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两相望

    “再仔细搜搜。”亓珩从发冠上横插的短簪中取出银针递给诸宵,不作任何言语,只对视一眼,褚宵便心领神会。

    两人在屋中搜寻一圈,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按照亓珩的记忆回想,好似在这茶中下毒的确是最好的时机与选择。

    直到连他也查不出推翻是落回的罪证,亓珩这才恍然大悟。

    “走吧,出宫。”

    褚宵惊讶疑问道:“这就不查了?不是,你就甘心就这样回去吗?”

    “我越是查不到蛛丝马迹,真相就越明显,反而是好事。走吧,该回去了。”离去前,亓珩回头看向她的寝殿,对她做着最后的道别。

    他内心犹豫,像是个赌上全数身家的赌徒只为博这至关重要的一场。终是在内心做出抉择后,决然离去。

    刚踏出帝后殿,曹内侍已带着望月与阿浔等在了殿外。

    “亓大人,您的东西已让人收拾完毕,时间匆忙,您又不在,老奴不知何物需何物不需,便将所有东西都收了起来。若亓大人今日已查案完毕,老奴送您出宫。”

    “嗯,多谢曹内侍。”

    “亓大人,请。”

    被带离路上,亓珩时常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另外两人,他们二人眼眶微微红肿,但望月明显无过多情绪波澜。

    而阿浔不一样,他整个人缺乏精神气,步伐沉重,眼眶中时不时滑落一滴黄豆大的泪滴,又赶忙擦去,像是真在为她伤心,又或是为自己失去的权势富贵。不管阿浔悲伤的原因究竟是什么,都好在是为她的逝去而悲泣。

    就在亓珩观察他们的同时,亓珩也被阿浔余光若觉察,他尽力地扮演着悲伤的模样。

    直至几人行至宫门,互作离别。

    稍远处的街道旁正候着亓府的两辆马车,马车旁跟着五六个随从。而在祈福马车后数十米外停着一顶花软轿,跟着好些个戏曲班子的人,那是独属于戏曲班子里头的名角儿才有的待遇。

    这种花软轿外常包裹着一层软布,绣着每位名角儿最拿手曲目的经典片段缩影。这拿手曲目可不是唱得算好,就能绣的,是得排名次的,方有唱得数一数二才有这资格绣。花软轿上的刺绣越繁复,便代表着这位名角儿地位越高,戏唱得越好,也算一种身份象征。

    不同于亓府的刻意不引人注意,来接望月的戏曲班子却是将排场刻意摆足。毕竟,这事儿对于亓氏和楚氏这种清流世家,不屑于以此面首姿态讨荣华富贵,是有些臊脸的,巴不得再低调些。而对于戏曲班子来说,能进宫专门儿给天家唱曲儿,又受皇贵妃的宠爱,望月如今的地位可是不止上了一两个阶层,连带着其所在的戏曲班子,也都会跟着沾光。

    两家的都来了,唯独阿浔无一人来接。

    望月问:“阿浔兄今后有何打算?”

    “事发突然,还未想好,先找个客栈住下,慢慢想生计吧。”

    “客栈里来来往往的人多复杂,总归是得防备着,住不放松。我在帝京中有处小院子,静谧,平时也无人前来叨扰。若阿浔兄不嫌弃,可先去我哪儿住着。等你想到生计了再走也不迟。”

    “如此,就多谢望月兄收留了。”

    “阿浔兄客气客气,那亓大人,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亓珩并未与之客套几句,只微微颔首点了点头回应,便随褚宵相繇离去,但他的耳目却紧随他二人。

    望月的小院地处最为清净的燕庭路分岔尽头,远离帝京繁华中心,坐落在一片竹林之中。小院倒不算大,里院三五个人洒扫伺候,不过年岁都有些稍稍偏大了,但收拾得干净妥帖。望月一回家,她们便像家人一般上来嘘寒问暖,当注意到他时,便立刻规矩约束了起来。

    进到主屋中,望月为他亲自斟茶,解释道:“她们并非是经人牙子手里买卖来的,或许伺候人不比世家富族,若有不周之处,还望阿浔兄多担待。”

    茶溯洵淡笑摇头道:“瞧你方才与她们相处的模样,想来也并非只当她们是仆人。”

    “她们都是些苦命人,从前常受夫家虐待打骂,苦费心血精力,才逃离火坑。但她们又无根基依靠,流落到戏曲班子里,年岁越发大了,戏曲班子就不愿留了。我瞧着她们都是些善良忠心的人,就让她们到我这小院做活了,也总归是有个安身处。”

    “望月兄心善,今生必有福报。”

    望月笑得乐呵,“哈哈,承你吉言。福报我倒是不奢求,只盼死后功过相抵,少受着罪。”

    “只要活着时多行善事,上对得起父母恩,下善教儿女,不烧杀掠夺偷淫恶妒,自不会受太多罪。”

    瞧着阿浔神色平静,说得极其认真的模样,望月有种听长辈训话的感觉,鬼使神差地点头回答:“阿浔兄说得在理,自当奉行。”

    “恩。归回正题,你我共事不过两日,互相都不甚了解,却愿意将我接到你院中收留,又从出宫就对我百般客气,望月兄到底想如何呢?”

