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之处

    “它们死了。”

    盛寻不敢确信地张开嘴,又徒劳合上,咬着牙搬动酸痛的身体迈过灌木丛。弯腰太痛,他干脆跪伏在管口,努力低头往里看,扑面而来的浓郁腥味。

    他的两个小猫友一动不动躺在管道里,小白在靠外的位置,嘴边淋漓鲜血,还在不甘心地张着嘴。它的牙很多都掉了,有两颗若即若离地留在牙床上,嘴边白毛迸溅到了血迹,是争斗到了生命最后一刻的模样。

    他抖着手将小白抱出来,心里一凉,曾经鲜活可爱的小生命,如今在他的手心里,死状凄惨。

    要去拉里面小橘的时候,橘色的猫微微动了,生命力流逝到最末端,只能发出低低微弱的吼叫,盛寻欣喜地凑近,轻轻说,

    “是我。”

    他连忙扭身跟荀铮讲,“小橘还有救。”

    棕色猫眼只有瞳仁移位置,它盯着盛寻许久,都没有一点反应,爪子在身前扭曲地翻折,是被活活砸断的。盛寻干脆整个上半身都钻进去,安慰它,

    “别怕,咱们看过大夫就好了,他们会把你治好的.....”

    “喵。”烛火跳动得脆弱。

    “你说什么?”盛寻不敢使一点力气,柔声说。“不怕啊,我抱你出去。”

    他不知道猫有没有回光返照。

    小橘费力地用折断的爪子往里爬,中途因为痛趔趄着脸着地趴着,呼哧呼哧喘气。

    “哥,你手机再往里面照一点。”盛寻出声。

    随着光延伸进深处,里面几只幼崽团在一起,有的胳膊直直伸着,显然是僵硬了许久。

    盛寻动容瞧着,幼崽身下的小毯子还是自己拿过来的那条。

    寒冬时给它们俩避寒用的,到底是谁这么狠心,几只人畜无害的猫都不放过,明明再过几天,这对于它们来说难熬的寒冬就过去了。

    小橘的脑袋拱一拱,埋头伸了下去。

    再次费力往外爬,嘴边叼着一个小老鼠似的,绒毛都还黏糊糊贴在皮肤上的小猫。

    盛寻连忙膝行一步,用胳膊肘撑住自己,摊手去接。

    “还有吗?还有活着的吗?”

    小橘急促地伸着舌头哈气,在仅有一束光线与灰尘共舞的管道里,它缓慢用头挨着盛寻手心里的小奶猫蹭了蹭。

    似乎是说,交给你了。

    随后,它抬起圆眼睛,看了眼前的人类最后一眼,将脸埋在他温热的手心不动了。这个人类在寒夜里给过它温暖和饱腹,也给了它灵魂栖息的归处。

    盛寻的眼眶霎时酸了。

    不锈钢小碗做工具,挖出深坑。

    “下辈子你们俩就该当人了吧?做人的话来见见我吧,和我说说话,我总是听不懂你们俩说什么。”

    他伸手掌去摁,夯实泥土,想了想,用颤抖的声音说,“当人也不好,有太多求不得的事儿,欲壑难平,遭罪。”

    “别来了。”

    将小小猫拢在手心里护着,径直回家,他左看右看拿空盆往里面扔衣服做窝,仔细端详它。小猫的爪子细到让他联想起枯枝,粉色肉垫如同结出来的果子,还没能睁开眼睛。

    绒毛隐隐约约,颜色像是橘掺白。被小心放在衣服里就撑着柔软布料到处嗅,颤颤巍巍寻找妈妈。

    它的后脖上还有小橘嘴里的血,盛寻心疼地拿纸巾去擦,呼吸不匀,两只大猫,五只小猫,仅仅活下来了他眼前的这一小团。

    将手伸过去给小猫,它立刻找到避风港一般,蜷缩着靠近他的手指,紧紧抓着,张嘴开啃。它还不会收爪子,尖尖锋利的爪子抓得盛寻手指有点痛。

    但这感觉让他回忆起甜甜刚出生,第一次用小手掌抓住他手指,那种亲昵的感受。眼神立刻多了些柔情,忽略了扎进皮肉里的刺痛。

    将衣服拉起一点暂时盖住给它安全感,盛寻小声说,

    “等等我,我给你找东西喝。”

    除夕夜,一楼厨房里飘着油香,妈妈和奶奶一人一边大展身手。

    爷爷在沙发上看电视节目打盹,荀自强戴着围裙边剥蒜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瞄春晚。

    盛寻一出现,几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等待他的下文,安静得只有油锅里冒出来的滋滋声。

    “我....”他搓搓手,“我捡了只猫,估计刚出生几天。”

    奶奶将火转小,“不卫生吧?身上有没有跳蚤?”

