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之妖

    恍惚间,仿佛那女子的双眸正紧盯着自己,鸢璃泰然自若地直身,那女子也跟着起身。原本女子该去端那木凳,可女子现下却楞在原地,那眼神紧随着她。

    察觉不妙,鸢璃将眼神落在银盒上,即便女子猛然出现在自己跟前,鸢璃也泰然自若地穿过女子魂魄,径直迈出门槛。

    关上房门,那女子便没再跟着她。缚地灵常会困于死亡地徘徊,而在那范围之外,无法踏足。

    鸢璃从灵宝银铃里放出隐翅,念起蓬莱古咒,隐翅蝶翅膀发光,尾迹划过绿色荧光,飞绕在她身侧。

    此乃蓬莱仙岛独有,需在主人身侧豢养三年,念起蓬莱古咒,可令主人隐身不隐声,只有两个时辰效用,时辰过,隐翅亡。

    隐翅在蓬莱常见,可若想使用,需得它愿意,否则即便豢养三年念对古咒也无用。它翅膀酷似蝴蝶,而那身子部分却与萤火虫般,尾部会散发幽幽亮光。

    红墙宫道边,清月洒下幽幽银光,来往宫女太监大多都是缚地灵,她们脚下影子发虚很好辨认。死得奇冤的,不愿承认的,都会不断重复做生前事,化地为牢困于此。

    鸢璃要去的鸣鸾宫需得途径冷宫,再向西北行五个大殿,宫里死人如踩死蚂蚁般寻常,缚地灵、鬼魂比比皆是,她只得尽力避开噤声,以防被鬼缠。

    行至冷宫,女人呢喃嬉笑声越发响彻,鸢璃加快脚程,而那墙头趴着几只发髻凌乱的女鬼死死盯住宫道,嘴里不断念叨着:“快了,皇上很快就会来看妾身了。”

    当值禁卫军巡逻路过,鸢璃便避得远了些,那些女人兴奋地抬起头来,却在看清后失望道:“不是皇上,不是皇上,他不会来了…”

    女鬼情绪波动,哀嚎声响彻,鸢璃快速离开,越靠近鸣鸾宫,鬼魂便越多,只是那些鬼魂满眼惊恐,多是残肢。

    鸣鸾宫宫门紧闭,正为难如何进门,隐翅煽动翅膀遁墙而入,鸢璃慌张伸手去抓却跟着隐翅径直穿过,平日那坚固的宫墙,此刻犹如泛着涟漪的水面。

    鸢璃紧闭双眼穿墙而过,再次睁眼,一个无头宫女正抱着头颅站在她身侧,“我的头呢,有人瞧见我的头了吗?头…掉哪儿了…”

    她见过这个宫女,萧贵妃的贴身宫女杏儿,三年前时常瞧见她,自李美人滑胎后再未见过杏儿,原是死了,杏儿脖颈处的伤口参差不齐,似像斧子钝器多次砍下。

    随意进到一处烛火通明的偏殿,游魂便不似外头那般多了,行至最里处,萧贵妃正跪在那菩萨像前祈求保佑。

    许是自晓亏心事做多了,怕来生无门遭报应,只得为自己寻个慰藉。

    鸣鸾宫掌事赵嬷嬷进殿道:“贵妃娘娘,陛下来信,您请奏功成退身回西疆之事,他允了,可若您无法完成他交代的事,那您想保住的一切便会烟消云散。”

    萧贵妃摊坐蒲团,自嘲道:“想我精心筹划,一心为了母国,如今保命,却得靠个敌国公主,谈何可笑。”

    “娘娘,您振作些,暂时落魄又何妨,月华宫里那女人手段毒辣,明哲保身回西疆才是良计,您是陛下姑姑,又为国牺牲姻缘嫁来良渚,陛下断不会太心狠。”

    萧贵妃不语,再次跪直身子祈求菩萨,赵嬷嬷习惯性跪下陪伴。听不出旁的消息,鸢璃也只好出了鸣鸾宫。

    看来,她得再去趟月华宫了。

    有了遁墙经验,鸢璃很快便穿梭至月华宫外,虞皇贵妃已熄烛睡下,奢靡的月华宫内很是干净,鬼魂少得出奇,只有寥寥几个徘徊在宫外。

    偏殿中堆放着许多做皮影戏的材料,皮影乐器摆放得谨谨有序,甚至还专门搭了个如屋子般大的戏台。

    宫中人尽皆知虞皇贵妃爱看皮影戏,父王曾专门为她寻来最好的皮影戏班子驻扎宫中,但不曾想她竟痴迷到如此程度。

    摸索进主殿,敬事房太监也在此,屋内男女靡靡之音传来。

    鸢璃有些懵,犹豫之下,她还是出了月华宫,那个男人虽无血缘关系,却也是她叫了七年的父王。

    经此一趟,鸢璃也不算空手而归,即便再纯善的嫔妃,宫里也不会干净到如此,连缚地灵都未曾见到一只。

    不是驱散,便只能是吞噬。

    回公主府路上,鸢璃转角处便碰见了牛头马面,在那六年里,她常去冥府,一来二去也与他俩成了朋友。

    鸢璃靠近牛头身后,压低声音道:“阿傍,你去哪儿?”