    “自是回报阿浔初见时的善意。我与阿浔兄一见投缘,你千万别跟我客气,就当在自个儿家中。尝尝我藏的十年桃花酿。”言罢,望月警惕地压低声音道:“仔细隔墙有耳总无差错。娘娘与我做了笔交易,是她要我给你处安身之地,直至有人来此找你,又或是你主动向我辞别。这段时日,不管你人在不在我这儿,我都会尽力营造你在的假象。”

    说完,望月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便用阿浔的声音、语气,说话方式道:“多谢,酒不错。”

    望月的本事着实令茶溯洵另眼相待,区区凡人戏子,能将唱腔练到如此本事,也算难得。

    在屋中待了半晌,直至望月一人卖力演完一场醉酒大戏,估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望月才道:“差不多了,我就不叨扰阿浔兄休息了。这几日我大多时候都会在戏班,你若有何事,可以让她们来戏班子找我。”

    “不必麻烦她们,我若有事,可以自己来找你便是。”言罢,茶溯洵又补问道:“方便吗?”

    “我自是方便的,只是戏班子离这儿车马远,来回总有些舟车劳顿。”

    茶溯洵轻点着头,饶有兴趣问道:“这也是她让你做的吗?”

    “嗯。我生性愚笨,不知此举所为何,但娘娘既要求了,我便这样做便是。阿浔兄可还有别的想问的?”

    见茶溯洵摇头,望月才辞别离去。阿浔不信他所说的生性愚笨,也不信他所表露出的那股清澈的愚蠢感。但就目前来看,他总归是个算得良善守信之人。

    按西疆礼制与萧砚安要求厚葬,阿璃的棺椁将在三日后送至妃陵,能把她尸体通过凡人能用的手段偷梁换柱,只能在最后盖棺之前。

    次日傍晚,临行入宫前,望月准备了一桌好菜好酒摆在院中等着还在小睡的阿浔。直至招来人前去问了好几遍,自个儿都在院中独喝了几杯,阿浔都还睡着,望月这才亲自去叫。

    推开门,屋内有些黑,唯余些许月光从窗柩洒进,令人依稀能瞧见榻上阿浔侧卧的背影。

    望月坐于他榻边,微微俯身将他叫醒,看着他睡意朦胧的模样打趣道:“阿浔兄莫不是提早冬眠了?这般睡得。快起了,昨夜说好的三十年陈酿,我今个儿取回来了,还特意从阖丰楼定了下酒菜。”

    在阿浔坐起来揉着颞颥①醒神的空挡,借着月光,瞥见暗中漏出的人影,望月低声问道:“都办好了吗?怎么这么久?”

    “嗯。你要仿的这张脸的细节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太过…神清骨秀,我事先准备好的人面与之真身相比,实在经不起仔细推敲。稳妥起见,我又改了改,便费时了。”

    “嗯。答应你的一切都不会少,只是后续部分事情一定要按照计划办妥帖。”

    “放心,此次交易都是签了生死约的,我们自会把此次行动看得比命重要。”说着,阿浔从榻上起身,学着望月描述的那般尽力扮演着阿浔,两人举杯对月作饮,相谈甚欢。

    如此好的月色下,此刻太医院章峯所乘马车正向宫内疾驶而去。

    帝后殿中,萧砚安刚从突如其来的昏迷中醒来,正虚弱地躺在先帝后寝宫之中。经赵太医诊脉断定,萧砚安这是心郁结节,悲伤过度引起的急气攻心。章峯毕生专研最精的便是这一类病症,故此马不停蹄地将他接了来。

    章峯号过脉,并非再说病症,只道:“陛下只需按时服用臣开的汤药方子调理即可。只是,臣的汤药只能养陛下因此损伤的龙体。心病还需心药医,陛下还需早日从娘娘仙去的悲伤中走出来,才能彻底根治。”

    萧砚安没再说话,只哀叹了一声。

    曹公公道:“陛下龙体重要,今夜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您若龙体有损,娘娘想必也无法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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