    “没有,挺干净的。”盛寻说,“它的爸爸妈妈死了,不把它带回来的话,它活不了。”

    奶奶把脸扭回去看炒菜,隔了几秒又说。

    “那找人看看谁喜欢养猫的话送给他吧,上高中哪有时间养猫。”

    荀自强抬起头来,“就是,现在你这成绩可不能再花心思养猫了,明天我问问哪个朋友想养。”

    盛寻求助地看向谢淑梅,发现妈妈只是举着锅铲看着,显然是在犹豫,没有发表意见。

    他在楼梯的拐角,左前方是不赞同的爸爸,右前方是不赞同的奶奶,细白的手指抓紧扶手。

    “我想先自己养一段时间,如果我实在养不好......”

    “唉....”奶奶叹了口气,“现在是什么都不听话啊。”

    关于他坚持身体恢复还要去清河这件事,只要家里人与他碰面,就会讨论起来,纷纷劝他打消想法,但他只是执拗地摇头,他要尽快解决牛翠花和盛立业的事儿,还要去找余照。

    要不是有这个念头挺着,他早就要爆炸了。

    “对不起啊,太晚了外面都关门,明天我醒了就去给你买羊奶粉喝,现在你将就着点吧。”他用勺子舀一点点舒化奶,放在小猫的嘴边,看它咕叽咕叽地喝,又自言自语,

    “给你起个名字吧。”

    起了名字,就代表开始了全新的羁绊。

    过了几秒,他神色复杂地把小猫翻过来瞧瞧肚皮。

    “你是小男孩。”

    “叫...草莓吧,有你的话我就能回家了,”他的眼底氤氲了水汽,“保佑我一切顺利。”

    夜里,手机到达了设置好的时间,嗡嗡震动起来。

    漆黑卧室里屏幕的光照亮了一小块枕头,盛寻脸侧压在枕头上,困倦地咽了咽口水。

    动作缓慢眼睛半睁着爬下床,随手摁开了台灯。蹲在盆边看里面的猫,它根本没有睡觉,在里面爬来爬去,一声不吭。他哑着嗓子感慨,

    “你怎么不睡觉?”

    小小的猫眼睛都没睁开,听到他的声音扭头用鼻子嗅,随后一点点往他的方向爬。找到了前进的方向,颤颤巍巍的。

    “该喝奶了,你是不是又饿了?你怎么不叫呢?把我叫醒的话,”

    他打了个哈欠,“我就来喂你了,这方面你得学学甜甜姐姐...诶?我忘了,她是妹妹。你妹妹简直是大魔王,哭起来隔着卧室门都能听见....”他闭着眼睛露出一点慈爱又怀念的微笑来。

    “慢点喝,草莓,你喝完了不用拍嗝吧?”

    没一会儿,他又说。“把我的衣服都尿湿了,”他把湿巾扔进垃圾桶里,

    “我是不是该找你家长赔啊?”

    “好了,睡觉吧,两个小时以后我再喂你。”

    将盆搬到自己床边,合上了眼睛,卧室的灯一关,里面立刻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草莓又开始在里面爬来爬去了。

    窗外的烟花绽开,绚丽过后骤然消散,照亮了一瞬的卧室,盛寻干脆整个人挪到床边跟它讲话。

    “你是不是害怕?害怕怎么不叫啊?”

    说完他后知后觉,正是因为草莓不爱叫,所以才成了唯一一只活下来的小猫。

    他伸出手摸摸它尚未铺满的绒毛,将手掌摊开,轻声说。

    “贴着我的手睡吧”

    草莓察觉到人类的体温,立刻将大半个身体都拱到他的手掌里,圆肚子一鼓一鼓睡着了。盛寻感受着手心里微微的痒,叹了口气。

    一整晚都维持着趴在床边,胳膊向下垂着的姿势,第二天醒过来肩膀酸痛得要命。

    随着他背上的伤口好转,家里人生怕他又偷偷跑出去,甚至到了要没收所有零花钱和银行卡的地步。

    他握紧钱包,餐桌上除了哥哥,所有人都在注视他。

    那些目光如此坚定,每一个都在说,我们是为你好,他独自一个人站在边缘,如同站在了家人的对立面。

    “不只是你,铮铮的钱也都交上来。”荀自强说,“所以你别想着跟哥哥借钱。”

    盛寻把心一横。

    打开钱包将银行卡抽出来,又捏出来纸币轻轻盖住卡。

    谢淑梅出声,“几十就留着吧,整钱先给我管着。”

    “不用,”他没再看钱一眼,微微摇头,“我没有花钱的地方。”

    “寻寻,听话吧,”爷爷也说,“以后就当做从来没去过那边,别再扯上联系,也别让你爸妈劳神了。”

    “我知道。”

    他点点头,将空荡荡的钱包塞进兜里,不再开口回卧室。

    他能理解家里人。

    如果是他,他也不愿意自己家的孩子又去有风险的地方。

    可不去的话,这个风险只会一直存在,他边上楼边握紧了拳头,牛翠花和盛立业不止偷走了他的人生,甚至差点就把余照从他的身边夺走了,就算他死了,也要去跟余照闹着要钱,切齿之恨难忘,他一定要让他们俩付出点代价来。

    缓步上楼的瘦削男生缓缓抬起头,清秀干净的脸庞上,神色满是阴骘。

    “黄矛,你现在方便讲话吗?”

