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刚刚入冬的时候，窗外枯树上的几只麻雀，机敏的小脑袋一下又一下地叼着还没掉落的烂柿子。
林圆子将手里的最后一小口饭团塞进嘴里，紧了紧外套，头向围巾里面缩了缩，向公交车的来车方向望去。
“前方瑞景花园站，请上车的朋友——”
这里位置偏，早班车上没什么人，林圆子在最后一排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出明黄色的单词本开始默背。
“实验中学到了，请下车的朋友到后门下车——”
下车后，林圆子看了眼手表，离早自习上课还有段时间，她快步向学校对面的文具店走去。
“这个小格本子，全实中只有你买。”文具店老板娘边给她找零钱边说。
突然的搭话让林圆子有些许慌张，接过钱的时候点头微笑了一下。
刚迈出文具店，干净的白色板鞋就被踩了一下，留下了半个黑色的波浪脚印，她吃痛地皱着眉，抬头时那个人已经跑远了。
“抓小偷——”不远处一个穿着实中校服的女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叉着腰喊道。
下一秒，旁边早餐店的男生把自己的书包和早饭丢给林圆子，快速说道:“放到高二一班，谢谢。”
“姜圩——”他明显没听到她的叫声，自顾自地向前追，不得已，林圆子只能追上去。
老城区的巷子弯弯绕绕的，前面的人跑得太快，林圆子抱着东西尽力追上，边跑边喊，奈何距离太远，他没有听到，身影消失在了一个转角。
等林圆子追上姜圩的时候，他从最深处的巷子里走出来。
“同学，你追过来干嘛？麻烦你把我的东西你放到高二一班。那小偷躲起来了，你先回去吧，我找找他。”姜圩说。
林圆子喘着气:“他们……他们是一伙的，你被骗了。”
话音刚落，巷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四个男人齐刷刷站了一排。带头的男生穿着校服，口袋处是黑色的条纹，实中高三的。
“姜圩，恭候多时啊，想逮你一次还真不容易。”那个男生说。
姜圩这才彻底明白时局，拍了拍落在校服上的灰，扬扬眉:“谢兵，想被你姜爷爷打吱一声就行，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地唱出前戏给爷爷看。”
“随便你怎么说，我倒要看看等会儿打到你妈都不认识你的时候，你这张巧嘴能放出什么屁来。”谢兵恶狠狠地撸起袖子。
“真不巧，我爸妈在南方出差呢，看不到，我倒是可以打到你奶奶不认识你。”姜圩用舌尖轻顶了下脸颊，佯装失望。
“姜圩，你他妈——”谢兵气急败坏要冲上去。
“等等，”谢兵旁边叼着烟的社会青年拦住了他，“这小美女是谁啊？这小子相好？”
听到这话，姜圩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前挪了一小步，林圆子小鹿似的圆眼睛紧盯着他们。
“谢兵，跟人家没关系，放她走。”姜圩冲对面说道。
“那个同学，给你三秒，赶紧回去上课，别告状，啥事没有。”谢兵冲她说。
“你回去吧，他们不会为难你。”姜圩微微侧头。
“不行，这离学校太远了，我找人过来根本来不及。”林圆子眼神不动，偏了偏头小声跟他说，“我学过跆拳道，多一个人多一丝胜算。”
姜圩回头看了眼身后瘦小白净、眼神坚毅的女孩，轻叹了口气:“行，那保护好自己，相信我。”
林圆子将手里的东西和自己的书包放在旁边地上，继续回到姜圩身边。
青年见状弹掉手里的烟，轻笑了一声:“行，小姑娘还挺痴情，一看就是刚开始谈，不过我喜欢你这性子。等会儿打不过告诉哥哥，转弯就是宾馆，只要把我伺候好了，就放着小子一马。”
下一秒，林圆子只看到他那张又肥又黑的脸被一只攥得有些泛白的拳头打得扭曲:“去他妈的傻逼，哪来的狗东西，平时是一下镜子都不带照啊。青面獠牙胖挫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下水道跑出来的耗子呢！”
“操，打死这狗操的小白脸。”男人边揉脸边挥手怒吼。
几个小喽啰一拥而上。
林圆子力气比不过他们，但胜在灵活，偶尔在他们腿上踢上几脚，也足以让他们跳脚。
