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光懒，碧色深浅交织，一只纤细的手折了根嫩柳条，吹走上面的水珠。
几只黄嘴绿头棕羽的鸭子在波光粼粼的湖上叫唤着，嘎嘎声里夹了一声响亮的“啧”。
“到底是什么东西，一直在湖里呼唤本天才？”
云锦道袍下两只绣了竹叶的鞋履在通体浅青的剑面上来回踱步，剑身阴影下水色深绿。
雨停后湖面上浮着淡淡的雾气，夏明琉低头吸了一口。
灵气稀薄，没有什么异常。
自三日前路过这宝成湖开始，夏明琉灵府里就一直回荡着若有若无的水声，越靠近此处，越有想潜入湖底一观的冲动。
在无数“这人有病吧”的目光里，把脑子塞进岩浆泡了三天后，夏明琉终于顶着一头时尚的卷发爬起来，给自己算了一卦。
占卜结果是：不是机缘就是危机。
观察了一场雨的时间，夏明琉还看出来一点：这湖，好大！
都是废话。
如果有钱，夏明琉可以用蕴水珠抽干这面湖，不必以身涉险。
可惜她拥有一项优良的传统美德——穷。
那就没办法了。
湖面在柳叶的缝隙间金光闪闪，折下来的柳条在她手上留下一点苦涩的汁水，夏明琉扔掉柳条，走到剑尖上，蹦了蹦。
“一、二、三，跳水运动！”
热身过后，天才选手露齿一笑，剑尖晃出一道优雅的弧度，下一秒，一个白大块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生扑进湖。
湖面“啪”地一声爆炸开，水花喷溅三尺，鸭子们吓得四散逃跑，波浪里的“白条”呛了一嘴巴水，咳得惊天动地。
“呕——”
该死，忘了跳水前要施避水咒，一定是湖底的东西在干扰她！竟如此狠毒！
夏明琉咬咬牙，一个猛子扎进去，甩开两条长腿往下游。
冥冥中的呼唤自湖的最深处传来，光线淹没在无数黑潮气泡里，底下的巨蚌无声呼唤着来人。
海藻似的长发如鱼尾般起起伏伏，瘦削苍白的手摸索着蚌壳的两侧，用力往两边掰开。
一长串气泡咕噜噜冒出来，柔软的暗色蚌肉上，一颗拳头大的珍珠正闪烁着微红的光。
夏明琉伸出手，掏出那颗珍珠。
刹那间，风云色变，地动山摇。
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蚌壳内传来，将四周的湖水源源不断吞搅过去，片刻后蚌壳爆得粉碎，底下涌出大量浓郁如水的灵气，瞬间充斥了整个湖底。
见状，夏明琉脸色大变，胡乱将珍珠塞进嘴里，立刻向上方逃去。
这哪里是什么宝物，分明是一处秘境！珍珠就是封印秘境入口的法宝！
她刚浮出不断下降的水面，就见数道白虹从西南方天空笔直冲下来，顿时在心里骂了句“晦气”。
来不及溜了。
趁五人还在空中，夏明琉迅速换了表情，脸上堆满笑意，像个愣头青一样在飞剑上叉腰狂笑。
“哈哈哈，没想到我戴鸢钟也有能发现上古秘境的今天，这处秘境不在九大宗范围内，那我岂不是……”
“错！从昨天开始，宝成湖已归我云道宗所有，此湖秘境自然也归我云道宗管控。这位道友，不该有的念头，我劝你赶紧放下。”
“戴鸢钟”傻了，她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天上。
五把飞剑如玉石般通透莹润，在阳光下闪耀着高不可攀的光芒，修为大概在元婴初阶、一身黄色道袍的修士神情凛然正义，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一张道符蓄势待发，后面还有四个修士正对戴鸢钟虎视眈眈。
“这……宝成湖归入云道宗了？它不是处于云道宗五千里外吗？我怎么没收到消息？”被众人围着，却对危险的气氛一无所知的憨憨道。
“都说了是昨日，我宗还未发布宗令也是情有可原，道友只需清楚：宝成湖和秘境已是我宗之物，即可。”黄衣老大不客气地说。
站在他右边的黄衣老二则礼貌笑道：“不知道友出自何宗何派？你既然为云道宗找到一处秘境，我宗自然会奉上厚礼作为回报。”
“我……我无宗无派，一介散修，担不得道友二字。这秘境虽是我下水打坐无意中发现的，但想来与我有缘。如今我连半根毛都没捞着，若要道谢，不如等秘境入口稳定后，麻烦云道宗诸友送我进去？”戴鸢钟喏喏应道。
无门无派啊……
黄衣人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神识传音后有了决定。
“道友应该知道规矩吧，修真界散修，凡入九宗秘境者，需交五十颗中品灵石！”
灵石分下、中、上、极四品，一颗中品灵石相当于一百颗下品灵石。
自数百年前的仙魔大战起，散修就成了修真界的底层人物，处处受到打压。
究其原因，仙魔大战让各宗损失惨重，盘点损失弟子名单时各个心疼不已，再看散修……谁知道散修到底有多少人参战了？说不定根本没有！
九大宗越想越气，便联合起来谴责散修不顾大义，贪生怕死，散修的名声自此一落千丈，被各宗站在道德制高点尽量压榨。
至于散修到底有没有参战，反正死了的说不了话，活着的只能代表自己，横竖是算不清楚了。
作为声名狼藉的散修，戴鸢钟底气渐渐消失，小声道：