    草莓被他用毛巾卷成猫卷,睁着蓝汪汪的眼睛一直用爪子扒拉着毛巾想要往外爬,他将手机夹在肩窝里,一只手摁住不老实的爪子,一只手给它扶着奶瓶,喝到奶的躁动小猫终于安静下来,开始伸直小爪子虚空踩奶。

    他不放心地瞄一眼卧室门,低声问。

    “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黄矛笑起来,“我真的想不到有一天会从你嘴里说出这句话,我刚发了一千二的奖金,我留两百吃饭,你一千够不够?”

    “够用,那我明天去哪儿找你?”

    “你来我公司吧,我正好没存呢。”

    “好。”看着草莓的奶瓶快空了,盛寻突然想起来,“黄矛,你入职做没做体检?”

    “做啦,查得不严,就查点传染病啥的。”

    他以为盛寻在问体检的项目,“我这么年轻,能有啥病。”

    盛寻的眼睛垂下来,“行,那过段时间再说吧,到时候再去做个精细点的体检。”

    “不用啊,我健康着呢,你明天八点前来啊,我跟客户约好了八点以后去带他看房呢。”

    “好。”

    电话挂了,他将手机扔回床上,看到它柔软落地。

    静等几秒,奶瓶空了,利落抽纸巾给草莓擦擦嘴,将它从毛巾里放出来。

    草莓长大了点,四肢不再没力气颤颤巍巍,也张开了可以看见世界的双眼,虽然还带着一层蓝膜,但总是充满好奇心地探索盛寻的卧室,立志用小爪子踩遍每一片地面。

    盛寻笑着点点它的额头,

    “幸亏你这些东西我买得早,不然以后你喝奶我都得借钱去买。”

    小猫抱住他伸过来的手指,搂在爪子边磨牙,他伸手摸摸它浅浅一层的绒毛,上面带着点隐约的斑纹,

    “你以后也是小橘猫,总的来说,你还是长得像妈妈,看来小白就是凑数的。”

    第二天一早,路过荀铮卧室的时候,侧耳听了一下,他哥卧室里静悄悄的,看样子又是熬夜打游戏了。

    于是他轻手轻脚下了楼,在餐桌边迎着父母审视的目光,将手从棉服兜里拿出来,示意自己除了手机什么都没拿。

    两个人的表情齐齐松了口气,荀自强问。

    “干什么去?”

    “我同桌找我去打篮球,他们缺个人。”

    “你会打篮球?”谢淑梅惊奇,“我记得只有铮铮会啊。”

    “我也会,打得不好。”他随口说完,在门口提上运动鞋,听到妈妈走近的拖鞋声,慢吞吞系自己的鞋带,没有抬眼。

    “寻寻,”

    抬起头,是妈妈递过来的十块钱。

    “打完球买水喝。”

    “好,”接过来二话没说推开门,他在走出家门时心虚地舒出一口气。

    “早点回家。”妈妈不放心地叮嘱。

    “知道。”

    望着他没有回头的背影,谢淑梅关上家门,忧愁说,

    “这样行吗?我总觉得寻寻好奇怪。”

    “那也比他兜里有钱随时买张票去清河强吧,你说,我也想不明白,余照家都搬走了,他到底还非要去清河干什么?不死心想去找她?”

    “差不多吧。”谢淑梅头疼地揉揉太阳穴,“怎么办哪,总不能把他拴在家里。”

    “最近咱们看严点吧,开学就好了。还有他那猫,”荀自强不太高兴,“我听说小李养猫呢,我问问小李要不要,送她得了,咱妈可不喜欢猫。”

    “别....”谢淑梅立刻摇头,神色认真地看丈夫,

    “你想想,管得严就已经让他有压力了,再把他的猫送人,孩子有逆反心理怎么办?再说那猫就养在他自己的卧室里,也没让咱们帮着喂帮着收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你说寻寻刚找回来那阵,咱们还说特别听话,最近是怎么了?大事小事儿,家里人说话是没一句能听进耳朵里的,不让他去不是为了他安全着想吗?

