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虞捏着茶杯的手愈收愈紧，红润的指尖瞬间苍白，一如她眼中的恨，苍凉、悲怆。

    “我父亲征战沙场二十载，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我大哥二哥还如此年轻就死在了战场，甚至来不及留下一丝血脉！若不是有我莫家儿郎，这些人哪里有这安逸日子，可他们却诬陷我父兄叛国！”

    莫虞双唇紧抿，优美的下巴带着微微的颤抖，随后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一字一顿道：“我一定会找出真相，给父兄平反！”

    “莫大将军和二位少将军，应该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颜若白叹了一口气。

    莫虞抬眸看向他，“你相信我父兄是被冤枉的吗？”

    “我信。”

    “那你信我能为父兄平反吗？”

    这次，颜若白却没有说话。

    莫虞笑了笑，笑意却没达眼底，“还没问颜公子是如何得知我在李相别苑的，又是如何找到竹月的。”

    “我到靖都以后，本想去莫府送拜贴，毕竟莫大将军救了我一命，却得知莫府被查抄了，派手下去打听了一番才得知此番噩耗。”

    颜若白摇摇头，“虽然我与莫大将军只有一面之缘，却也知他是铮铮铁汉，绝不是卖国之人。再得知莫大将军幼女尚在人世却被贬入教坊司后，我便开始寻找你的下落，偶然间查到了竹月姑娘的下落，便把她先赎了出来。”

    “最后，”颜若白看向莫虞，“昨日在李相别院救了你实属意外，我们商号今日押送一批珍贵摆件过去，为表重视，我便亲自押送货品过去，卸货时正好见到了你下马车的一幕。”

    莫虞秀眉微蹙，眸底闪过一丝意外，“我以前应当没有见过颜公子，颜公子如何认得我？”

    颜若白清浅一笑，“说来可能会让姑娘不悦，在这靖都不知有多少文人画客画过姑娘的画像，我虽未亲眼见过莫姑娘，画像却是见过的。”

    “姑娘风姿，让人过目难忘。”

    她从小到大曾无数次被人当面夸赞容盛，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却还是有些不自在，只能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不管怎么说，都要多谢颜公子相救之恩，如今莫虞身无长物，此恩只能来世衔草结环相报了。”

    颜若白戏谑一笑，“我还以为姑娘会说‘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呢。”

    莫虞顿时脸色一红，她是落魄之身，还是“罪臣”之女，以身相许不是以怨报恩吗？

    颜若白以为她害羞了，连忙见好就收，浅笑道：“我只是见姑娘忧恨满怀，逗逗姑娘罢了，冒犯之处，还请莫姑娘见谅。”

    “无碍，公子也是好心。”见对方递梯子了，莫虞赶紧往下爬，“竹月在府上打扰多日，如今又加一个我，属实是叨扰贵府了，明日我便会带竹月离开。”

    “你要走？”

    莫虞点头，“我留在这里，会给贵府带来麻烦。”

    颜若白不赞同地看着她，“你和竹月两个弱女子，能去哪？回教坊司吗？李炜怕是不会放过姑娘。”

    莫虞其实想说她看着弱，其实也是有一身功夫的，昨日是被李炜暗算了才会中招。但是，她靠这一身功夫带着竹月远离靖都活下去没问题，但离了靖都她还如何查明父兄被冤枉的真相？

    颜若白见她沉默，想说些什么，却叫莫虞抢先开口了，“我自会想办法，只要能为父兄平反，无论做什么我都愿意。”

    “莫姑娘暂且留在颜府吧，我们因为长期行商，府上护卫都是好手，安全应是无虞。”

    莫虞蹙眉，“可是......”

    不待莫虞说完，颜若白便抬手打断她，“莫大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颜某也想为将军平反出一份力。”

    莫虞多年的教养告诉她不该将颜公子拉下这泥潭，可是为父兄平反的私心渐渐占据了上风。

    见她面色挣扎，颜若白淡然一笑，“莫姑娘不用担心颜某安危，也不必觉得会麻烦我，若是没有莫大将军，颜某这条命早已没了，若是以后因此遭遇不测，就当是我把这条命还给了莫大将军。”

    颜若白起身走到一旁，负手遥望明月，“反正颜某上无高堂下无妻儿，孑然一身，循规蹈矩多年，冲动一回也无妨。”

    莫虞也站起身走到他身旁，抬头览月。

    今晚是三五之夜，月圆人却不圆，什么时候报了仇，她也可以下去和家人团聚了，想通了的莫虞看向颜若白，“公子大恩，莫虞铭感五内。”

