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王子

    秋风凉爽,日光金辉从浓密树荫的缝隙中流泻出,交错出丝丝缕缕的织线感。

    狐人少女捧着热腾腾的红茶,受惊过度使她下意识激发了狂化天赋,双手变成了兽爪,暂时收不回去,乍一看,倒像是带了双可爱的雪绒手套。

    她两膝紧紧并着,坐得像一张紧绷的弓,不知情的人见了,恐怕会怀疑她身下那张绵软的布艺椅是否藏了刺针,其实是某种伪装出色的新型刑具。

    总之,整只狐透露着不可忽视的惊惶感。

    作为新室友的恐惧来源,伊薇特平静而不失尴尬地坐在她的正对面。

    她脸上挂着平静而不失尴尬的微笑,平静而不失尴尬地听雪爪结结巴巴地解释。

    “没、没见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看到你就很害怕。”

    “对不起呜!”

    说到最后,雪爪的声音都在发颤,眼眶泛红,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让伊薇特看得怪头疼的。

    兽人的祭司并非只供奉一神,而是与万物之灵相沟通,“灵神祭司”正是其中最高的一级。

    能被红狐部落的大祭司收为学生,眼前这只嘤嘤嘤的白化小狐狸,多半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

    伊薇特思索片刻,不顾怀里的小黑猫不情愿的“喵喵”声,捏住它的后颈皮,强行把这个死灵大君牌的挂件撕了下去。

    排除了某位大杀特杀、堂堂暴走的圣战MVP的影响,她再问:“这样呢,”

    雪爪抬头望了伊薇特一眼,这一眼极尽轻盈,几乎还未落下,就已急忙收回,好像面前端坐的并非一位容颜稚弱的人类少女,而是一轮辉煌至极、炽烈至极的耀日,只要再多看一眼,就连灵魂也会被灼伤。

    “还……还是那样。”她怯怯补充了一句,手指轻轻比划着,“就像火一样,又亮,又烫。”

    薇很迷惑,薇感不解。

    兽人和火,这两个词常见,可一旦组合在一起,就具有了很强的指向性,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些特定事物。

    兽人大多怕火,尤其怕把无尽草原烧出白地的那一场不熄之火。

    火焰初初燃起时,萨满祭司曾经用尽一切手段,试图阻止烈焰的蔓延。

    他们呼唤风,可风不应答。

    他们又借来水,可那火遇水不熄,反如溅油,势头更猛。

    无法干涉,不可阻挡,它自顾自地蔓延,慢吞吞地,却又坚定不移地横贯了整座草原,令兽人们陷入了极度的恐慌,甚至有不少祭司认为,是万物之灵抛弃了他们,于是在绝望中投身烈火。

    哪怕是到了现在,距圣战结束都已经过去整整两百年了,可兽人依然不敢接近被那处被称为“火狱白地”的禁忌。

    在那之前,害怕火焰只是生灵的天性,在那以后,它就成了一代又一代兽人的心理阴影,是幼年兽人睡前故事里的绝对反角。

    语境通常是这样的——“你个小崽,明天打猎要是再缩头缩脑地藏在你姐姐后面,就把你丢去火狱喂法师。”

    丝毫不考虑法师的食谱和消化问题,极其冷酷,极其恶劣。

    伊薇特心想,如果说是这孩子灵觉出众,仅凭目光相接,就能以直觉获取比理智判断更多的信息……

    就算是这样,可火是坏心眼臭蛇放的,和萌萌哒的伊薇特有什么关系呢?

    该怕也是怕戈达尔,怕我干什么。

    好在经过多次实验,她们发现,这份畏惧的情绪还颇有层次感,一和伊薇特对视,雪爪就会吓到尾巴炸毛,动也不敢动,但只要不直视她,从心底涌出的恐惧就会减弱许多,从劈头盖脸的浪潮洪灾,变成静静流淌的小河流水。

    狐女自己解释不清,伊薇特想了想,让出了面对面的位置,坐到了视野之外的地方,把谈话的机会还给了两位室友。

    伊薇特超大方的: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艾丽卡和米娅也觉得这事奇怪,但她们心里有更好奇、更迫切的问题,只是被这个意外打断了。

    既然当事人都没有纠结下去,两人当然不会纠缠,而是把话题倒回到伊薇特打开房门前的时间。

    两个年轻女孩围着狐女,目光发亮,异口同声问:“你看见精灵族的新生了吗?”

    雪爪来到荆棘之地后,很不习惯人类看向自己耳朵和尾巴的惊讶眼神,她刻意摆出一副高傲冷淡的神态,一路上震退了不少想搭话的人类。

    哪怕是面对室友,她也有心保持一定的距离感,打算塑造“高冷矜持好学狐”形象。

    这策略确实有效,在伊薇特乱入之前,面对一脸冷艳高贵的白狐,像艾丽卡和米娅这样的社交狂人,也采取了内敛的“围而不攻”,心里好奇得要命,但勉强抑制住了狂轰滥炸的热情,不敢过分放肆。

    狐女目标明确,能到魔法学院就读不容易,她要在这里收获珍贵的知识,以后回去造福族人,想成为像老师那样深受族人爱戴的祭司……

    至少,要让笨蛋同族们不要在和人类的交往中继续吃大亏了啦!