    咱爸妈那么大年纪苦口婆心劝他,他听了跟没听似的,我看着他的表情都生气,这要是荀铮,我上去就给他一脚。”

    “你敢打我儿子我跟你没完!荀自强。”

    看到妻子的横眉怒目,他立刻赔笑,“我就随口说说,哪能打孩子呢?教育还是以德服人。但是这寻寻,太不听话!死倔,还是因为从小没在咱们俩身边长大。”

    “他是人,他就有自己的思想,你作为父母也不能一直控制他。”谢淑梅反驳完,面带苦涩,用勺子挖起一点粥。

    “我想想就后悔,那天在医院,我就该劝劝余照,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联系全断了,现在看,家里没一个能管住他的。”

    “唉....年纪小啊,让小丫头迷得心魂出窍,时间久就好了,以后学习越来越紧,他也就没时间再想别的事儿。”

    “但愿吧,”谢淑梅将那勺凉了的粥塞进嘴里,催促,“快吃,今天还得去出一波库存呢。”

    深夜,谢淑梅睡梦里听到一声咔哒闷响。

    她纳闷地坐起来,突然觉得那声闷响像是家里大门合上的声音,她立刻清醒了不少,迅速套上拖鞋,往二楼跑。

    忽略左边大儿子的卧室,径直去开右边小儿子的卧室门。

    整个卧室都是深色装修,夜里漆黑一片丁点反光都无,她借着走廊里照进来的一点点光眯起眼睛瞧,突突狂跳的心放下来。

    床上熟睡的孩子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垂到床边的猫窝,窝里团着一只吃得肚皮滚圆的小猫,小脑袋就抵着他的手心,听到有声音也只是张嘴打了个哈欠,挨着手心撒娇一样翻个身露出肚皮酣睡。

    他趴着睡,用被子蒙着脸,脚倒是在外面露着,看样子睡得实。

    她不忍心打扰儿子睡觉,于是扯下被子盖住他的脚,轻手轻脚退出去下楼了。

    门轻轻合上,床上呼吸均匀绵长的人清清嗓子,从被子里坐起来,一点刚醒的迷蒙样子也没有。

    沉默了几秒才扒拉扒拉自己的斜刘海,翻身下床。路过猫窝时还将小被子盖在草莓的身上,打趣。

    “露肚子睡觉可不行啊,拉肚子,明天早晨我再来给你爸替班。”说完,他打着哈欠熟门熟路地摸黑钻进了左边的卧室里。

    浓烟火舌甚至把余照家楼上的窗户都熏黑了,他在楼下仰头看了半天,掏出自己的手机,第不知道多少遍,充满希冀地拨出去,放在耳边听。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Sorry!  The number you...”

    将电话挂掉,心酸压抑不住地涌上来让他露出了一瞬的委屈表情,仿佛是哪里疼在强忍着。但很快就收拢回去,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时间仓促买了张当天开车的票。

    无座,在火车轰隆隆里,累了就抱着包靠墙蹲着,缓过来了就站起来看一小块车窗外的风景,偶尔困倦睁开眼睛,旁边是同样颓丧抽着烟的大叔们。

    他被烟味儿熏得脑子越来越不清醒。

    好远,远到他失去对腿脚的知觉,却还是没有到达目的地。

    这就是惩罚吧。

    他苦笑一下,惩罚他没有保护好余照,惩罚他明明回到了2008年,却迷茫混乱,什么也想不起来,让余照一个人去承担压力。而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缠着余照想要她的心,余照会怎么评价他呢?

    一定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自己什么都没做,才导致了牛翠花把怨气归结到了余照的身上。

    想到这,他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近乎自虐一般,将自己打得偏过头去,白净的脸上浮现出红彤彤手印。

    一个活得失败的男人,他面临的惩罚就是,他再也见不到他的爱人了。

    可是这怎么行啊。

    几乎是垂下头去的下一秒,他的滚滚热泪就流下来,沾湿了棉服的前襟。

    手机提示音响起,他连忙低头去看,是来自顾江帆的短信。

    2009年开始,手机市场就是智能机的天下,哥哥换手机给他买了个同款,科技发展带来的最直观感受大概就是手机,虽然以他目前的眼光来瞧,现在的智能机屏幕都小得可怜,且没有很多的应用软件,但依旧有着独属于这个时代的新潮感。

    【盛寻,收到你们给我邮寄的生日礼物了,很喜欢,感谢。】

    【不客气,】他立刻回复,【最近圆圆跟你联系了吗?你有没有她的新手机号?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跟她讲,你能不能告诉她一声,我没换手机号,就算是拿公共电话给我打也可以的,帮帮我,行吗?】

    他不相信余照连顾江帆都会断联系,当初那么说一定是为了斩断他的念头罢了。

    但令他绝望的是,

    【盛寻,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没有。我不明白为什么连我都不给新的联系方式,我在她眼里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她也许是还没安稳下来,否则她一定第一个告诉你,你可是她最好的朋友,你在她眼里跟自己家里人没有区别,以后她联系你了你第一时间告诉我,行吗?】

    一天多只吃了两个面包的胃发出抗议,他食不知味地大口吞完面,疲惫揉揉额角。

    余照的家没有人了,那就只能着手于亲戚朋友。

    姥姥家能试试吗?

