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神x丘比特

    正月十二,晴。

    春日还没来得及赶到北方去,雪仍在洋洋洒洒下着,几个书生却相携而行,步步往山上走去。

    小镇偏远,只有一座不算高的土山,此刻虽然没下雪,也总透着凉意。

    山顶有座寺庙,向来以“姻缘”和“前程”出名,神仙似乎格外偏爱这里,常常显灵,以至于哪怕春节气息还没像雪那样化掉,满城人就挑着良辰吉日来拜拜,管他虔诚与否,至少跪下来那一刻都有所求。

    书生们入了大殿,见到满宫神佛和烟火,一时间玩笑声停下,开始庄重祭拜。

    “神佛在上,保佑事事顺利,百般如愿。”

    这殿不算小,叩拜的人却仍然排到好几步以外,是以这小城中几乎人人都来,贪心的要万事如意,小心点的也求了个前程似锦。

    但哪怕这样,都鲜有人知,这寺庙中有个小殿,里面供奉着一位小财神。

    那殿内陈设简单,半截蜡烛,一个箱子,两方蒲团,就再没有其他,只剩下一个漂漂亮亮的镀金像,形态也不是端坐,反而有种飘飘欲仙美人感,像个豆蔻年华姑娘弯腰点化众生的模样。

    或许因为神不像神,殿不似殿,这地方一直没有甚么好香火,就放在后院破破烂烂着。

    殿内略微有些昏暗,光线慢慢偏移上来,还没来得及照满整个房,就先将角落一个正在沉睡的女孩吵醒,叫她不耐烦地睁开眼。

    这女孩原本睡在一块破木板上,浑身上下都跟这个房间格格不入,红色锦袍,镶金绣花,还有脑袋上跟违章建筑似的一堆簪子跟步摇,整个人叮灵咣啷又闪闪发亮,尤其等她睁开眼那一瞬,更是个艳丽的娇俏姑娘模样。

    没过三息,这姑娘开口:“大清早的,哪里来的家伙搁这儿叫呢?”

    那光沉默一瞬,叭叭开口:“你倒是还好意思说!你个千年神搁这儿干躺了五百年你知道吗,五百年!显灵次数还没老子渡劫次数多,老子再不叫你你还能醒吗!”

    姑娘打了个哈欠,眼睛都没睁开,就慢慢悠悠回答:“又不是什么大事……我毕竟是个财神,显灵次数多了我岂不得累死?”

    光一点点跳起来,到高处骂骂咧咧:“你拿不到香火老子也没神力,老子怎么过日子!”

    “这不是还有吗?”

    小财神蹦下板子,从香火堆当中抽出一堆灰烬来,缓缓吹出去一口气,一片神力在她手中散开,光芒闪过一瞬间,那纸便复了原。

    光摇身一转,一个矮矮小小胖孩子便出现在殿中,蹦跶着看,却只见这张白绢上显着一排漂亮小字——

    “春日宴,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后边或许是信女一抬头就发现自己串了门,还没念完愿望便离开,留下一根还没烧完的香,乘着愿望变为灰烬。

    “……”

    “陈阿财!”

    ——

    财神,也就是陈阿财换了身简单衣裳,懒懒走到大街上去,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却还是到处看看。

    她一边看着山下又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一边偷偷骂自个儿那位伴生童子:“也不知道给我点银子拿着,还得我自个儿换,白把你小子养得黑胖黑胖的了……”

    陈阿财虽然是神,却不算什么正儿八经土著神。

    她的出生属于一场意外。这座城中多年之前有个富商肚子里没啥墨水,又想要迷信一下拜个神,就抓来个画师,砸下八百两,却忘记问这位画师能不能画。

    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但没这金刚钻,画师只能先收着定金,再看着白纸发愣。

    那人是个宫廷美人图专家,对神佛雕像基本没有涉足过,只能按照自个儿理解,半猜半找地画出个富贵美人,结果俩人都没怎么见过财神,一下子对暗号似的,一手交钱一手拿货,这图就被挂起来,还塑了身日夜祭拜。

    而富商脑子不够好用,但运气是真好,一直到他孙子的孙子出生,那美人财神都一直受着香火,渐渐的,陈阿财就诞生了。

    她沾染着至纯愿望,刚一诞生就是个小神,但也因如此,陈阿财除了钱什么也没有,只能抱着黄金万两含泪守着千年。

    快乐和使命一样质朴无华。

    千年时间沧海桑田,富商后代垮了之后,她就跟着神像一起来到寺庙当中,而后陷入沉睡。

    现在不一样了。

    她的伴生童子会化形了。

    陈阿财没法再坐吃山空,毕竟之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她那童子缺神力,所以她只能出来攒点功德。

    但她即便换了身衣服,那脑袋上的红玛瑙步摇,那手腕上两个足金镯子,那脖子上串着的金镶玉锁都透露出富贵气息,以至于在黑暗角落中,有一道目光飘忽许久之后,突然盯紧了她。

    “阿伯,这糖人怎么卖啊?”

    陈阿财走到一个小摊面前,看着摊子上的糖人泛着铜板颜色和金子光泽,咽了下口水,两眼都移不开。

    “弥勒佛一文钱,财神两文,自个儿想要什么别的样式再说,会砍头的不画。”

    “得嘞!”