    颜若白侧头对她弯唇一笑，眼中似乎倒映着一捧如水月色，“颜若白，莫姑娘唤我若白便可。”

    莫虞脸色微热，初次见面就唤对方名字，她尚做不到，略局促地后退行了一礼，“颜公子晚归应该累了，莫虞便不打扰公子休息了。”

    颜若白站在亭内见莫虞主仆二人消失在花园尽头，唇角微翘，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翌日一早，颜若白没有出门。

    莫虞刚醒没多久便有侍女前来相请。

    “莫姑娘，我家公子有请。”

    莫虞放下梳篦，“请稍等，我换身衣服便来。”

    莫虞和竹月在侍女的带领下往前院而去，昨日夜间视线不好，今日才探得这花园的真面目，亭台楼阁，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这花园景致让莫虞心生疑虑，这颜若白当真只是普通商人？

    侍女带着莫虞停在外书房门口，低头道：“莫小姐，我家公子在里面等您，除了公子和潮生管事，我们都不能进公子书房，您请自行进去。”

    莫虞抬头望去，书房门口匾额上书：出云阁。

    随后看了一眼竹月，道：“你在外面等我。”

    “是，小姐。”竹月也明白那侍女的意思，这书房只有小姐能进去。

    此时，颜若白正在案前不知画着什么，莫虞进来后微微侧身行了一礼，“颜公子。”

    颜若白从案上抬头，见是她来了，弯唇漾出一抹浅笑，“你来了，昨夜睡得可好？”

    “尚好。”莫虞中规中矩地答道，其实她昨夜失眠了，没睡几个时辰。

    颜若白起身走到她身前，垂眸看着她道：“从昨夜颜某决定与你一同为莫大将军平冤起，我们便绑在一条船上了，你还要与我如此客气吗？你已是颜某的朋友，我便唤你阿虞如何？”

    莫虞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名字取来就是被人叫的，颜公子随意。”

    颜若白被她这个样子弄得是又气又无奈，叹笑道：“那你就不要叫我颜公子。”

    莫虞再次抬眸看他，颜若白眉头微挑回看她。

    莫虞觉得是自己着相了，既然都决定为父兄平反而不顾一切了，她何必还拘泥这些繁文缛节，她跟在母亲身边居多，母亲出身名门望族，是一个很重礼节之人。

    但自小父亲便教导她，将门儿女应大气豪爽。

    如今的她，若是不“豪爽”，怕是都活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莫虞终于卸下了一丝心防，看向他回以一个浅笑，唤道：“若白。”

    颜若白听她唤他若白，舒颜徐徐一笑，棱角分明的轮廓变得极其柔和，似泉水潺潺又似夜风习习，无声却沁人心脾。

    莫虞脸色蓦的一红，低头后退一步绕开他，走到案前，“你在画什么？”

    “这是......靖都各官员府邸分布图？”这图纸很详细，甚至还有官员宅邸内部的大概分布，莫虞眸光微闪，拿起图纸细细观详。

    颜若白也转身走到案前，嘴角略弯指着一处道：“李相的嫌疑最大，我会让手下于今夜潜入李相府邸，看能不能查得一些蛛丝马迹。”

    莫虞眉头微拧，“李肃此人，多年来和我父政见不合，且此人向来阴险狡诈，又谨慎多疑，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会全然相信，会将陷害我父兄的把柄留在自己府邸吗？”

    颜若白微微翘起嘴角，“会不会留，今夜一探便知。”

    *

    亥时，整座靖都皆已陷入沉睡，颜府后门处却在做潜入相府前的最后准备。

    莫虞一身黑衣手握长剑出现在后门处。

    “阿虞，你当真要与暗影卫一同夜探李府？”颜若白眉头紧皱，眸中的不赞同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万万没想到莫虞看着是弱质女子，身手居然如此了得。

    今天莫虞已经为他展示过武艺，竟能和他的护卫头领打了一个平手，要知道他的护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若白，这本就是我的事，把你牵扯进来已经让我愧疚非常，若是我什么都不做，所有事都假手于人，叫我如何心安？”

    莫虞螓首微摇，“我做不到。”

    颜若白叹了一口气，不再坚持，只是眼中有一丝失落滑过，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握了握拳头，“可恨我这双手除了握笔，竟没有任何用处，不然今夜就能与你一同并肩前行。”

    “若白何必妄自菲薄，人各有能，你的心智手段，就是我远不所及的。”莫虞今日和他聊了很多，他虽自称不如本家，但她已从一些字语中窥到了他商业帝国的冰山一角。

    就连这队即将和她一起行动的暗影卫都不是一般人可以训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