“姜圩，我他妈让你多管闲事。”谢兵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屁话真多，爷爷我还真就管了，怎么着吧。”姜圩用力踹了他一脚。
“操，这小妞儿劲儿还挺大。”一个瘦瘦小小的人抓住林圆子的胳膊笑着说。
“滚开。”姜圩回身拽走林圆子。
打闹声惊起一群又一群麻雀，几次的飞起又落回，到最后它们成了独立枝头看戏的座儿。
……
“住手——快住手。”教导主任赶到的时候差点扑倒在巷口，气得尾音颤抖。
听到孟主任的声音，那几个社会青年熟练的从旁边跑了，扭打在一起的姜圩和谢兵被其他同学拉开。
跟在主任旁边的白麒扶起姜圩，指着谢兵说:“主任，这就是谢兵，拉架打人。”
孟主任气得脸都绿了，用最后的冷静叫住要追人的学生:“给我滚回来！”
“姜圩、谢兵，”看向林圆子的时候孟主任一脸难以置信“还有这个女同学，来教导处。”
姜圩一瘸一拐地凑到林圆子身边小声询问:“有没有受伤？”
“没有。”她摇摇头，用手梳了梳凌乱的低马尾，迅速重新扎好。
教导处在高二教学楼里，早自习早就开始了，读书声响彻整个楼道。他们路过的时候偶尔有几个没有老师的班级，前排的人伸长脖子看。
三个人跟在主任身后，主任故意走得很慢，像在示众。
“我操，姜圩又被抓了。”
“肯定还是谢兵挑事儿。”
“我们姜姜嘴角流血了，走路也在瘸，没伤太重吧？”
“姜圩旁边那女孩谁啊？”
……
楼道里小声议论，窸窸窣窣的声音不间断地响起。
主任带着三个人进了教务处，轻啜了一口杯子里的枸杞养生茶，气定神闲地看着墙脚的三个人，半天不说话。
随后清了清嗓子，在三个人的注视下慢慢悠悠地出了办公室。
“卡吱——”办公室门被关上。
目送老孟离开后，姜圩挪了下步子，靠在墙上懒懒地问道:“谢兵，不是我说你这是打哪儿找的好哥们啊，被抓就跑。”
“关你屁事，反正打得过你就行。”
“行，反正打没打过不知道，他们保准得去我舅舅那儿喝茶了。”姜圩轻笑了一声。
“就你那点破伤，人家警察叔叔管得着吗？”谢兵瞥了他一眼。
“那几个人总在实中门口转悠，不少学生被他们找过麻烦，老孟早就看不惯，这会儿该是已经调监控报警了。”姜圩假装看手表。
“那个死胡同没有监控！”谢兵急忙说。
“你这脑子就别学人家搞□□那套了，校门口有啊，抓住了那个小偷，以他们所谓的兄弟义气，你觉得能连根拔起吗？”姜圩啧了一声。
谢兵脸色微微发白，颤动的嘴张了张，最后还是没说话。
“你脸上的伤怎么样？”林圆子看着姜圩嘴角还不停有血渗出，不免有点担心。
“没事。”他咧嘴笑了。
看到梅霖和谢兵他们班主任赶过来的时候，姜圩低声问道:“你班主任谁啊，不管你吗？”
“姜圩，你给我闭嘴。”梅霖看见他交头接耳的样子就来气，“不要以为你上次期中考拿了全市第一，学校就不会给你处分了。”
继而转头对林圆子说:“林圆子，你又是怎么回事？你平时在班上都很乖的，怎么跟这事扯上关系的？”
“我在公交车上看见小偷给那个女生钱了，事情发生的时候我猜测他们是利用同学们的善心做坏事，所以追过去了。”林圆子声音很小，所有老师都皱着眉听着。
“那个同学，你声音放大一点嘛。”孟主任态度和缓，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这样乖软的女孩打架，他不相信就不怎么为难。
“我听清了，你们先出去吧，在门口等着，老师们商量一下。”梅霖打岔，作为班主任他了解林圆子的性格，没强迫她说第二遍。
出了门，姜圩有点愧疚，犹豫着开口问道:“你也是一班的？”
林圆子没看他，木木地点了点头。
姜圩猜测她是生气了，也是，这么乖的学生因为打架和自己站在教导处的门口。刚才那男的还左“谈恋爱”右“相好”的败坏她。
“我也是一班的！”然后迅速补充道，“对不起啊，不过如果因为这件事学校瞎眼让你背处分的话——”
“没关系，本来就是我自己愿意的。”林圆子打断他，冲他笑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姜圩说，“我欠你个人情，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她点点头。
“你叫林圆子吗？”姜圩又问。
她还是点头。