    丢下俩铜板之后,陈阿财举着财神爷模样的糖人左看右看,寻思着这东西长得怎么也没自个儿好看,怎么就这么多人只找他不找自己呢?

    她一口一个胖脑袋,又吞下金元宝,还没来得及走到下一条街,突然就被一个黑色身影阻碍住,那身影灵活钻到她腰间,两手马上要一探,却被一根木签狠狠扎到手背,陈阿财顾及着新年未过不好见血,力道却一点不算小,往来人手上戳过去后便双手一转,嘴里叼着财神的肚腩,将小贼制服住。

    他俩退回到昏暗小巷当中去,陈阿财用手肘卡着那人脖子,盯紧他兜帽下面那双眼睛:“哪里来的东西,偷东西敢偷到你姑奶奶手里!”

    小贼还想逃跑,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偏过头去不再对视。

    女孩越骂越气,她一想到自个儿啃糖人啃一半就要打架,满心都觉得这财神怎么都没她吉利,但就是香火多!

    她一个委屈涌上心头,惹了她的就谁也别想好过。

    陈阿财骂着骂着发现这人怎么也不看她,好一个没礼貌的样子,登时怒火又冲上脑子,问:“怎么还把脑袋别过去!做这龌龊事儿还不敢见人了!”

    “我会还的,我想借一些……”

    眼前这人蚊子叫似的开了口,声音听起来清澈,像是个半大孩子一样,陈阿财自己化形之后也不过十六岁模样,心疼的情绪一点没有:“还会还呢!你这叫借!你这小贼就是偷!”

    “我不是小贼!”

    “那你是啥!”陈阿财除去刚才看见过他双眼,剩下的半点毛都没见着,脑子里一热,“你把帽子掀了说话!”

    方才还像是任人宰割的小贼突然又开始挣扎,就好像这帽子是他另一条命一样,但他实在争抢不过眼前这女孩,甚至哪怕动用神力都无法挣脱开,只能死死往旁边偏过去脑袋。

    陈阿财一下子起劲,一只手桎梏住他,另一只手扯住他兜帽,不管不顾就往他脑袋后面一褪,登时眼前金灿灿一片,连在小巷里都被晃了一下。

    那小贼看起来确实是半大孩子模样,约莫十五岁,头发是黄金的颜色,眼睛是蓝宝石样明亮,皮肤雪白,嘴唇嫣红,现下看起来十足委屈,更是十足美丽诱人。

    陈阿财所有的话一下子堵在嗓子眼里,她睁着一双眼踮起脚来,对着那一头金色头发仔细研究,丝毫没注意到这人已经闭上眼睛,脸上微微泛起红色,不知道是因为羞耻还是什么。

    空气一下子凝固,只剩下两根金色毛被揪起来,顺着陈阿财视线随风飘摇。

    两方对峙,一个红了眼,一个也红了眼。

    她眨巴眨巴眼,嗓子里黏黏糊糊,艰难张开口来,发出一句:“那个……你头发怪好看的哈。”

    她说得平静,脑子里却风起云涌。

    能不好看吗!

    那!可!是!金子的颜色!

    ——

    等他们俩交流完,陈阿财一边点着头听他说自己身世,一边把眼睛要贴上那头金发,像是要饿死的狼看见一片满是猎物的羊圈那样。

    “我名字是丘比特,母神是美神阿芙洛狄忒,父神是普赛克。”

    “嗯嗯好。”

    “……我原本有一支弓箭,但是现在我丢失了它,所以我需要去寻找它,那是十分重要的宝藏,如果找不到的话,母神一定不会宽恕我的。”

    “好好弓箭。”

    “我有一个……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丘比特一下子恼怒起来,他对陈阿财这敷衍的态度十分不满,却让那双眼睛更加明亮,也叫陈阿财眼神越发露骨,像是一头饿犬。

    艰难找回来理智后,她对上丘比特双眼,咳了声,问:“那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虽然不是土著神仙,也知道这里的神大概都叫什么名字,总不会是那样复杂的五个字,甚至于她这种三个字的都已经是能比肩“西王母”的规格,已经算是高级。

    丘比特耷拉着脑袋,像是淋雨的小狗:“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当我一睁开眼,我就来到了这里。”

    其实情况远比他说的更要糟糕许多,当时他一醒来,眼前只有一床破被子,一脑袋破瓦,三袋子铜板和两本破书。

    所幸还有三两件衣服,不然丘比特就得顶着一脑袋金跑大街上去了。

    “我实在是没有钱,但我家中有许多,我可以带你到我母神面前去,她是一位美丽而慷慨的神明,你甚至能够见到许多珍宝洒落在她院子中,有从深海中取出的珍珠,以及高山采来永不凋零的鲜花,每一样都无比珍贵。”

    “我需要金钱去到长安,书上说那里有许多西洋人,我想我可能也是。”

    他竭尽所有能力让方才的盗窃合理一些,眼睛都没敢直视陈阿财,一门心思盯着地上石板。

    陈阿财听完后,手里抛动着的珍珠停下,转了转,问他:“所以你缺钱去长安是吧?”

    她一边说一边想,不愧是金子做的脑袋,就是有福气,这功德不就送上门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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