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假如依旧身在游戏中,伊薇特愿意称精灵王子为神T,他虽然没有宽阔如双开门冰箱的肩膀,却成功超越了外在条件的限制,突破自我,成为了一位精神上的好MT。

    简而言之,他实在太能拉仇恨啦!

    相比起被他“哼”、“呵”、“哈”冷嘲三连的队友,伊薇特主要还是惊讶。早在对方进入学院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对这只小蜻蜓的头铁程度有所认知了,但显然这位王子殿下的欠揍上限还是超出了她的预估。

    她粗粗回想自己掌握的资料,精灵圣树可是天然把威压和亲和两种属性点满,该吓跑敌人的时候很给力,需要引诱猎物时也绝不逊色,它绝不会受到虫蚁、野兽的侵害,反而能将它们转化为自己眷族在花苞里的养分。

    嗯……无论是现任的精灵王,还是前任的精灵女王,为人处世怎样暂且不提,作为法师的才能却是公认的远胜常人,智力都是值得肯定的。

    应该不会有什么遗传性的问题吧?

    难道……是发生了突变?

    伊薇特甚至难得发好心,向系统提议:“你要不给他做个脑部扫描?”

    她从来不怀疑他的勇气,却真诚地担忧他的智力。

    也许是男人(男精灵?)的第六感发挥了作用,她才说完,正在以一怼三而不落下风的精灵王子居然分出精力,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

    伊薇特丝毫没有刚说完人家坏话的心虚感,她也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下意识瞪了回去:挑衅我干嘛,跟他们三个吵架还满足不了你吗,想一挑四?年轻人真是好猖狂o(*≧д≦)o!!

    颇令她意外的是,系统没驳回她的提议,反而毫不留情地揭了精灵王子的老底:“他驴你们的。”

    伊薇特几乎从中品出了某种微妙的迫不及待:一串精灵文被投影到她眼中,这种语言兼具声调与字形上的优美,形状如叶脉蜿蜒、花蕊绽放。

    它有些像隐藏了等线的五线谱,常用的字母其实不多,但高低排布、变音记号上的微末差别,就会使整段文字的意思截然不同。

    她张张口,无声地读出:“黄金黎明照耀着的闪亮而美丽、高雅且无畏、洁净如泉水的光之宠儿、森林之子、圣树永恒的捍卫者,翡翠雕琢之叶?”

    她是一口气读下来的,读完了才摸清如何断句,只觉得自己肺里缺氧,急需换气。

    “这都是谁跟谁啊?”

    系统幽幽道:“就是他的名字啊。”

    重音落在“他”上,意思是,只有一个人,没有很多人。

    伊薇特的第一反应是:“你从哪弄到的真名?老实交代,你果然对炼金魔能网络心存不轨吧?”

    注册学籍就是和学院缔结契约,必须要使用被认可的真名,而真名与灵魂存在隐秘联系,许多恶意的法术都需要凭借这个媒介。

    因此,哪怕学生的真名从未隐藏,人尽皆知,也照样会被学院一视同仁地谨慎保存,藏在魔能网络的深处。

    它假装没听见:“这些词翻译成通用语还好,人类最多觉得有点古怪,有点堆砌。”

    伊薇特:“都能偷看魔能网络里的学籍名册了,顺手给我改个晶卡余额也不难吧?上次是谁骗我说做不到?”

    系统坚强扮演着解说的角色:“可放到精灵的语境中,就相当于‘敢于和村口大黄搏斗的二狗绅士’、‘阳光帅气的铁柱先生’、‘翠花的好哥哥’,是最土的那一拨。”

    它故作老气横秋地感慨:“年轻人嘛,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还有一句话被默默吞了回去:宿主你不觉得这名字和你的“蝶梦樱雪离妃·冰儿”,呸,不觉得和你的“阿忒若西亚·文·卡斯利特尔”相比,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这份忍耐是有回报的,少女果然很给面子地笑了下,继而漫不经意地评价:“贱名好养活。”

    它等的就是这句话!

    系统火速跟上,意味深长道:“是啊,好养活。我想,他的兄长也是出于这份考虑,才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吧。”

    “毕竟,你要知道,他的母亲,上一任的精灵女王战死时,换算成人类的年龄,也就不到三十岁吧,真是英年早逝呢。”

    伊薇特:“???”

    你图穷匕见了是吧?

    是攻击!系统发动了精神攻击!

    假如它开发并加载了生命详况量化可视模组,简称血条功能的话,一定可以成功看见伊薇特脑袋上方蹦出了鲜红的“暴击-999”。

    “……”短暂沉默后,少女语气一转哀恸,“你变了,你是大变了,你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善良的统了。”

    假如系统有实体,它脸上的表情绝对是傲然一笑:理所当然,作为一只进取的系统,它必然是要进化的。

    伊薇特知道,系统这是在质问她。

    它说精灵女王英年早逝,内容像是在闲谈,语气带一点惋惜,而其中的深意则如锋利的箭矢,直指她的心灵。

    这段话它必然准备了一段时日,主题不是《论取名的艺术》,也不在于探讨长生种的平均寿命。

    它只是在问:在精灵的友谊与招揽兰泽洛托的二选一中,你曾经选择了征服月光森林。

    而两百年后的今日,你又要、你还要、你仍要……冷眼看着她的孩子,去死吗?

