,让她困倦。

    她重新看手机写,

    【我还要教你一件事儿,不要随便给别人发这样的照片,发了也不要露出你自己的脸。不然以后遇到坏人可能会泄露出去,拿着照片威胁你就不好了。】

    【我知道,只不过我相信你,你不会害我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听没听过?你要对别人有防备心。】

    【多谢你的建议,但我现在是个死渣男,只有别人防备我的份,我暂时用不到。】

    怎么感觉他这话说得怪怪的。

    余照没再回复,夹起餐盒里的炸鸡排,跟顾江帆闲聊,“为什么他们吃炸鸡排都这么爱放番茄酱啊?”

    顾江帆瞧瞧自己的白色酱汁,

    “我还是觉得鸡排放沙拉酱比较好吃。”

    余照摇头,“我不爱把酱挤在上面,我只想吃原汁原味的,最多来一点蜂蜜芥末酱。”

    “不是,你这个口味更奇怪吧?”

    顾江帆笑嘻嘻。

    饭后两个人从箱子里一人一瓶茶饮料,余照拧开盖子小小嘬一口,又想起来有一阵没看手机了。

    【圆圆,你放心吧,我不会再让你没有安全感了,你信我,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很快她就知道荀钰所谓的安全感是指什么了。

    【十一月月考的成绩出来还不错,我求我妈把电脑还给我,以后可以看到你的脸了,开心。】

    在他强硬地要视频后,余照不情不愿地点了同意,立刻被对方那边惊呆了。

    他把头发剪成了寸头,短到...几乎是劳改犯的程度。

    余照震惊地微张嘴唇,没有讲话。

    荀钰反倒泰然处之,一脸笑容,

    “怎么样?”

    “不怎么样。”

    长相清秀的人并不适合很短的头发,会很突兀,尤其是她看荀钰的微微偏分发型看习惯了,突然这样“清爽”很是怪异。

    从一个清俊可爱的男生,变成了那个男的。

    没想到他微微一笑。

    “那就行了,我就要丑的。”

    “为什么啊?”

    “丑了就不会有人喜欢我了。”荀钰说完邀功似得继续讲,“我跟班主任说我想换座位,所以她给我安排到了另一边的单人座,以后我就不坐在陈雪附近了。”

    “哦对了...我跟她说了,我讨厌她,因为她喜欢挑拨离间,还总在我面前说你坏话。”

    余照挠挠发际线,将自己两边的细碎刘海捋到耳后掖住,眨了眨眼。

    “你所谓的...给我安全感就是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吗?”

    “有吗?我只是想,我要是变丑了就不会再有人跟我有牵扯。”他眨巴眼睛,真诚闪亮地瞧她。

    “你...”余照的眉头拧起来,

    “你这样想就是在钻牛角尖你懂不懂?我不需要你贬低自己。”

    “嗯,”他应答一声没再继续说这个,

    “还有阮思月的事儿,你告诉我,谁跟你说我们没关系你才信呢?你说我去办。”

    “我好像不认识你了。”余照喃喃道。

    “你有点魔怔了。”

    “放心吧,我现在很正常。”荀钰舔舔嘴,提起别的话题。

    “我们班最近风向又变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女生堆里都在孤立陈雪,说她是绿茶,绿茶是什么意思?”

    “呃..就是喜欢装柔弱比较有心机吧。”

    “哦,”荀钰点点头,

    “绿茶听起来倒是比甘蔗男好听多了。”

    余照心虚。

    这个超前的词汇不用说,肯定是自己骂骂咧咧出来的。

    “我喝多了,说话当然不走心。”

    “你这酒品确实是不太行,但你喝多了很诚实,说出了对我最深刻的印象,这也算是优点吧。”

    “你跟我阴阳怪气?”余照不开心了,

    “我还在生气呢!”

    荀钰开怀大笑,“怎么生气还这么可爱啊?”

    随即他敛了神色,凑近一点镜头,直直望着她,仿佛他们之间的距离和冰冷镜头都不存在似的。

    让余照心里一颤,别开了眼睛。

    “你先不要想着扔掉我,我会给你更多安全感的,也会证明我不是死渣男。”

    纤长的睫毛扑闪,

    “我是你一个人的,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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