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央从黑暗中醒转，迎着初升朝阳，她抹了把脸上混合着泪水的露珠，急促的呼吸着。

    “抚素哥哥…”她语气轻缓，却不自觉泪流满面。

    姬抚素…她的三皇兄，自小待她极好，她怎么会忘记他…

    他后来…后来如何她竟然丁点想不起来…不该是这样，她怎么会忘记最亲的人，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身上果真是出了问题…

    还有记忆中的白衣人…竟然长着与微生玉一样的面孔，难道微生玉是他的后代？可她与那人又是什么关系，玉央头痛欲裂却半分想不起来。

    她按着直跳的额头，试着缕清头绪，抬手间衣袖滑落，露出手腕间的镯子，晨光下闪着剔透的光，映入她的眼底。

    玉央面色一瞬间变得古怪起来：“奇怪…”

    这镯子竟然变成透明水晶状，竟然还会变换颜色，难不成这才是它本身的颜色？

    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影响，她索性洗把脸清醒清醒。

    利落的翻身下树，玉央来到溪边，伸手撩起溪水，眼睛对上她在水中的倒影。

    眉眼含黛，那张殊色过人的脸，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堪称当世美人，只可惜被脸上的黑纹破坏了，平添了几分诡秘。

    若一切没有发生，她会在原来的时代顺遂的活下去，父母哥哥都会陪在她身边…

    玉央情绪低落，这个时代再没有等她回家的人。唯一熟悉的人还与千年前杀死她的凶手面容相同，她不知道微生玉与她的相识是否也是巧合…但有些时候，太过巧合的东西往往是蓄谋…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不死心，长生的吸引，将人都变成了恶魔。

    她母妃临死前念叨着的欠了他的，难道也是不死心，可她想不起来为何不死心会在她身体里。

    谜团向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她好不容易解开一点，却发现前方还有更大的谜团在等着她，委实心累。

    …

    半月后，玉央用药膏遮掩住玄恶之珠所生的黑纹，孤身一人来到了一名为云疆的地方。此地常年飘雪，冰雕和花灯随处可见，绿植却少的可怜。

    传闻此地曾有玄珠异象出现，她想来碰碰运气，自恶珠和不死心融合，截至此时她只剩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云疆的人离群而居，风土习俗都与秦国大陆不尽相同，族人统一着素色长袍，宽衣大袖，领口袖口处镶嵌着白色毛绒，与雪地冰川融为一体。

    这里的人们信仰着一个称为朩冥神的神明，据说祂掌四季轮回，代表丰收和希望。

    每十年间，云疆族人会选出一名信徒作为朩冥神的人间使徒，替云疆向神明传达祈愿，他们称之为“圣”。

    成为信徒的候选人条件很苛刻，行善积德是基础要求，还要自带神性，本身具有令周围人信服的慈悲之心。

    上一任的圣是女子，名为虞，自小被上任圣指定为圣的继任者，十八岁起正式继任圣女，自此白纱遮面再无人见过其真容，但其事迹却久久流传。

    虞十五岁时曾凭借预示推演出一场大地震，挽救了一城百姓，但此事却被人隐瞒下来，知之甚少，玉央也是偶然得知。

    她所到之处济世救人，人人敬仰。

    游历外界时，碰到因干旱遭逢大难的百姓，甚至放血当水喂给奄奄一息的老人。

    传闻虞降生时，天际一抹霞光穿透屋顶，照在她身上久久不散。

    善珠择主，通常为世间大善心怀慈悲之人，玉央怀疑，这位名叫虞的女子便是善珠的宿主。

    她想去碰碰运气，向云疆中人打探虞的相关消息。但诡异的是对于上任圣女，大家都是讳莫如深，一副不愿再提的样子。

    明明外界视虞为神明，可到了她生长之地，却被虞的族人视她为洪水猛兽一般，这情况着实奇怪…

    一连几天，来往之人一听到虞的名讳都面色大变，匆匆离去，玉央准备半天说辞，苦于没机会施展，别无所获。

    正摸不着头脑，还是有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告诉了她其中因由。

    原来，虞继任圣女的第九年云疆冰川融化发生水灾，有人认为是虞这个圣女所行之事不得认可，惹得朩冥神降下神罚。当时云疆质疑辱骂者众多，后来辱骂质疑过虞的人，全都离奇失踪。

    一时间人心惶惶，最后有个小辈揭发虞。人们这才知道，原来虞暗地里将辱骂她的人全部害死。

    如此罪行已不再配做云疆圣女，虞被公开处刑投于海中，自此虞的名字成为云疆的一个禁忌。

    玉央其实不太相信，一个甘愿放血救人的女子又怎么会犯下如此恶行，况且善珠择主之人怎么会如此惨死。

    “我曾听闻上任圣女的善行，她不像是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这当中…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年长的老人头发都花白，眼角都是细纹，再提起这位虞圣女，老人也是满眼遗憾：“虞...心怀慈悲，我也不相信她会如此行事，可当时云疆认定她是罪人，她也不曾为自己辩解一句，唉…”

