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重一怔，看着白宸坚定情愿的眼神，和静静等在原地的谢无伤，她忽然嗤笑一声。
“我不愿意。”
她笑容冷了，“徒弟应该听师父的，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谢无伤像是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他沉默良久，道：“师妹，若是真有那一日，我不会留情。”
叶重自是领悟他的意思，回道：“我也不会。”
谢无伤皱眉，末了还是转身离去。
也不知师妹这般执拗，究竟是好是坏。
白宸立在原地，水珠从□□的上身流下来，少年的身躯有些单薄，又是清秀如竹一般的好看。
叶重从百宝囊中拿出一件衣服，“先穿上，看来要带你下山重新裁几件衣裳了。”
白宸接过衣服，这件衣裳是比着他之前的身形做的，尽管他缩小了些，也只是变成少年形态，这衣裳已然小了，他只能用外袍将下身堪堪围住。
师父，竟然还在笑。
白宸忽然觉得鼻子一酸，眼眶也热热的，他一下抱住叶重，将头埋进她的小腹。
“师父，对不起……”
他身上有着魔的血脉，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但原来师父什么都知道，她一直在保护他，甚至不惜与掌门师伯针锋相对。
他都做了什么……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叶重感受着衣裳上传来的湿意，摸着小徒弟蓬松的脑袋，她心中竟觉得哭起来的他……超可爱。
她是不是有些变态了，明明小徒弟那样伤心，可是她还是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一双红红的眼睛。
“头发乱糟糟的时候，像只小松鼠。”
白宸眼泪滑过脸颊，停住了。
“眼睛红红的样子，更像了。”
太可爱了，叶重忍不住，啃了一口他的小脸蛋。
泪痕未干的脸上，顿时出现一个红红的牙印。
“师父！”
白宸的脸顿时红透了，还因为生气鼓鼓的，像个包子，可是心中那份欣喜却是怎么都藏不住。
他的心情本来又伤心又愧疚，可现在却咕嘟嘟地冒起粉色泡泡。
他坐在叶重身边，“师父，不惩罚我吗？”
“惩罚？”
叶重脑海中出现了闪亮的黑鞭等少儿不宜的东西。
“咳，对，他们说，做错事，要受罚的。”
白宸口中的他们，应当是一同去历练的那些新弟子，毕竟叶重从来没教给他什么是惩罚。
“你又没有做错事。”
白宸微微睁大眼睛，隐瞒自己有魔族血脉这件事，不算错事吗？
“为了生存，有时候一些隐瞒是必要的，毕竟人死如灯灭，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白宸眼里又包了泪，他实在不是爱哭的性子，但师父的话总是令他心里，眼里都酸酸的。
“对不起，师父，我不想骗师父，只是我好怕……”
魔物比妖物更令人望而生畏，他曾亲眼看见修士为了消灭魔用尽一切手段，连最后一丝魔息也不放过。
那凄厉的惨叫声似乎还在耳边，他闭上眼睛，试图将那些画面从脑海中抹去。
他害怕自己也有一天，被人万剑诛心，连最后一丝灵魂也要碾碎。
“别怕。”
叶重将他抱进怀里，他的头枕在她膝上，楚楚可怜。
“你可知凡人和修士为何如此惧怕魔？”
叶重拈起一片掉落在白宸发上的花瓣，语气轻柔，宛如在讲一个睡前故事。
她看向自己的手掌，“魔，其实是人类的贪念、欲念与杀念集合而成，魔不像妖，无论是走兽还是草木，皆为负阴抱阳，有善有恶，而魔却是生来恶念。”
“魔原本十分弱小，上古时期，凡人淳朴，并无诸多恶念，可如今魔已经强大到修出人形，且建立魔界，拥立魔尊，他们甚至能与凡人或妖物结合，产生后代。这样的人被称为半魔，已经不单单是恶念的集合体了。”
“孤阴难长，可人间却源源不断地为魔界输送养料，又怎能责怪魔头不死不灭呢。”
白宸似懂非懂，他揪着叶重的裙摆，听师父的意思，他成为魔……好像并不是他的过错。
“可是，修士还是会斩妖除魔……”
