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逃避海浪的邀约，她爱罗格镇的小小世界，也爱苍茫无际的大海。她想要到自己眺望过无数次的蓝色世界中，寻找她的过往，她活着的意义，如同轻盈的海贼们就那样快活地离开，即使背负着对家乡的思念和梦想的重担，承载着他们的船也不曾被压垮。但她又不得不质问自己，明知托尔如此憎恨海贼，阿西雅才被海贼所伤，而艾莉丝也似乎有着与海贼联系起的暗黑过往，她的梦是否意味着背叛？

    她藏起犹疑继续锻炼自身，不仅仅是为了万分之一的可能，更是为了保护真实存在于她身边的人们。休息的时候她会操纵水流，艾莉丝折好一只纸船放在作为码头的桌角，它作为小小游戏的主角在空气中跟随着不合常规的波浪起伏，但不一会儿就会湿透，最后掉落在地上。她们藏好纸船的残骸，以确保不会被阿西雅唠叨。

    “真是不可思议的力量，这就是恶魔果实吗，可你又不是旱鸭子。”

    艾莉丝躺在草地上，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她看着自由的云彩，优哉游哉地说着。

    “我也很奇怪，也或许是记载有误？”

    “这可难说了，伟大航道上或许有答……”

    察觉到自己的失言，艾莉丝慌慌张张坐起来看向身边的格林娜，而后者听到这话后却开始沉思起来。

    不安的分子在空气中蔓延起来，在这样阳光明媚的午后，艾莉丝突然明白，有什么事情将要改变，或许早已改变，只是大家还没发现罢了。随后，她又默默祈祷托尔不要责怪她的朋友。

    最近饭店里的大伙儿已经察觉到了她的转变，比如如果你有什么事情急着要去找格林娜，那她一般在最西边的海岸处，甚至偶尔还会看到她向即将出航的海贼们说着什么。只是她仍然在克制着自己，没有踏上任何一艘船的甲板。托尔开始明里暗里警告自己，不要和海贼再作更多的交流。

    “你明明已经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了，再接近他们会对你，对大家造成危险。”

    她不敢正视托尔的目光，侧着头支支吾吾不敢说些什么。而往往这个时候，格里夫适时出来，以不大不小的事情支开托尔，而男人则会狠狠瞪一眼老人，随后按照他的安排去做。

    在这样略显尴尬的日子里，又一个雨季快来了。

    虽说靠近气候无常的伟大航道，罗格镇也有着较为规律的四季变换。空气中的湿度在逐渐升高，原本受困于高温酷暑的花花草草，似乎也在这几天活了过来。在上上一个雨季快要结束时，授文人静悄悄地离开了这个小镇。格林娜偶尔还是会去那个充满回忆的酒吧，期待另一个授文人出现在这里，向他们讲述大海上的奇迹。吧台上始终再没有第二个带着墨绿色披风的身影出现，干渴以露水化解，饥饿用面包填塞，可对于未知的渴望，却只有通过亲身经历才能满足，授文人在酒吧撒下一粒种子，它在格林娜的心中生根发芽，它在渴望伟大航道的海水和阳光。

    站在酒吧的门口，左转走出小巷，便可以看见通向处刑台的南大道。

    这段时间她时常带着一把红色的雨伞，是为了避免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淋透，但又好像不止于此。不知何时街角开了一家新的服饰店，橙色的帽子和佛珠被作为奇怪的搭配放在店门口。白发的女人路过时稍稍有些犹疑，她停在玻璃制成的展台前，强健的身形隐隐约约被玻璃反射出，在雨季前的艳阳天下，一滴泪从眼眶的最低处落下，砸入灰白色石板间的缝隙里。身后的街道依旧人来人往，却无人似她一般在此驻足。

    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在凯撒饭店门口张贴的通缉令中，名为波特卡斯·D·艾斯的海贼有着相似的打扮。

    有什么不太对劲。

    受海军的请求，饭店门口每年都会更替不下千张通缉令，与伟大航道上臭名昭著的海贼相比，刚刚崭露头角，不过三亿贝利的艾斯实在算不上引人注目。可当格林娜沿着佛珠的思路往下探，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好像知道男人脸上的雀斑，拳峰的薄茧，和腹部的线条。

    “格林娜，你有看到吗？”

    他们走在小岛的边缘，流下一长串足印，海浪无声地扑上沙滩，吞噬到他们曾经存在的痕迹，又很快退回大海，仿佛一切从来没有发生。四周静悄悄的，她只能听到艾斯的呼吸声和他温柔的话语，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海天相接的地方，一轮金灿灿圆月缓缓从地平线升起，倒影被波澜壮阔的海面打得支离破碎，偶尔有带着信件海鸥从小岛高处起飞，他们飞向赤土大陆，飞向颠倒山，飞向她和艾斯都曾向往过的世界。

