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的道德观

    墙外传来一声枯草被踩断的脆响,冬妮娅连忙示警:“这是我和侍卫的暗号,有人来了,你该走了。”

    这场困难的父女重逢历时极短,只说了几句话就被打断了。

    沉默许久的“伊薇特”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她不是自愿的吧?”

    这句话指向不明,男人怔愣了一些,但很快反应过来,回答道:“不。”

    被冬妮娅领出门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很难形容那一眼里的感情。

    “但抚养你长大,是我们自己的决定。”他补充道,“你是没有错的。”

    不一会,冬妮娅又匆匆走了进来,领着玩家走了一条与来时不同,但同样七扭八拐的小路,回到了最初的小房间里。

    继父给的挎包中是原身的衣物,不多,都是单薄的衣衫。

    前十八年中,这一家人一直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后来伊薇特的母亲丽兹去世了,家里只剩下一个正式的劳动力。而伊薇特这种情况多半不能出门独立工作,继父说她以前学过编织,或许能换一点零钱。

    对这个家庭而言,别说什么美丽的衣裙,能有一两件冬季穿的保暖衣物,就已经很让人知足了。

    冬妮娅把女儿的旧衣裙、伊薇特的衣物,还有装了一些钱币的小布包打包起来,放到稍大一些的棉布挎包中去。

    于是他们收获了一个瘪瘪的挎包。

    冬妮娅眉头一皱,找来了万能的活活草。

    女仆开启了冬妮娅爱の小课堂,教导道:“有不舒服的地方就用这个泡热水喝。”

    她将一把活活草块茎放入包中,包裹终于显得没那么空荡。

    简陋的房间里,冬妮娅注视着桌上的小挎包,忍不住叹了口气。

    “可怜的孩子,”她像是在对玩家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喃喃道,“他可不能留在这座城市了,或许还得走出科罗斯领,逃到舒尔特家目光不及的地方去。”

    那个即将逃往他乡的男人,冒着生命危险来到伯爵府,把妻子留下的遗产都交给了继女。

    即使这点钱财相比于伯爵的资产,完全是微不足道的,而对他来说,却并不是一笔小钱。

    但他还是把这些钱交到了继女手中,因为他自己清楚,这孩子要前往荆棘之地,而他会逃亡到更遥远的地方,如果这一次不把丽兹的遗产交给她的孩子,以后恐怕很难再有机会——能都活着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何谈再相见呢?

    今日见的短短一面,或许就是最后一面了。

    想到这里,冬妮娅低下头,在胸前做出一个祈祷的动作:“愿光明神保佑,还能教你们重逢。”

    屋外的风开始转冷,距离玩家在异世界醒来以及过去了几个小时,但还没到出发的时候——大小姐和二少爷的行李必然很多,即便有好几个仆人一同动手,也不会这么快收拾完的。

    还有的等。

    冬妮娅决定去探探进度,免得那两位小主人把三小姐给忘了,届时可就麻烦了。

    而玩家无所事事地待在“出生点”,闲着也是闲着,她开始骚扰沉默了许久的系统。

    想起系统之前“你不想杀了科里昂吗”的暴力发言,她戳一戳系统,诚恳道:“我觉得你对我可能有一些误解。”

    系统照例回得飞快:“渣男都是这么说的。”

    “我只是干了每个玩家都会做的事啊。”

    出乎她意料,这次系统没有回以“渣男的经典发言”这类无用的话。

    “并不是。”它闷闷不乐道,“并不是每个玩家都会这样做。”

    在玩家开口前,它抢先打断了,像是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气愤,指责道:“绝大多数玩家走的是交好路线,最多与一两个势力交恶,更不会像你这样掀起战争、攻打整个大陆。”

    “你甚至火烧了精灵乡——在那之前几个月,你和精灵族还那么要好,你们明明是朋友吧!”

    玩家敏锐地察觉到,这个自称游戏系统的存在,可能有自己的道德判断,甚至有人格的。

    在它的道德观里,玩家的行为是恶劣的背叛,以及残暴的征服。

    而在她穿越前做的那个梦中,前半部分与现实基本一致,而后半部分,则莫名出现了一行白骨字,内涵无外乎是“一将终成万骨枯”,意在指责玩家在通关的过程中采取暴力手段,强行征服了大陆上各方势力。

    现在想想,这个古怪的梦境,或许就来自系统。

    她原本以为系统的不满来源于之前的“差评”风波,但既然试探获得了信息更新,她也就随之调整了一下原定的话术。

    玩家当然不会解释一些“明明是精灵先降好感度”的废话,她斟酌着开口:“你和这个世界达成了交易,它给了你一部分世界的权限,而你需要做的,无非是实现它最初的目标,避免这个世界走向它推演出的坏未来,对吗?”

    系统不置可否。

    “你没有实体,即使从它手中得到了可以改变世界的能力,也要与我合作,才能对这个世界造成改变,是不是?”