    谁知道会出这种意外!

    想起自己先前的表现,瑟瑟发抖、吓出原形、狐狸飞弹……她在心里哀嚎,完蛋了,狐设打造计划,已经彻底破灭了。

    哪怕那个人安静而体贴地坐在自己视线不及之地,可在感知中,存在却依旧如此鲜明——任谁身后坐了个太阳,也没法若无其事地将它忽略。

    眼睛看不见,心灵却会不断勾勒她的光芒。

    在这份可怕的压迫感下,雪爪堪称是从所未有的乖巧,问什么答什么,在此之前,也只有她那身为大祭司的老师享受过这个待遇了。

    “似乎是精灵王的弟弟,但我听人称他为王子,金光闪闪的翅膀,颜色淡淡的,很好看,就是不怎么理人。”

    艾丽卡听得皱眉,流露出失望神色:“没听过精灵王还有个弟弟啊?精灵族寿命漫长,在他们那里,一百岁还是个孩子,这位精灵王子……不会还是个小豆丁吧?”

    想想看吧,和你同一年入学的新生,身高不到你的一半,魔法上的造诣却是你的好几倍,甚至能吊打高年级。

    这都是什么恐怖故事!

    雪爪对精灵王子不怎么关心,此时努力回忆:“是很年轻,他今年好像两百岁不到,在精灵族里才刚刚成年。”

    不是小豆丁就好!

    艾丽卡开心了,米娅也松了口气。

    只有旁听的伊薇特感到窒息。

    两位室友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她知道啊。

    精灵王的弟弟,淡金色的翅膀,两条信息都在指向一个结论。

    完球,来的居然是逐光氏族的“葵”。

    她轻吸一口气:这下子,兰泽洛托一定会发疯的。

    精灵是一回事,逐光精灵则是另一回事。

    戈达尔这丫,绝对是故意的!

    比起院长和精灵那复杂的恩怨情仇,兰泽洛托和精灵的关系,至少简单了一半——只有仇怨,没有恩情。

    主打就是一个“恨”字。

    用精灵钓兰泽洛托,钩直饵咸,但很管用。

    但要是换成四大高位氏族中的逐光精灵……

    钓鱼?

    这是电鱼,是炸鱼!

    命运:给穿越者一点小小的异世界震撼。

    院长大人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天要亡我”,还是说“苍天助我”。

    伊薇特一戳系统,诚恳地说:“好消息,我觉得你完全不用担心兰泽洛托闭门不出、见不到人

    了。”

    “坏消息则是,何止发疯啊,他绝对会发大疯的。”

    伊薇特一直默认,新生会是个品种普通的精灵,就算精灵族忽然在族人的性命上表现得大方了点,或者新生本人平时招仇恨了点,那也顶多是出身铃兰、蔷薇两大高位氏族,毕竟雏菊们生性忧郁孤僻,轻易不会离开冰雪之森。

    她想破脑袋也预料不到,来的竟然是逐光。

    这既不是她不够聪明,也不是她对情势的了解不够深刻、预判不够精准。

    纯粹是没想到,在送死这件事上,居然有人如此的积极。

    精灵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位小王子的到来,绝对会被某个死宅视为挑衅与入侵地盘,这他不得咸鱼打挺?就算是只剩一口气,爬也要阴暗地蠕动过来。

    伊薇特甚至异想天开:“我寻思着,要是我把这只逐光打上一顿,就算兰泽洛托不知道我是他亲爱的老上司,好感也得飙升啊。”

    她现在自信满满。

    你以为站在你面前的还是之前的那个伊薇特吗?

    错了,现在是能打一百个的船新版本!

    院长我啊,已经开了大挂,无所畏惧噜!

    系统实在听不下去,提醒道:“你好像忽略了另一条重要信息。”

    它语气似是善意,伊薇特怎么听怎么感觉阴恻恻的。

    是哦,精灵王的弟弟叫王子,毕竟精灵的政体没有复杂到另设什么亲王衔的地步,这称呼纯粹是翻译问题。

    对精灵语有一定了解的人都知道,虽然叫“王子”,涵义并非“王的儿子”,而是指精灵王的第一继承人。

    所以他既可以是精灵王子,也可以是精灵王的弟弟、前任精灵女王的儿子(哪怕他出生在精灵女王去世后许多年)。

    伊薇特思考了一下自己和现任精灵王的关系,又思考了一下自己和上一任精灵女王的关系,恨不得放弃思考。

    她满脸痛苦地得出了结论:

    苦主!

    四舍五入,这就是甜美的苦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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