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恒越想越纠结，修习剑道之人最忌犹豫不决，既然担心，那便回去看看，若她无碍，他的剑心也能安稳。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墨千灵进不去空桑城，只能折返回到城外的树林。

    夜晚的树林对别的凡人来说非常危险，但对于她来说，和回家了也差不多，若不是想进城找锻体法诀，她更愿意待在树林里。

    墨千灵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将一双走累了的玉足泡进凉凉的溪流里，小动物们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她。

    飞鸟为她衔来浆果，松鼠也为她捧来坚果，她作为妖界王女，天生就可以和动物交流，连魂力都不需动用，这林中除了这些灵智未开的动物，也有一些灵智初开的小妖兽。

    一只小妖猴用大树叶给她带来了一捧猴儿酒，这酒甘美解渴不醉人，酒中淡淡的灵气还能修复她的身体。

    她也是饮了猴儿酒以后才发现，这个身体若是一时半刻找不到锻体法诀，也能用灵气滋养恢复，可稍微缓解来自神魂的压力。

    郁恒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远在百里之外就匿了自己的身形气息，等他靠近时，便看到墨千灵坐在月下溪边的大石头上，松鼠驯鹿环绕，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梨花香，一派祥和安逸。

    月辉洒下，她好似是月之精灵般梦幻，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甚至开始怀疑今天他和她的相遇，是不是一场幻术，又或是这个凡人本就是狐妖所化，专门来迷惑他的。

    一介凡人，半空中花雨环绕，醒来见到他也无任何惊讶，淡然处之，如今更是和林中妖兽动物和谐共处，若这不是幻术，便是他的心魔。

    他自修炼以来，一路顺畅，从未有过心魔。

    而且，他很清楚他现在没有在入定修炼。

    那这定是幻术！

    郁恒倏然唤出飞剑，要一剑劈开这幻术！

    剑气一出，他的匿形术便失效了，动物四散奔逃，墨千灵瞬间就发现了他，猛然回头，一双凤眸盛满惊愕。

    墨千灵不知这人为何去而复返，这射向她的凛冽剑气，以她现在的身体根本躲不开。

    郁恒在剑气射中她之前，心有疑虑，又挥出另一道剑气打偏了这道剑气，墨千灵鬓边一缕青丝被划断，那两道剑气的余威让满树梨花纷纷落下，晕染了一世芳华，迷了郁恒的心和眼。

    而墨千灵却一挥手，万千梨花化为利刃，向郁恒攻去，来者既是敌，那便战！

    又是花！郁恒现在已经明白了，白日御使花雨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个凡人女子！

    他不明白一介凡人是如何御花的，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这些花瓣暗藏的杀气，足以匹敌他师弟们的剑气。

    郁恒挥出数道剑气打散满天花雨，等他将花雨打散以后，墨千灵却不见了。

    墨千灵很清楚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打不过就赶紧跑，小命要紧，趁着花雨迷眼，她骑着一头梅花鹿妖兽，跑了。

    郁恒彻底傻眼了，难不成他真的中了幻术？刚刚那一切都是假的？

    他走近刚刚墨千灵坐着的那块大石头，从上拾起一缕青丝，这青丝上混着桃花和梨花的香气，让他有些失神。

    “你到底是谁？”

    *

    墨千灵骑着梅花鹿妖兽向林中深处奔去。

    还是动物好，人类太可怕了，白天还是彬彬有礼的灵士，夜晚就变成了一言不合乱挥剑气的狂魔。

    待她找到锻体法诀，就找一个广阔的森林呆着，轻易不出去。

    刚刚驱使魂力外放，让刚刚才好一些的身体又不行了，墨千灵无力地伏在梅花鹿妖兽上，任由它带她走。

    郁恒带着那缕青丝回了宗门，人是回来了，心却不知丢在了何处。

    他甚至傻傻的带着这缕青丝去找了他的师尊，想问个清楚。

    郁恒的师尊是玄天剑宗最悍勇的女剑尊、劫灵境大能——白泽剑尊。

    七杀峰，七伤殿。

    白泽剑尊横卧在七伤殿的主座上，案几上摆满了空酒壶，白泽仰头喝尽壶中最后一滴酒，“酒虽好，却总有喝光的时候，人也一样，相逢那刻就定好了分离的时间……”

    白泽唇角微勾，闭眸仰倒在座上，酒壶从手中滑落，骨碌碌地滚到刚踏入大殿的郁恒脚下。

    “师尊，您又喝这么多酒。”郁恒捡起酒壶，走向白泽剑尊。

    白泽剑尊忽然朝郁恒挥出一道刚猛的剑气，郁恒将酒壶朝空中一抛，祭出飞剑，双手掐诀双臂展开，一柄飞剑在他上方瞬间化成十柄。

    十柄飞剑带着凛冽剑意同时射向那道刚猛剑气，碰撞出强烈的灵力光华。

    一滴汗珠从郁恒额角滑落，他双脚前后压低错开，咬紧牙关。

    郁恒勉力支撑，白泽剑尊却轻松地又拿出了一壶酒，弹开壶塞，灌了一口。

    郁恒一个回旋转身，再掐出一道剑诀，终于将师尊的剑气打散。

    此时，那个酒壶才从空中落下，郁恒一伸手，接住了。

    “可以啊，郁小恒，历练三年归来居然能打散为师的剑气了。”白泽剑尊颇为满意的点点头，下一秒，“咦，这是什么？”