    他是去过的,在姥姥去世以后,他跟着余照回来老房子收拾东西。

    “一张去远山县的票。”

    在抱着包登上县际大巴时,浓浓的机油味铺面而来,他随便找了个座位一仰头,眼睛瞄到油腻腻黑黢黢的车座靠背,连忙坐直了。

    这两天没怎么睡过觉,头里面像是有个不停歇的电钻,嗡嗡响个不停。

    车开起来有种难以忍受的头疼眩晕,实在没法顾着干不干净,往靠背上一瘫,视线里仅仅剩下了破旧未开的大巴空调通风口。

    求求了,让他找到余照吧。

    外面的风尤带着寒气,一个小时后,他下了车扶住柱子,压抑自己拼命想干呕带来的涕泗横流之感。

    眼睛都睁不开,手机在兜里震动他只能扶住满是灰尘的路灯柱子,无力地抖着手将手机掏出来。

    “妈。”

    短短一个字都让他嘴里发酸。

    “荀钰!你现在在哪儿?买没买回程的车票?”

    “没有,妈。”

    “你怎么了?你声音这么弱?”

    他干脆换了个姿势整个人靠住柱子,用手死死抵住胃,闭着眼睛。

    “我没事,我就是想睡觉。”

    “快回家来。”

    “妈,”他无力垂着头,苦笑起来,“我在车上的时候就说了,现在不能回去。”

    “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就给王梓爸爸打电话让他去接你,把你送到回家的车上。”

    “别,那我还得再来。”

    那边一声徐徐叹息,劝解着。

    “这样,你先回家来,等到最近不忙了,我们带你去,随你想干嘛,行吗?”

    “可我等不了了,妈,我等不了了。”那么沮丧又绝望。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固执呢?你明知道我们都担心你出事儿,你一个人去,在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牛翠花还没被抓到呢。”

    “我不怕。”

    “但我怕啊,我的儿子刚刚回到我身边来,刚跟我亲近一点,现在又把自己封闭起来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你别让我再担心了行吗?”

    “对不起,妈,我...我开学前会回去的,不会出事,我在这里长大,还有朋友,熟得很。”

    挂了电话他在风里原地迷茫一阵,之前来是余飞跃开车来的,他对姥姥家具体位置在哪条街毫无印象。只记得余照当时指着对面一家小超市跟他说,她小时候是那家超市的常客,还记得姥姥家有个很大的院子。

    于是他忍着头疼坐上出租,艰难跟师傅说,每条街都绕一绕,他要找一个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的小超市。

    “小孩,那咱得打表啊。”

    他没力气说话了,点点头。

    脖子撑不住脑袋,无力地将额头贴在车窗上,尽力睁眼去看,累到极致的时候,脑袋已经完全不会思考了。

    司机师傅开着车问,“你要找的小超市是啥色儿的?我也帮你想想。”

    “好像是红色的牌子,四个字.....开了很久,九几年就开始了。”

    他见到超市的时候是跟余照结婚的2017年,而现在仅仅是2010年,也就是说,他在兜兜转转找一个根本不知道现在长什么样的超市,想到这,他痛苦地用头撞了下玻璃。

    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就是想不起来。

    名字到底叫什么。

    最终只是颓废地抱着包,在客运枢纽里坐着等末班车。

    他不能错过末班车,住一宿的话只会浪费他所剩不多的钱,细长的手指摸到兜里的钱包,里面只有三张粉红纸币了。

    他还要靠这些钱待一个星期。

    不只是钱包干瘪,人没精神,就连手机的电池电量都快要消耗殆尽。

    趁着手机还有电,他给盛庭竹拨了过去。

    “哥,你在家吗?”

    “我今天晚上能去你家住吗?”

    “嗯,我认识路,我手机可能等会儿就没电了,我自己去就行,再有两三个小时吧....没吃....好。”

    今日唯一的安慰是晚上有地方住了。

    再次回到清河,他开始失魂落魄游荡着走去盛庭竹家,这个城市变得好陌生,形形色色与他擦肩而过的人都是陌生又冰冷的人,无人像她。

    他跟余照分开太久了,久到他即使是幻想余照就在他的怀里,他也要欣喜若狂到发疯。走得再慢,目的地也会到达,他垂头在小区的健身器材处坐着,看自己飙到红线的电量。

    慢吞吞摁了一行数字。

    是后来的林美珍手机号,他记得这个手机号妈用了很久。

    嘟嘟声响个不停。

    “喂?”