“但我……这是我发现的秘境……”
自己发现的秘境，想进去难道还要交钱？
黄衣老大微微一笑，说：“自然，我们云道宗风气清朗，不是什么魔界魔修可比拟的。所以，我会向长老担保，让你以外宗修士的身份进入秘境，道友便只需缴纳二十五颗中品灵石。”
“真的吗？太谢谢了！”憨傻修士朝他们露出感激的笑容。
黄衣人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表面上倒是风度翩翩地点头，让她赶紧把灵石交出来，这样他好找长老办事。
“可是……”戴鸢钟发愁道，“我身上连二十五颗中品灵石都没有，只有一处偏远的小洞府里还藏了些灵石。”
黄衣老大正想派个人跟着她走一趟，却听她道：“不如你们先借我点灵石，等从秘境出来后我再还给你们。”
穷鬼目光所及之处，人人避之不及，黄衣人们纷纷低头，装作没看见，生怕她找自己借钱。
戴鸢钟的目光定格在黄衣老大身上时，他也忍不住后退一步，黑着脸说：
“再远的距离，以阁下金丹期中阶的修为，三天之内也定能回来，早去早回吧。”
出秘境后再还钱？呵，此子与秘境有缘，等她出来，云道宗当然要细细搜查她全身，将所有宝物据为己有。不说灵石，能保住一条命都算她幸运。
这愣头青又莽又贪，见了他们也不想着逃跑，言语中十分舍不得秘境，到时候一定会再回来，确认她腰间的储物袋里真的没有中品灵石后，黄衣老大便放心地让她离开了。
他没看到转身离开的“戴鸢钟”脸上毫不掩饰的白眼，以及嘲讽的笑容。
“跟我斗，小样，本天才吃过的饭比你走过的路都多！”
把黄衣人暗中留在自己身上的神识标记转移到路过的飞鸟上后，夏明琉从嘴里掏出血珍珠，亲了亲。
“好伙计，等秘境开启了，你可一定要带我找到里面最厉害的法宝。”
至于怎么光明正大地进入秘境，她自有办法。
是夜，月如流水淌过干涸的湖底，落到岸边形形色色，或安静打坐或低声交谈的数百个修士身上。
一块门板那么大的铁片闯进夜色，打破了岁月静好的画面。
“上好的灵瓜灵果、茶叶丹药、符箓法阵，物美价廉，童叟无欺，有没有人要买啊？上好的……”
破破烂烂的铁剑载着破破烂烂的灵器四处飘过，吆喝声不绝于耳。
女人悠闲地坐到铁剑边缘，翘着二郎腿，守着她那堆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破铜烂铁，骚扰岸边的修士。
除了九大宗的人，还有些离得近的小门小派听说了宝成湖出现秘境的消息，他们没被云道宗邀请到宗内款待，担心不能在秘境开启的第一时间抢占到进入资格，所以大多都聚集到湖边苦苦等待。
“哟，哥们，发型很新潮嘛！”眼尖看见个爆炸头，铁板上的女人飘过去，乐呵呵地搭讪。
乱糟糟卷发头睁开眼睛，正欲生气，却见一只手递过一颗红艳欲滴的灵果，颇有气质的美女弯腰笑眯眯地看着他，说：“看着挺帅，送你了。”
“真的很帅？”卷发头惊喜道。
“前两天一个死神经病忽悠我，说把头塞进岩浆能静心宁神，辅助心境突破，还拿灵根发誓，说撒谎就让自己渡劫的时候被雷劈。
“她拿灵根发誓啊！正常人能拿自己的灵根撒谎吗？我就信了，结果出来变成这样，所有人都说我像个二傻子，只有你……只有你懂我的帅气！”
“害，怎么说话的。”女人唏嘘了一句，“我叫王芝，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聊聊？”
“好好好。”卷发头激动地接过灵果，开始滔滔不绝。
“渴了吧，再来点？”、“饿了不，买点灵瓜？半价。”、“你人真好，带点符箓防身怎么样？”
不知不觉，卷发头身边的东西越来越多，储物袋越来越瘪，天色逐渐转亮。
“谢谢啊，让你陪我聊了一晚上。”话到最后，爆炸头不好意思地说。
“不客气，你应得……咳，我应该的。”
“王芝”微笑着挥手离开，飘啊飘，飘到湖对岸去了。
“二十五个中品灵石这就到手了，这天下还有比本天才更聪明的人吗？”她掂量着储物袋，自言自语道。
“什么人也配自称天才？”
闲言碎语传到铁剑下，一道轻蔑的声音像山谷一样传回来。
夏明琉低头，那人抬头，视线刚好撞在一起。
大块的门板阴影下，两个蓝衣人正架着火在烤鸭子，周围堆了一堆绿毛和棕毛。
“这鸭子是附近的渔家老伯的吧？你们给钱了吗？”
昨天还是跳水裁判，今天就死无全尸，鸭鸭，你们的命好苦啊！
其中一个杀鸭凶手拔了只鸭腿，无所谓地说：“我等修士身上怎会有这些俗物？几只鸭子而已，料凡人也不敢说什么。”
另一人则看着夏明琉，神识毫不遮掩地探过来，嗤笑道：
“我还以为敢自称天才的人有多了不起，原来是个五行杂灵根。我要是你，岂敢自称天才，直接找根绳子上吊了！”
他是金丹初阶，自己的同伴又是金丹中阶，当然不怕出言冒犯了眼前这个“金丹初阶”。
女人不气反叹，哀愁道：“可不是嘛，五行杂灵根，我自己听了都想死，不过——”
在蓝衣人得意的笑容里，她话音一转，勾唇说：
“不过仔细想想，有人顶着纯质三灵根都和我混成一个等级，还好意思活着，那我死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