    “一起走吧。”

    艾斯和自己的过去有关。

    回过神来，她终于意识到这点，却又被惊出一身冷汗。

    她必须走，离开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她的过去与未来，更是为了这一刻联想到黑发男人时，如同火焰般从心底蹿升的痛苦。她有些慌乱地跑回饭店，不顾托尔的呼唤，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但这个想法太过可怕也太过急促，明明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能离开，而这里还有好多事亟待完成，她大可不必着急，但是……

    她必须在雨季到来时离开，否则，她会永远失去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

    最后一天的伊始，她去到了楼上格里夫的房间。

    格里夫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觉得自己应该告诉他自己的猜测，更何况比起光是听到海贼这个词就会暴跳如雷的托尔，偶尔会凝视大海的老头是个更好的商谈对象。然而到了真正行动的时候，她却害怕起来。心跳声被又黑又长的走廊无限放大，额头与手心沁出细小的汗珠，她将汗擦在袖子上，发现自己的手一直抖个不停。走廊的尽头，第一缕阳光从门的缝隙漏出，照在了地板和书房对面不曾被打开的木门上。

    “进来吧。”

    格里夫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听起来他的心情似乎不错，这是个好消息。

    一丝凉意在她的右手触碰到门把手瞬间爬上肌肤，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产生了想要收回手的想法。海的咸腥味恰巧从房间里传来，被格里夫收留的第三年，她才意识到，托尔憎恨海，艾莉丝害怕海，其他的人对海没有兴趣，唯有老人的房间是正对着海的。然后，她的手不再颤抖，坚定地拉开了房门。

    “如果不快一点出航，年轻的孩子们可能会被暴雨吞噬，你觉得呢？”

    苍白的胡须连带着其中散射的金色阳光在他的嘴唇和下颌颤动，格里夫放下报纸，黑白相间的图片上是草帽少年露出的笑容。老人用他布满皱纹的手将报纸放在书桌上，他推开窗户，试图让跟多的海风吹进狭窄的房间。然后他转过椅子，指了指格林娜右手边的木色沙发，示意他的孩子可以坐下来放松一会儿，比较离开店还有好一会儿。

    “你想去那里看看吗？”格里夫指了指窗外，这座小镇才刚刚睡醒，隐隐约约能听到不远处的码头传来吆喝的声音。这倒是让格林娜有些惊讶，毕竟从踏入这个房间到现在，她还什么都没说。

    “您不会觉得我背叛了大家吗……”

    她小声嘀咕着，低下头不敢直视格里夫。

    “我从不认为，离家意味着背叛。

    更何况有些孩子我一看就能知道，她天生属于海。”，格里夫站起来，用他宽厚的手掌摸了摸格林娜的头，然后他又向前走去，看起来没有转弯的意思。“过来吧，格林娜。”

    随后，女人跟着老人打开了那个她从未踏入的房间。

    出乎意料的是，房间并不似她想象中杂乱，这里干净整洁，只有一层薄薄的灰，所有的东西都被井然有序地安置着，好像在等着谁回来一样。半开的衣柜，航海地图，桌上的口红和匕首，这貌似是一个姑娘的房间。

    “托尔好像有一个月没来打扫过她的房间了，”，逐渐浓稠起来的回忆好像压垮的格里夫，往日意气风发的老人一下子佝偻了好多，“或许他想通了吧。”

    格林娜注意着老人语气中代词的变换，从这里又能察觉到更深层次的意义。如果她没有猜错，这里应该是霍克曾经口误提到过的，托尔的恋人，格里夫的孙女的住所。

    “她是……”

    她不敢说出后面那个词，最爱之人的死亡怎会如此容易地被时间之河冲淡，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甚至是多余的呼吸都会打碎轻薄的空气，他们都会被无法挽救的悲伤掩埋。

    “被海贼杀死的。”

    不知何时，托尔站在了门口，在逆光下格林娜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翻遍了一层都没有找到你，直到我找到二楼，躲在门后偷听到了奇怪的对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格林娜。”

    男人向前踏出一步，房间里微妙的平衡被皮鞋与木地板重重相碰的声音打破，格里夫转过身，看着被他养育大的孩子几乎快要被愤怒吞噬了心智。他叹了口气，捋着胡子说道：

    “你还是不肯原谅她，是吗。”