    听到这一声,他神经病一样边抹眼泪边笑,用手掌揩不断流出的热泪。

    抽着鼻子,“阿姨,我是盛寻,我有点事儿想跟余照说,能让我跟她说句话吗?”

    “怎么又是你?”

    听到林美珍话里对他的不满,他即使隔着手机也露出讨好的笑脸,

    “阿姨,都怪我,全都是我的错,但你能让我跟她说句话吗?求你了阿姨,我就说一句。”

    “不是我不帮你,是圆圆不在我旁边,她跟她爸出去看房子了。”

    “那....等她回来....”

    “盛寻,我也掏心掏肺跟你说一句,你们俩就这么断了吧,还不够孽缘吗?”

    他的眼泪像瓢泼大雨,跟余照结婚后,林美珍对他跟亲妈没有区别,甚至在很多时候都是偏向他,维护他一些的,现在听到她对待陌生人的语气只觉得落差好大。

    他不是林美珍没用的女婿了,而是一个害她全家受罪的害人精。

    “阿姨,全都怪我。”

    “别纠缠了,盛寻,我说点难听的,你知道我们家现在什么样吗?一家三口还窝在宾馆里,我跟她爸要找工作,圆圆白天待着,等她爸下班了就一起去找房子,我们得租房住,天天焦头烂额一堆破事。”林美珍叹了口气,“什么都没了,我跟她爸的结婚证都烧了,所有的证件都要去补办,还有一堆圆圆的手续,多亏我们这两年还攒了点钱,还算是能缓过一口气,能撑一点时间。”

    “阿姨,缺什么我全都补给你们,都是我的错。”

    “有的东西它就不是钱能补的,你懂吗?我们的家都没了,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的东西都烧没了,我最近都不敢回想,幸亏圆圆还在,只要人还在,我也什么都不求了,什么都没我的孩子重要。

    所以,盛寻,就当是阿姨求你了,你们俩没这个缘分就别强求,强求遭天谴。”

    他无颜回应,痛苦羞愧地握紧了领口。

    “我最近,听到你的名字都觉得头疼,你要是真有良心,以后就别找圆圆,再说你找她能干嘛?你们两个还小,也不可能有未来。”

    他咬住嘴唇,用痛意来提神,强迫自己把林美珍的话听进去。

    “阿姨,那你帮我给她带句话行吗?求你了,我不跟她说话了,就帮我说这一句,就说...说我想起来甜甜是谁了,我回来了,行吗?”

    他恳切地求,林美珍那边没有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只是冷硬着说,

    “我们家因为你已经受到很大的损失了,别人报复你报复到我们头上,你要是还有良心,就别再害我们。”

    电话挂断了,随即自动关机,他在春寒料峭里心比身外的温度还要冷。被愧疚淹没到头顶,溺水般绝望痛苦。

    那句你要是还有良心,就别再害我们一直在他心头萦绕盘旋,久久不散。

    余照拎着几个馒头开门,顺带着拉住门让身后两只手拎着菜的余飞跃进来,看到林美珍脸色发黑站在窗边,随口问,

    “妈,你生气啦?”

    “我生什么气?”林美珍将通话记录里的陌生号码删掉,看到余飞跃在拆的外卖盒子,嗔怪地讲,

    “西红柿牛腩?多少钱啊?”

    “管它多少钱呢,你就吃呗,咱们也不能光图着省钱一点荤腥也不见吧?”余飞跃笑呵呵的。

    “唉...还能笑出来呢。”林美珍慢吞吞拆一次性筷子,“你们俩今天看的房子怎么样?”

    余照觉得勉勉强强,

    “还行吧,就是厕所很小,转不开身,离我爸现在工作的地方有点远。”她给自己掰了一半的馒头,又说,“妈,你要不去那家造纸的公司吧,我觉得那家你应该能干得长远,在办公室不会很累,还安静清闲。”

    “哼,人家都没给我发面试的通知呢,你倒是连我工作环境都给我幻想好了。”

    余照嘿嘿一笑,换来林美珍一句阴阳怪气的“没心没肺”。

    爸爸是技术工种,且资历深,正是当打之年,找工作很是顺利就入职了,相比之下林美珍找工作之路就难得多,早晨父母纷纷出门或上班或面试,余照原地转了两圈,太静了,静得她几乎是下意识想起盛寻来。

    他现在在干嘛呢?说不定在家里,在柔软暖和的被子里呼呼大睡。

    不能想起来盛寻,她甩甩头将电视打开听着声音,缓慢闭上眼睛。

    手机在大火里烧坏了,家里现在坐吃山空,林美珍面对经济压力的焦虑她也能懂,所以在妈妈说过段时间再给她买新手机时,她马上同意了。

    “纵火犯罪动机的生理因素主要表现为.....”[1]

    余照将被子拉高盖住自己,眼睛看电视里的节目,“驱使行为人经常地体验到高度紧张与压抑,当行为人遇到生活挫折或者心理创伤的情况下.....”