    阿傍被吓得肩膀一抖,环顾四周惊呼道:“俺嘞个乖乖,马面,阴差也会闯鬼吗?这女鬼声音好似阿璃。”

    马面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你是牛头,不是头傻牛,这就是阿璃!用你的阴差之力去看,她用了蓬莱隐翅而已。”

    阿傍运用阴差之力,眼眶泛起微光,鸢璃之身果然映入眼帘,“俺知道,俺就是配合阿璃玩罢了,不似你,不解风情。”

    马面看破不说破,转移话题道:“隐翅珍贵,阿璃动用可是遇上棘手事了?可需我们帮忙?”

    “正是正是,可否替我跑趟公主府送个信,让鹤栖带上玄都寻个由头,以凡人身份留在公主殿。”

    “好说好说,俺们现在就去。”

    鸢璃连忙拉住意欲动身的牛头道:“不急不急,我那殿里鬼魂有些多,近几日会多用到隐翅蝶开灵视,总归膈应,能否将她们带回地府。”

    “行,隐翅珍贵,阿璃不如试试俺的牛眼泪,可好使,虽无法隐身,但灵视定然比隐翅蝶厉害。”

    “成,来吧。”

    “俺现在哭不出来,你等俺想想伤心事,酝酿酝酿。”牛头扣扣脑袋尴尬道。

    “嘭”的一声,马面拳头便挨上了阿傍的右眼,疼得阿傍直捂眼睛。

    “有了。”

    阿傍闻言连忙挤出眼泪抹在鸢璃眼皮上傻笑,全然不顾肿起的右眼。

    “阿傍,你眼睛…”

    “不碍事,俺用阴差之力修好就行。”说话间,阿傍眼睛便消了肿,他将头伸到阿璃眼前,指着右眼,还眨巴眨巴双眼道:“俺厉害吧,嘿嘿。”

    “阿傍不愧是阿傍,厉害。”

    在鸢璃一阵彩虹屁下,阿傍干劲十足效率猛增,用锁魂链将那游魂、缚地灵悉数套了个遍。

    至此,鸢璃夜里睡得十分安稳,毫无奇怪声响叨扰,直至清晨用早膳,两个宫女前来服侍,待看清容颜时,鸢璃含入口中的粥差点喷出,当即将其余宫女全遣散了出去。

    桃花郎君不愧是桃花郎君,即便女装也仍旧是个美人,若不是壮了些,妆容忒丑了些,她倒真有些担心父王会纳他二人为妃,特别是天枢。

    “扮宫女就扮宫女,为何不直接变个女身?”

    “本君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那你为何不干脆变个寻常样貌。”

    “本君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皇宫夜宴丝竹笙笙,歌姬起舞,朝廷重臣皆来庆贺公主和亲。鸢璃带着天枢鹤栖入席,虞皇贵妃与父王姗姗来迟,她温柔细致的搀扶父王坐在高位,自己回了右席。

    而那萧贵妃见了她,犹如老鼠遇猫,恭敬谦顺地向她行礼,这可不符萧贵妃平日嚣张跋扈的性子。

    “公主此去西疆和亲,旅途遥远艰险,虽说西疆王会亲自迎亲,但路上可千万仔细,好平安到达。”

    虞皇贵妃笑意盈盈,温柔嘱托,然鸢璃却不觉她关切,好似盼着她死在路上才好。

    “多谢皇贵妃关切,母后最是慈爱,她定会保佑我平安到达。”

    “如若是,那便最好了。”

    皇贵妃位同副后,宫中又人尽皆知她乃母后替身,筵席之上,公然提起母后,她竟未有一丝不悦,鸢璃委实看不懂她。

    “父王近来身子可好?”

    父王表情木讷道:“朕很好,朕有虞儿日夜照料,不必担心。”

    说话间,鸢璃瞧见父王身后有好几条细线垂直牵引,那线细若蛛丝,若不细细瞧还看不真切。父王话音刚落,那细线便已消失不见。

    “那儿臣便放心了,父王可还记得,七年前,您曾亲自给儿臣做了支木簪送嫁,如今儿臣前往西疆和亲,还请父王恩准我成亲日戴那只木簪出嫁。”

    “朕当然记得,准。”

    “多谢父王。”

    温酒下肚,鹤栖跪于身侧添酒,鸢璃小声道:“仔细看龙椅。”

    鹤栖传音道:“看见了,但我未曾见过那种妖,尚不知底细,但能收敛气息瞒住我与天枢,应是来自蛮荒,用传音说。”

    “他好像不是我父王,方才我说的木簪之事根本不存在。”

    天枢道:“那妖的确来自蛮荒,你们瞧那右席女人的指尖。”

    顺着天枢话语瞧去,虞皇贵妃指尖正轻点着桌面,父王开口说话,她那指尖连接着的细线便会显露痕迹。

    她手中的线极其细,且根本看不出链接目标,延伸出半根手指的距离便开始虚无。

    鸢璃确定目标,向天枢与鹤栖眼神交流着,然而两道炽热的目光紧随着她的举止,看着他与鹤栖天枢眼神交流而紧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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