    这句话好像戳中了托尔的痛点，他被击中在原地，一瞬间就连呼吸都被堵住。过了一会儿，他低下头，闷闷回答：

    “我没有原谅她的资格。”

    “莉娅离开时，你还不是这样。”

    男人的拳头在他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握紧，他向身边的衣柜砸去，曾经被他反复仔细擦拭过的衣柜受力破碎，内里的衣服被木头碎片划破。他反应过来有些惊慌地意识到了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但却在下一刻又开始愤怒。痛苦的青筋爬满了男人的脸，他的眼白被红血丝布满，格林娜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托尔。

    “但是她的结局我们都知道不是吗，那样草率地在雷雨天出航，差点还没到红土大陆就被沉到海里。最后流落到我们都不知道的小岛上，”，他一字一句地说着，用力到好像要把牙齿都咬碎，“最后为了救个小女孩被海贼们活活烧死，

    她死了一个月后！

    一个月后才有人通知我们去接走她的遗体，我们在西岸为她举行水葬时，那个杀了她的海贼团甚至还在逍遥法外！”

    “她是为了自己的意志而死。”

    “那她就可以不管我们了吗！就可以不管阿西雅，杰森，我，还有您！一意孤行了吗？对她来说我们到底算什么！

    她明明知道我的父母都是被海贼残杀，却依旧一意孤行，去组建了一个她的海贼团。

    对她来说，我又算什么！”

    “五年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和你谈起她。”，老人抬起手，不动声色地擦去眼角的一滴泪，又将手搭在托尔宽厚的肩膀上。格里夫还记得他刚刚从别的海贼团里解救出这个孩子时，他的身体比纸还要淡薄，转眼间已经这么大了啊。

    他的孩子已经被过去束缚了太久，他们都该走出来了。

    “托尔，莉娅来到这个世界上，不仅仅是为了她的朋友，她的家人，她的爱人而活，更是为了自己。

    我们无法，也不该去约束她。

    就像今天，我们也不该去约束格林娜一样。”

    托尔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拍去老人的手，决绝地走出房间。

    “随你的吧，格林娜，你不用再来干活了，不管是出海还是被淹死都随你，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了。”

    格里夫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走到坏掉的衣柜前慢吞吞地开始整理里面的东西，格林娜努力将自己从争吵后的余韵中抽出后，来到格里夫的身边帮忙。

    “草帽一伙儿，最多不过明天就回来到这里了吧，你可以和他们一起走。”，格里夫抖了抖手中衬衫上的灰尘，掏出帽子上别着的针线开始修补零散的破洞，“那是个不错的团伙，他们的船长和我故人的儿子好像有不少的交情。”

    格林娜点点头，犹疑了一下问到：

    “托尔他，看起来很恨……莉娅？”

    “他不恨，正如他所说，他没有资格原谅她。

    托尔只恨自己。”

    开始下雨了，看来今年的雨季比往期早了那么一会儿。

    格里夫花了一个晌午将所有过往向格林娜全盘托出。他尽量用平稳的口气讲述托尔和莉娅在离开前的争吵，莉娅因此提前出航。她走后，海贼们将所有在托尔这里受过的气发泄到莉娅身上。莉娅并不弱小，但无论是怎样的豪杰都敌不过小人的奸计。她义无反顾冲向恶徒设下的陷阱，只为解救在大火中央哭泣的孩子。

    全身重度烧伤，在医疗设备并不发达的小岛上，莉娅承受着□□的痛苦很快逝去。得到这个她的死讯后，格里夫和托尔发了疯似地翻遍东海找到了那个海贼团。身为海军的父母被杀害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在痛苦的双重打击下他没有等到海军过来收押犯人，便一个一个拧断了他们的脖子。

    最后，他像一个无助的小孩那样跪倒在地上大声哭泣。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死亡即为永恒，在亲手将莉娅的骨灰洒向大海的那天格里夫就明白，无论存者如何追忆过往，她再也不会回来了，而他们能够做到的只能是背负着悲痛继续走下去。

    更何况格里夫相信，莉娅从未后悔。

    可托尔做不到，即使将一切事实摊开在眼前，刻进他的心中，他也不愿意接受。那个曾经在他的面前哭着，笑着的姑娘，就那样轻易离开了自己。如果，他能够好好地和莉娅谈谈，如果，他对海贼们没有那么苛责，再如果他能在那个雷雨天和爱人一起出航，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至少他不会像现在这样余生都活在对她，对自己的怨恨中。

    随后，像是为了让缓解周围的哀痛，他们又聊起格里夫第一次见到格林娜的时候，老人提到格林娜的体型虽然比莉娅大了不少，但她们都有着相似的长发，在那一个瞬间，他差点以为远处漂浮的白点就是她，大海将他的莉娅还给了自己。