    她拿出遥控器,将音量稍稍调大了一格,感兴趣地看,“那么,纵火犯罪动机的行为因素主要体现为年幼的时候,个体经历过某种创伤,比如父母分居、离异、父母教育态度的偏差所造成的个体心理压抑...”

    盛寻将眼神从电视节目里撤回来,看对面吃个麻辣烫都能把油溅到衣服上的冬冬,小小翻了个白眼。

    “牛冬冬,”他敲敲桌子,严肃问,“你什么时候跟我说牛翠花的事儿?”

    “再给我去要两个鸡排。”

    盛寻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拿起钱包去柜台跟老板说,“加两个鸡排。”

    “再加一瓶可乐!”牛冬冬大喊。

    老板询问的眼神看向盛寻,他无奈地出声,

    “加。”

    “是你弟弟吗?”老板笑着拉开玻璃窗去炸串,跟他聊家常。

    盛寻闻言没什么表情地摇摇头。

    “能说了吧?”

    他冷淡的眼神盯着牛冬冬瞧,牛冬冬一抹嘴,

    “嗨,最近一段时间这警察老往我们家里跑,说要找我姑,但是我姑去哪儿了谁也不知道哇,我们家没人知道,谁犯事儿了还往家里跑,又不是傻子。”

    “牛翠花什么时候出狱的?”

    “那谁记得清啊?”他咔擦一大口咬下鸡排,含糊不清的,

    “去年我姑刚关进去,奶奶去看她回来就脑溢血了,一下子就瘫巴在床上,我家哪有钱给奶奶治病啊,就告诉我姑去了,那时候我姑还关着呢。”

    “后来呢?”

    “后来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们在哪儿整了三万块钱,说给你姥姥治病。”

    盛寻没好气纠正,“你奶奶。”

    牛冬冬一脸无语,“好歹我姑也养你这么多年,你咋这么狼心狗肺啊,谁也不认。”看盛寻拧起来的眉毛,他对现在的盛寻有点莫名其妙的怂,于是蔫蔫继续说,

    “说是我姑表现得好还是啥,提前三四个月就放出来了。”

    “我妈跟我姑老是吵架,今天菜素了明天饭咸了的,我爸天天头都大了,我姑后来就上夜班,好像是在哪儿洗碗,下午出去工作,白天就在家照顾奶奶顺便睡觉。”

    “照顾你奶奶?”

    “嗯,没治好,现在还半身不遂呢,就天天躺在床上,只有左边身子能稍微动动。”

    “吃药吗?”

    “吃呢,吃中药,一副可贵了,我姑拿的那钱快要花没了,我妈说现在也找不到我姑人了,等到喝完了就换别的药,反正也都没效果。”

    盛寻看大大咧咧吃东西的牛冬冬,没想到他这么实心眼,就连舅妈私下跟他讲的话都告诉自己。

    还要再问点什么,手机震动起来,他握着满格电的手机走出店门。

    “荀钰,我就问你你能不能回家了?”荀自强气呼呼的。“你哪儿来的钱偷偷跑?”

    怕父母对黄矛有意见,他清清嗓子,

    “自己留下的。”

    “那天吃早饭没看见你,你妈都快急哭了你知不知道?打电话一问你可倒好,都在火车上半宿了,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你怎么不说话?!”

    “是我的错。”

    “你是不是....”爸爸话到嘴边又咽下,“你是不是在发疯?”

    “嗯。”

    这点燃了爸爸的怒气,被中气十足训斥了十分钟,爸爸说奶奶知道了天天担心地哭,他头疼捏捏眉心,依旧是那句过几天再回家的保证。

    “行,我看你也是不想认我们了,这个家你爱回不回。”

    他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将手机揣回兜里,继续回冬冬面前坐下。

    “所以说现在你家谁都不能找到牛翠花?”

    “当然了,她都犯罪逃跑了她还能回来吗?”

    找不到牛翠花,盛寻愤怒地跺了下脚,忽视脚腕的痛,他仍充满希冀地问,“她连她妈都不管了?”

    “那就不知道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偷偷回来看。”

    “带我见见你奶奶。”

    “啊?现在在我家呢。”牛冬冬眼珠子一转,“那得等我爸妈都上班了再带你去,而且也不能白白带你去吧?”

    “你又要买什么?”