    这个肯定根本不需要系统的肯定回答,单看系统这么反感玩家的行为,却留在她身边,秒回她的消息,就可推测出,真相其实比玩家说得还不客气一点。

    ——世界意志选定的、属意的、付出沉睡代价召唤的人,是玩家。

    这就决定了,在这个世界,玩家和系统之间,她才是主导者,即使系统从世界意志哪里得到了什么,它也必然被限定在辅助者这个位置上。

    通俗地说,系统就是这个世界给玩家发的金手指,就算金手指成精了,也改变不了它只是工具的事实。

    玩家脸上挂着真诚的笑容,心想,何况这个金手指还不怎么聪明的亚子。

    不过……金手指不聪明没关系,不配合就有点麻烦了。

    玩家接着说道:“像你这样的存在,评判一个人、推测一个人,是靠什么呢?过往的行为吗?如果是的话,我希望你能理解一件事——打游戏时的我,和穿越后的我,严格来说,不能算是同一个我。”

    “我讨厌诡辩论。”

    玩家习惯性地嘴欠了一句:“那你还挺有个性哦。”

    趁系统没反应过来,她赶紧接上:“不是诡辩论哦。按照你的推测方式,上一秒和下一秒的我,是同一个我,因为行为逻辑是一致的。但是,打游戏时的我,和身处真实世界的我,并不采用同一套决策和行事的逻辑。”

    “那时我以为这是个单纯的游戏,游戏提供了可能,我能够做到,那么我就会尝试去做。现在身初这个世界,无论是为了让我自己过得更好,还是为了找到回家的办法,我都希望这个世界更安稳、和平。诚实地说,我的出发点是做有利于自己的事,但从结果来看,我做的也是有利于世界的事。”

    她循循善诱道:“你看,这是不是两套行为逻辑?在你的系统中,这样的两个我,能否采用同一份数据来推演呢?”

    犹豫了一瞬,系统还是坚持:“但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你确实做过那样的决定。”

    玩家挠了挠脸颊,脸上适时露出一点歉疚神色:“对于结果,我感到抱歉。彼时的我无法知晓,游戏中的选项竟然会造成现实的后果,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也会尽力做出补偿。但你想让现在的我真情实感地、痛哭流涕地忏悔,我确实是做不到的。”

    她正色说道:“我衷心期盼你能够理解,毕竟现在我们是合作关系,我不希望你将之前收集的玩家数据,和现在的我混为一谈,以致做出错误的判断。”

    系统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它的语气松动了不少:“那对于现在的你,我该做出怎样的区分呢?”

    听见这句话,玩家就知道这场谈话已经成功了,她故作沉吟:“比如说,打游戏时的我,是没有道德的;但现在的我,还是有那玩意儿的。”

    系统:“即使道德底线比较灵活?”

    玩家点点头:“即使道德底线比较灵活。”

    一番谈话过后……

    诡辩的渣男玩家迷惑了单纯的系统(划掉)

    真诚的院长大人说服了她睿智的合作者!

    与玩家达成和解后,系统给出了一个基础面板。

    玩家心里呐喊,之前果然是被私吞克扣了吧!可恶的陪嫁丫鬟果然在压迫可怜的民女!

    系统完全不知道她暗中的腹诽,作为一个游戏,它的天性就是遵循着自己的程序来为玩家服务,既然决定了和解,也就不端着那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转而尽职尽责地向她介绍用法。

    “这个基础面板是我将世界权限具现化的产物,时间太短,暂时只做了这个功能。我将它投影在你的眼睛里,别人都看不见它。”系统说,“要使用它,首先,你得先给自己取个名字。”

    它解释道:“异世界和我们原来的宇宙不一样,每个生灵都有属于自己的真名。这个名字镌刻在灵魂之上,和人订立契约、绘制召唤法阵……与魔法相关的很多事情,都要用到这个名字。”

    取名苦手的玩家皱起眉头。

    原来的名字?和异世界的画风完全不符吧。

    至于用游戏ID?那也太奇怪了。

    她想了想,还是顺从了最初的念头:“就叫‘伊薇特’吧,不需要姓,单独一个名字就好。”

    ——总不能让这个无辜逝去的少女什么也没有。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冬妮娅喊道:“伊薇特小姐,可以出发了。”

    系统的基础面板开始运作,她眼中多了一块蓝莹莹的光屏,上面写着几行小字:

    【冬妮娅:

    从曾祖母那一辈开始,冬妮娅一家就在舒尔特伯爵府中担任仆从了,冬妮娅对主人报以高度的忠诚。

    但她对你似乎怀有一点额外的善意,或许是因为她与你的母亲曾经相识。】

    伊薇特回眸望去,夕光洒落在她的侧颜上。

    明明是漆黑如夜的长发、幽邃寂静的绿眸,冬妮娅却觉得自己仿佛从她身上看见了某种更高远、迢遥、光辉的存在。
新书推荐: 龙游都市 我竟成了反派校花的小跟班 HP佩妮的简单生活 开局自带女王,我成为顶级灾星 愚人众第零席执行官,太阳 火影:我的目标是纲手 侦探秦仁杰 韭闻 明末:我有金手指,可横扫天下! 暗黑系的宠妻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