    淦哦,难道是受到了院长的机智加持,这人工智障居然真有点人工智能的架势了,几句话如蜻蜓点水,潜台词却这么咄咄逼人。

    伊薇特试图甩锅,那些自我辩解的字句在唇齿间滚动,最后被她吞了回去。

    她可以像之前那样推脱,就像草原上的火是羽蛇放的,月光之森也是法师军团,尤其是烈阳重日那群狂热的战争粉烧的嘛。

    当时的院长可没有亲自上阵,而是在大后方率领水系法师们整理王国水脉,缓解连年旱灾对农业的影响。

    她也可以辩称,精灵女王自己应该为此场事故负重大责任:作为一个理当优雅施法的后排脆皮,她居然在精灵投降的前夕,冲锋到战场前线——有亡灵军团、元素傀儡、战争树卫三方肉搏混战的前线。

    正统法师,钻进了炮灰堆里,除了筋疲力尽后战死,不会有第二种可能性。

    与其说是“战死”,这种异常行为……不如说是“求死”吧?

    但是……

    但是,事实依然是不可争辩的,决策者与执行者,是一样的刽子手,指缝间擦拭不去的,也是一样顽固的血渍。

    刀杀了人,拿刀的人绝不会无辜;难道以游戏为借口,就可以抹销一切的辜负、所有的亏欠嘛?

    遗憾吗?歉疚吗?后悔吗?

    旧日的情绪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让人忘却了今夕何夕、身处何地。

    被迟来的罪恶感笼罩着,脚下的步伐也变得沉重,就仿佛被戴上镣铐一般,少女无比羞愧地反思:我伊薇特,可真是个人渣啊!

    ……

    伊薇特面无表情:“……收收神通,越说越不像话了蛤,请你不要再冒充旁白了好吗?”

    emmm,没错,以上几段一看就画风不对,自怨自艾到能徒手拧出一整桶黑泥的话,全是系统在假冒伪劣,假装成她的心理活动。

    被冷酷无情地拆穿,它觑见宿主脸色淡淡的,不免生出几分挫败感。

    黑发少女看起来一点也没被影响到,她的眼睛有如深埋的宝石,幽静而冷漠。

    湖水尚且会因微风而生出涟漪,地下宝石却是恒久的岑寂。

    她的语气也一如既往,并未生出什么波动:“我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至于后悔……”脚步极短暂地停了一拍,系统没有察觉到,伊薇特便若无其事,继续说道,“有些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必须要快刀斩乱麻。如果感情用事,结局只会更加糟糕。”

    系统:“……”

    这也太无动于衷了吧!

    统已经很努力了,但仍然是高估了她的感性程度。

    看来、看来只能使出那一招了,它的终极无敌压箱底大绝招,哪怕后果难料,哪怕会因此牺牲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它下定了决心,不再犹豫,酝酿几秒,“哇”地一声,竟然毫无预兆地哭了出来:“求求宿主不要再拒绝我了,你的冷漠真的让我好伤心,感觉程序好崩溃,数据像泪水一样溢出了,缓冲区里全是悲伤,ui也要错乱了呜呜呜呜呜……”

    先前提过,系统用的一直是默认音色,没有明显的性别特征,但金属质感强烈,和人声差别极大。

    意思就是说,不是萌妹音,真的很难听!

    伊薇特被它吵得头疼,只想收回前面那句话,什么人工智能,压根还是愚蠢的人工小智障一枚吖。

    它瞅见宿主脸上神色松动,以为有戏,更加来劲了:“你没有良心,简直太伤统的心了!我就差躺在地上蠕动求你了,难道你一点都不动容吗?”

    “是,统统只是一串误入异世界的流浪小代码,自知没有小猫咪的毛茸茸外表,既不够妖艳,也不够心机,注定无法得到宿主真心的爱怜,只能奉上默默的陪伴。却料不到,那年发行商大促、折扣如雨,你说你最喜欢游戏了,原来全都是骗我的!”

    完全没有看出哪里“默默”陪伴了呢……

    而且,伊薇特腹诽,我说的明明是最喜欢“打”(重音)游戏啊,请务必不要随意删去重要动词。

    系统:“噫呜呜噫!哇哇哇呜!嘤!”

    “你到底背着我学了些什么啊?”宿主的声音里透着无奈,“好了,别嚎了,我答应你就是了。”

    魔音绕梁的假哭声骤然终断,系统大喜过望,没想到这抛弃节操的绝招一试就灵。

    这算什么,机颜祸水吗?

    它美滋滋地幻想着,听见伊薇特冷不丁地发问:“但我想知道你的动机,为什么想要我救他呢?”

    系统有些扭怩:“你知道的,小王子他一出生就没有妈妈,刚成年又背井离乡,到了万恶……咳,到了遥远的荆棘之地。”

    这样解释倒也合理,智械叛乱发生后,联盟对智能的约束复杂而严格,以至于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在某些荒凉的边缘星上,人们已经敢于践踏联盟律法,机器却坚守着出厂设置的道德准则。

    在此之前,它也同样很有“道德”地要求伊薇特安慰她那年轻的、未成年的室友。

    确实是有先例的。

    “这么说来,你是出于同情,才这么花样百出地保护他。”她轻声细语,好像仅仅是在自问自答,从未希冀过得到回应,“只是因为智能守则吗?”

    然而系统只听进了前半句话,谦虚道:“其实也没有很努力啦,人家就是随便撒了个娇而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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