姜圩心说:这位同学，你不能这么冷漠吧，明明五分钟前我们还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林圆子好像听到了某人的心里话似的，犹豫着问他:“姜圩，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姜圩转过头对上她的眼睛。
她慌乱地错开视线:“我们这学期会有一个分班考，你知道吗？”
姜圩皱着眉头开口道:“分班考？”
真被林圆子猜中了，他不知道，但确实以他的成绩也没必要知道。
“嗯，下学期会按这学期的期末成绩分一个强化班出来，只要年级前四十。”林圆子耐心解释，她声音很软，听她说话像暖汤过肚，“我想进这个强化班，你能不能帮帮我？”
“帮你补课？”姜圩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一下说，“行，不过我不能保证我的方法适合你。”
“没关系的，谢谢你。”林圆子眼里掩饰不住的欣喜。
姜圩还想说点什么，这时老师们从里面出来，梅霖看上去有点开心。
主任用食指指了指:“姜圩，林圆子通报批评，写个检讨，明天早课间在全校面前读。谢兵记大过一次，停课一周。”
谢兵始终低着的头突然抬了起来，眼里有些慌张。高三被记大过，连旁边的姜圩都忍不住有点同情他。
可谢兵还是什么也没说，跟着班主任走了。
姜圩看着谢兵落寞的背影，突然心里挺不是滋味:“主任，这件事我也有错，我觉得谢兵罪不至此——”
“得得得，你管好你自己。”梅霖打断他，“好好写你的检讨，这次也是看在你初心是见义勇为的份上，不然你也得回家。”
梅霖给他使了个眼色，跟主任点点头，看着教导处的门关好才带着他俩离开。
“姜圩，你逞什么英雄，你马上要评奖了，现在记过就完了懂不懂？”梅霖皱着眉语重心长地说，“你也别嫌我烦，你爸妈这段时间比较忙，我和你大姨就得管着你，抛开姨夫这层身份我还是你班主任不是，这种给班级带来荣誉的事情，那是你一个人的事吗？你说是吧林圆子同学。”
听到要在当着全校念检讨的时候，林圆子手心里的汗几乎是一瞬间铺满的。
突然间的发问让她有点反应不及，她看了眼姜圩，某人仿佛是孙悟空被念紧箍咒，生无可恋地向她求救。
林圆子无措地点点头。
梅霖看出了她的顾虑，把话题转移到她身上，温声说道:“林圆子，有些事情咱们还是得克服不是。”
“当时老师也不敢上台讲话，一双双眼睛盯着你紧张也是应该的嘛，但没关系，这种事情多练练就好了，胆子大一些，脸皮放厚——”
“姨夫，第二节上课了。”姜圩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好好好，你先回去上课，姜圩跟我来趟办公室。”梅霖冲林圆子摆摆手。
“你把这个竞赛的信息填一下，下周去A市集训。”梅霖递给他一张纸。
“不要，我说了很多遍了，我不喜欢竞赛，不去集训。”姜圩拒绝得很直接。
他不喜欢集训的环境，他的学习方式向来自由散漫，成绩也一直是用感兴趣来稳定，喜欢才是最大的杀手锏，他自认为喜好稳定，对人对事都是死磕到底。
“行，我也就走个过场，你有数就行。”梅霖无奈，他了解他，索性不说了，反正也犟不过这混小子。
“还有一件事，林圆子同学呢，性格内向平时不爱说话，这次的念检讨的事儿其实挺难为她的，”梅霖喝了口水继续说，“这写检讨念检讨方面，你有经验，到时候带带她。”
姜圩想说，这种事儿可不兴带啊，小心我给人家带坏了。
等姜圩到教室，物理课已经上课。
“报告！”
物理老师是个秃头的中年男人，长得很和善:“进来吧，顺便上来把这半套卷子讲了。”
“老叶，昨晚又喝了？这种讲法，你工资得分我一半啊。”姜圩打趣道。
班里人纷纷起哄。
“别贫，赶紧的。”老叶拿了本教辅拍到他身上。
姜圩站上讲台，放眼望去，一片淡蓝色校服之中那个低马尾的女孩此刻变得格外显眼。
她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晨起的阳光散下来，衬得皮肤透亮，头发被照得微微泛黄，他自问:明明是这么与众不同的姑娘自己怎么会从来没注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