    老人坐在门边长吁短叹，她的微小之力改变不了什么，但她却愿意一直相信上任圣女的品性。

    “苓婆婆，你在这呢…”正说着，一道柔和的嗓音由远及近的传过来。

    玉央顺着声源看去，目光尽头，一个一身云疆服饰的男子缓缓走近，那是极为出色的一张脸，比之微生玉也不遑多让，浑身上下透着股圣洁。

    那人走近，苓婆婆急忙上去接应。他的面容彻底暴露在她面前，玉央心下讶异，这人竟然连头发眼睫都是白的，圣洁感扑面而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度化一般。

    苓婆婆看着他却很是开心：“是小苏梵啊，你这一趟走了好久，可好久没来看婆婆我了。”

    苏梵微笑着拍了拍老人的手：“出来的急，没来得及和婆婆你告别，累的您担心了，是苏梵的罪过。”

    苓婆婆看着他，目光满是慈爱：“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可无罪。神明在上不可轻易请罪，你平安归来便好，要是虞那孩子还在，也见不得你如此奔波…”说着说着，她又想起上任圣女来，目光里有些悲伤。

    玉央静静的在一旁听着，没有出声。

    苏梵含笑的眼眸却看向她，似有些疑惑：“苓婆婆，这位是？”

    苓婆婆擦了擦眼泪，忙答道：“这位小朋友是外界来的客人，对虞颇感兴趣四处打听，你也知道如今云疆对虞…满是恶意，我怕她再问下去会出事，便拉过她讲了些往事。”

    她转头看向玉央：“对了，还没问你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玉央笑笑：“我姓燕，婆婆叫我小燕就行。”她随后又拱手致歉，“多有打扰…我并不知道…”

    苏梵了然，他琉璃色的眼珠看着玉央微笑：“无妨，有人想了解姐姐旧日事情，代表她还不曾被人遗忘，我也很是开心。”

    “还没自我介绍，我是苏梵，我的姐姐是上一任圣女，虞。”

    玉央早从他们的对话中，察觉苏梵的身份不太一般，如今听他表明身份，一时忍不住探究：“虞圣女…竟还有个弟弟？”

    苏梵微微垂着眼睫，嘴角弧度不变：“我并不是云疆人…早些年间我在外界难民中，被姐姐所救带回云疆，自此便称呼姐姐，倒是让客人见笑了。”

    “…姐姐她已不是云疆的圣女，如今整个云疆认定她是罪人，莫要再如此称呼她。这个称呼对她而言，是枷锁更是诅咒。”

    他的目光和煦，提起旧日事情也没有丝毫阴霾。

    苓婆婆在身后无声叹气。

    那名叫虞的女子命运坎坷，常理而言善珠择主，宿主的庇护之光显著，周围人应都将其拥蹙奉若神明。

    可如今…难道，她不是善珠之主？玉央有些怀疑。

    正疑惑间，玉央转眼瞧见苏梵身后脚步急促的走来两人，同色的云疆衣饰，只额间画着白色火焰花钿，昭显出身份的不同。

    两名云疆女子，急匆匆而来，跪在苏梵身后，异口同声恭敬道：“圣子，今日祷告祝词需要您上禀朩冥神，请速回大殿。”

    苏梵朝玉央歉意一笑：“今日有事在身，先行一步，改日再与姑娘细谈姐姐的事情。”

    玉央微笑目送他离开，良久才回头。

    “他是圣子？”她问身旁的苓婆婆。

    苓婆婆看着苏梵离去，目光怜爱：“苏梵他是云疆的继任圣子，替神降福云疆。”

    虞死后,弟弟竟然当选继任当选圣子嘛...这关系有些混乱啊…

    “云疆的圣竟然不论出身，倒是让人意外了…”玉央感慨。

    苓婆婆摇摇头，“原本是要的，但苏梵不太一样，他在云疆由虞看着长大。即便这里认定虞的罪行...但一切与他无关，苏梵是天命所归，圣洁化身，合该是‘圣’。”

    闻言，玉央倒是来了几分兴趣，目光看着苏梵离开的方向，皱眉思索：如此境地下竟然还能让云疆认可，成为至高的“圣”，看来这个苏梵不简单啊。

    苓婆婆目光里有几分怀念，她在旁边道：“燕姑娘要是不嫌弃，可在我老婆子这里住下。苏梵那孩子闲暇之余会来看看我，届时更多关于虞的往事，他会讲与你听…”

    她称呼苏梵的名字，不像旁人尊称他为圣子，在她眼中的苏梵好像还是个孩子，比之旁人无端多了几分熟稔。

    在这种慈祥目光下，玉央想起她的皇祖母，若她还在世，大概也会如同眼前的老人一般和蔼…

    她难得生出几分心软，对外人竖起的厚厚壁垒悄无声息的坍塌些许。

    玉央笑容里带着些涩，眼眶微微湿润，她轻声道：“好啊…婆婆您不嫌弃的话，那便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