    凝固的时间被莫迪的大叫打破。

    “不好啦！格里夫先生！格林娜姐姐！

    处刑台被草帽小子弄塌啦！”

    格里夫直起身，将缝补好的衣物，放在另外一个收纳箱中。倾斜的雨点打落在紧闭的窗户上，外面的世界被墨色侵染，风与云都在告知这个世界，离别的时刻已然到来。

    “看来出航的号角已经提前被吹响了，不知道草帽一伙的船帆有没有扬起。”，格里夫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双树叶制成的耳坠，

    “这原本是送给我孙女的生日礼物，但莉娅用不上了，而你也已经是我的孙女。

    格林娜，一路小心。”

    格林娜穿着那身有些滑稽的制服，在格里夫面前跪下。她的眼睛早已包不住泪水，她用呜咽到快要听不清的声线说：

    “我会…带着我的过往…带着我的未来回到这里…回到养育我的地方…回到我的家……

    格里夫先生……感谢您长久以来对我的照顾……”

    格里夫没有再回应格林娜，送别何须多言，感伤只消一瞬，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不要让白发人的依恋，耽搁了年轻人的梦想才是。

    她红着眼睛走下楼，除了托尔，饭店里的大家早已在楼梯口等候。

    “我们听托尔说了，格林娜，你是认真的吗？”

    正当众人踌躇的时候，阿西雅率先开口，她只知道不管是早是迟，这个问题总归要问，而答案似乎也不言而喻。

    “我知道，你时常眺望大海，”，艾莉丝拉过她的手，小小的少女低下头，她的眼泪流淌到格林娜的手背，“站在海岸时，海浪轻轻拂过脚踝，那是什么感觉呢？”

    还没等格林娜回答，艾莉丝又说到：

    “会像母亲抚摸她的孩子那样吧，温柔的，轻轻的。”

    少女将一管口红塞进了女人手中，她又抬起头看向格林娜。

    “一路小心。”

    “这太突然了。”，一向沉默不语的杰森开口，“再此之前，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我们一直都知道，”，霍克和杰克异口同声地说道，“从她踏进授文人的茶话会开始，她就在向往那片海了不是吗？”

    “无论如何，”，塔西再次牵起她的手，“我们都尊重你的选择，也请你记住，罗格镇，你的故乡。”

    昔日的伙伴，或者说是家人，陪伴她来到码头，他们为她买下一艘小船，倚靠她的能力，即便是一片浮木也能载着她在大海上驰骋。杰森蹲下为她解开揽绳，厨子兄弟将淡水和方便储存的食物搬运到船上，阿西雅又和她说了些基础的航海知识，以确保在加入某个海贼团或者创建自己的海贼团前，她不会死于脾气反复无常的大海。

    这场雨来得快走得也快，乌云已经渐渐向赤土大陆的方向飘去，落日的余晖从云层的间隙洒下。杰森为她解开缆绳，她的旅途开始了。

    “托尔哥哥，最后还是没来啊……”，莫迪拉着姐姐的衣袖，悄悄说道。但当他回头看去，却被突然站在众人身后的男人吓了一跳，饭店的领事急匆匆地跑到这里，他的脸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口中止不住地喘着粗气。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如果，既定的事实不会改变。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托尔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五年前她曾和莉娅好好谈过，如果他们不曾争吵，如果那不是一个雷雨天，而是像这样乌云即将散去的好日子，他有对渐行渐远的莉娅吼这一句：

    “一路小心！！！”

    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莉娅已经不会再回来了，逝者无法再度踏入现世。但格林娜，格里夫，饭店里的大伙儿还活着，他珍视的人们还活着。五年了，他看着天边艳丽的火烧云，和被夕阳染成紫红色的大海。他何尝不明白，杀了自己父母的是海贼，但为了就她和海贼拼尽全力，落下旧疾的老人，那个会在他难过的时候安慰他的姑娘也是海贼。他所恨不是海贼这个群体，而是同样存在于海军，平民和世界政府中的恶人，只是他始终无法摆脱那份痛苦，并以此责罚自己。一切都将结束在今日。托尔长长舒了口气，好像是要把一千八百个日夜中的悔恨散尽。最后，他迎着海风，昏倒在码头，他把斜阳作为温柔的棉被。远处的小船上，格林娜在向他们挥手道别。

    他梦见他的爱人也在一艘小小的船上，轻轻哼唱着那首怀念故乡的歌谣，飘荡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继续着她的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