    白泽剑尊张手一摄，郁恒藏在怀中的荷包便到了她手中。

    “师尊……那个是……”郁恒满脸赧然，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什么宝贝，居然不放到乾坤戒中，还这么珍重的放在怀里。”白泽剑尊打开荷包，拿出那缕用红线缠绕的青丝，霎时睁大了双眼看向郁恒，“徒儿，你有意中人了？”

    “不是……”郁恒有些羞赧地低语，“师尊，您给徒儿看看，这青丝是否幻术所化？”

    白泽剑尊来劲了，握着那缕青丝，从台阶上快步走下来，伸手探了探郁恒的额头，又把了把他的寸口脉，连连摇头。

    “师尊，您这是在做甚？”

    “你没病啊？也没有被妖邪侵体，怎的说起胡话来？”白泽剑尊勾起唇角，一脸兴味，“乖徒儿，这次历练是不是有什么艳遇？什么女子有这等本事，竟然让我们避女子如蛇蝎的郁恒大师兄开窍了？”

    “师尊的意思，这缕青丝不是幻术所化？”郁恒从白泽剑尊的一堆废话中提取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啧啧啧，这女子姓甚名谁，芳龄几何，哪门哪派，可曾婚配？”白泽剑尊更来劲了，抛出一大堆问题。

    郁恒此刻却低落下来，“徒儿不知……”不但不知，还差点杀了她。

    “连名字都不知道？”

    “嗯……”

    白泽剑尊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怎的如此没用，什么都不知道？”

    “罢了，缘分天定，有缘自会再见，你也不必伤怀，专心练剑才是。”白泽剑尊把青丝荷包还给他，重新走上台阶，拿起方才还未饮完的酒壶。

    见郁恒还愣在下方，白泽剑尊眸中闪过一丝怀念，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初见时，也是郁恒这般年纪。

    片刻后，白泽剑尊低眉一笑，拿起酒壶再次仰头饮尽，似是要将这一腔空思都化入酒中。

    酒入肠，情入心。

    “师尊，您少喝点，我回去了。”郁恒从怔愣中回神，把荷包放入乾坤戒，决定去练一夜的剑以收束这杂乱的心绪。

    白泽剑尊卧倒在座上，一手握着酒壶，一手轻挥让他滚蛋。

    这一晚，相隔数万里：

    一人心绪繁乱、通宵练剑。

    一人枕月而眠，黑甜无梦。

    翌日，一束束金色的晨曦从茂密的树冠间隙射下，蝴蝶蜂儿花间飞舞，松鼠猴儿树间跳跃。

    在一棵老树下，一袭素色衣裙铺散而开，梅花鹿轻轻舔了一下在树下沉睡的人儿。

    墨千灵缓缓睁开了眼睛，坐起身子伸了一个懒腰，昨天晚上可以说是她来到人界以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茂密的森林和各种动物妖兽给了她无尽的安全感。

    可她现在还不能待在这森林中，锻体法诀还没找到，这里离人类的城池也太近了，经常有人进山采集灵药，捕杀妖兽。

    她身无分文，也不可能捕杀妖兽，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采集灵草去换灵玉。

    “你们过来。”墨千灵招招手，附近的小妖兽都围拢过来，抬起一张张萌萌哒的脸，崇敬地看着她。

    墨千灵盘腿坐在树下，“这林子里哪里有灵药仙草？要很稀罕珍贵的那种……一般珍贵的也行，反正都去给我采来。”

    小妖兽们得令，四下奔走为墨千灵采药去。

    待采得灵药，她便要进城去，可这副容颜于她来说是个麻烦，若是以前，她何须有这种担心，不长眼的仙魔妖都死在她的黑焰冰下了。

    但现在这副身体，弱到令人窒息，眼下的她只有短暂的战斗力，战斗过后立刻变成任人鱼肉的废渣，不到保命时刻不能轻易出手。

    墨千灵伸出手，闭上眼睛召唤森林里的蜘蛛妖兽，不多时，就来了一群品种各异的蜘蛛妖兽，从树上悬吊而下，八只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墨千灵挑选了一下，留下了蛛丝无毒的蜘蛛，有毒的都让它们回去。

    随后再把人界女子的衣裙款式在脑中分类好，以魂力打入它们小小的识海。

    “看到了吗？把蛛丝制成这种模样，注意颜色搭配。”这里有些蜘蛛可以吐出彩色的蛛丝。

    蜘蛛们窸窸窣窣地原地转了一个圈，表示明白，然后就地开始吐丝织布制衣。

    昨日那小猴儿又捧来一叶猴儿酒，她的身周也堆满了小动物们采来的各种野果。

    待她吃饱喝足，采药小分队陆陆续续带着各种灵药仙草回来，制衣小分队也做好了第一件衣裙。

    墨千灵在溪边打理了一下自己，换上了新衣裙。

    蛛丝衣裙柔韧舒适，防风防火防水，还有帷帽披风和面罩，虽然没有绣花，但这浅粉襦衫配浅蓝下裙的蛛丝衣也挺好看的。

    在她换衣服的这一会儿空档，蜘蛛妖兽们仿佛被激发了创作灵感，居然自己做出了一个蛛丝口袋，给她装灵草用。

    万事俱备，墨千灵拎上一口袋灵草，骑上一匹野马向空桑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