    “我要....”牛冬冬想了半天,“我要钱。”

    盛寻掏出钱包,拿出五十块。

    “一百。”牛冬冬斩钉截铁,“你要是不给我一百,那谁帮你开我家门哪?”

    盛寻将一百抽出来拍在桌上,在他要来拿时,往回收。

    “你得带我去见完我才能给你。”

    “行,那就下午吧,我爸妈去上班了我给你发短信,两点以后啊。”

    午饭是在牛冬冬家附近找了个小餐馆解决的,即使是炒饭有点油腻,盘子里也仅剩几颗米粒。他放下勺子擦干净嘴,去看手机,安安静静的。

    余照为什么没给自己回电话呢?

    是妈没说,还是她即使知道了也不想再跟自己这种晦气人扯上关系?

    不管是哪个,他都不愿意看到。

    随即他又苦涩地想,他这个害人精怎么这么厚脸皮,明明都跟他讲了不要再纠缠。希望的火苗被掐灭,他闭上眼睛将痛苦狠狠压下去。

    余照记得他们俩的过往,所以她临别的那番话,并不会因为他想起来什么就改变,因为他在余照那里始终都是同一个人,带不带话给余照似乎不会影响结果。

    可他很难释怀他们分开的手,被死亡,被现实,被牛翠花和盛立业阻隔开,他差点把余照害死,害得她全家居无定所,失去了温馨生活,欠的这份债一辈子也还不清。

    说不定,远离他这个害人精,余照反而会过得更好,更自由更快乐。

    所以,凭什么只有他痛苦?

    牛翠花说不定还要在暗地里笑话他呢,他的薄唇抿紧,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只剩下了一种锐利的恨意。

    姥姥和上次见面判若两人。

    她的床褥散发出一股闷闷的馊味儿,衣服也紧紧黏在身上,汗酸味发酵一般,充斥整个小卧室。牛冬冬嫌弃地催促,

    “你在这待着吧,我要离远点了,太臭了。”

    盛寻将目光挪回来,再次看姥姥,她从小到大放在嘴里都怕含化了的小孙子这样对她,她会觉得不值得吗?

    “干...什么?”

    随着她张嘴,一股腐臭的味道直冲面门,舌头也受了影响,说话含糊不清的。

    “有些犯罪人,是出于罪恶感或者说,要自我赎罪而去犯罪的,”余照在床上翻了个身,开始犯困,“他自己知道犯罪会受到惩罚,但是他通过犯罪,来接受惩罚,来洗清自己内心的罪恶感......”[同1]

    盛寻站在原地,眼睛里一点悲悯也无,只是牵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的,直奔主题。

    “你知道牛翠花在哪儿吗?”

    那双浑浊的眼睛望着他,没有说话。

    “她最在意的就是你,”盛寻极有耐心似的,干脆拽了个凳子坐下来,翘起二郎腿,

    “哪怕你逼她嫁了个实在不喜欢的男人,她也只敢在背地里发牢骚,当着你的面哪敢说一个字?她总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儿,就是听了你的话嫁给盛立业,毁了她一辈子。”

    “有时候我觉得不止是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无私的,孩子对父母也是,牛翠花从小在你家这么重男轻女的环境里长大,居然还这么在意你,真让我觉得难得。她当时结婚那彩礼钱用来给她哥买房了吧?”

    “你说她从小到大因为父母偏心受到的那么多怨气,最后都撒在谁的身上了?”看姥姥没反应,他伸出手指自己的脸,眯着眼睛几乎藏不住寒意,“我,她把气都撒在我身上了,她靠虐待我来找心理平衡。”

    “我要是你,我就劝她自首,以后越来越发达,什么都实名制,你说她又能逃到哪儿去?”

    姥姥的眼睛合上,微微扭头不愿意看他。

    盛寻歪头,缓慢说,

    “她报复我,想把我最在意的人杀掉,那我报复她...是不是应该礼尚往来?”

    床上的人不可置信望过来,眼睛惊恐地瞪大,花白的头发散乱到脸上被她的汗黏住,喊不出声,只是嗓子里发出怪异又惊恐的乱叫。

    “我真希望她能来找我报仇,我太想见她了,”

    盛寻的眼底露出一点湿意来,无比诚恳,“她害我一辈子还不够,我人生里的所有痛苦都是她带给我的。”越往后越咬紧后槽牙。

    “我真的好想跟她一起死了算了。”

    “反正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不在乎了,我这人可能就是不配幸福,烂命一条。”他的脸恢复了淡然。

    看向周围,拿起旁边凳子的坐垫,面无表情地掂了掂,走近扔在挣扎想要坐起来却失败的姥姥。

    “就这个吧,”

    他屏住呼吸轻声说,“你别怨我,要怨就怨你的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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