“其他宗门我不知晓，但是蓬莱仙宗的规矩，是只斩杀为祸世间的妖魔，就像那鬼蠕虫，靠着吸食小儿精气修炼，修士斩杀他，不仅不会受到天罚，还会积累功德，早日飞升。”
白宸抬起头：“天罚？”
“便是雷劫了，修士进阶飞升都要经历雷劫，这雷劫不仅是考验，也是天罚，若修士心存邪念，仗着修为高深便滥杀无辜，雷劫便会加重。”
“滥杀无辜，也包括魔吗？”
叶重摸摸他的头，“自然，像你这样手上没沾血的小半魔，若是有修士杀你，只会减损他的功德。”
白宸明白了，“所以掌门师伯不杀我。”
“凡事若只用杀戮便可解决，那这世界可真就简单得多了。”
“所以我的小徒弟，你知道要怎么做了吗？”
白宸紧紧抱住叶重的腰，“我以后都听师父的，好好遵守蓬莱的规矩，我要成为修士，不要当小魔头。”
“对，半魔之所以最后都会入魔，是因为魔族的恶念拥有侵蚀人心的力量，人族的力量难以与其抗衡。”
“你不一样，如今你已经拜入仙门，拥有了可以对抗恶念的力量。”
白宸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他不能堕魔，他不会辜负师父的苦心，也不会让掌门师伯失望。
白宸练功愈发勤快起来，可是他越是着急驱逐体内的魔气，成效却越不好。
叶重看在眼中，也未加阻止，少年心性总是急躁些，待过了这段时日他便会明白，急于求成并不会带来满意的结果。
只是白宸这边变得沉稳时，叶重却没想到，谢无伤那边先除了岔子。
某夜，月色朦胧，器灵小锤化为人形，叼着谢无伤，直接将其扔进了藏星潭。
藏星潭的莲花被谢无伤一下压得东倒西歪，水面零散的寒星被撞碎，银白的发丝和衣袍缓缓浮起。
“小锤！”叶重怒道。
小锤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连忙跳起来飘走。
叶重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又看了一眼飘在潭中的谢无伤，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下去将人捞了上来。
谢无伤身上滚烫，眉头紧蹙，口中不知在呢喃着什么，像是陷入了梦魇。
叶重将人安置在竹床上，将白宸叫过来，“来，给你师伯捏个清洁术。”
白宸照做，顺便将谢无伤的衣裳也烘干了。
叶重赞赏地看了白宸一眼，不愧是她徒弟，想的就是周到。
“师父，师伯是怎么了？”
白宸有些担忧，谢无伤虽然待他不怎么亲近，却能容他在蓬莱，他心中感激。
叶重：“我也不知——哎——”
昏迷的谢无伤一把拉住叶重手臂，将其死死抱住，嘴中呢喃道：“不怕，师兄在这……”
叶重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但还是听清了他说什么，她无奈道：“我怕什么，倒是你自己抖个不停。”
“师父没事吧？”
白宸立刻俯身，看见叶重并未擦伤，才舒一口气，他想将师父从谢无伤的怀中拉出来，却在碰到他手臂时，被一道金光打的后退几步。
“白宸！”
白宸没有防备，肺腑生生受了这道金光，咳了几声，才道：“师父，我没事。”
叶重稍稍放下心来，不过这一招倒是让她有些明白谢无伤为何会如此了，他的心魔……
叶重闭了闭眼，当年诛魔一战，甚是惨烈，世人皆知，是蓬莱的前任掌门夫妇牺牲自己才将魔头诛灭，然而事实却是，魔头虽灭，魔气仍存，当年以他们二人的力量只能将那魔气寻一个容器封印，让魔气在容器中逐渐枯萎湮灭。
当年，小小的谢无伤抱着更小的她，四处躲避魔族，他身上伤痕累累，却仍将她护的周全。
当年，他便是这样紧紧地抱着她，明明自己也怕的要命，却还是对她说，不怕，师兄在这……
就连爹娘要选封印魔气的容器时，他也是护在她身前，“师父，师娘，选我吧，我可以的——”
爹娘流下血泪，却是令他安睡，将那泼天的魔气亲手封印在最疼爱的女儿体内。
她其实并非天生绝脉，反而是蓬莱不世出的天才，灵气充沛到一出生就令红莲在严冬盛放，可天道这样的偏爱，竟是为了令她在这样的时刻令她千倍百倍的偿还。
谢无伤的记忆被修改过，他不记得叶重体内封印着魔气，蓬莱多了一位天生不能修炼的绝脉之人。但是他仍旧对他予取予求，就像从前一样。
可世间皆有因果，他修为已臻化境，飞升雷劫却久久不落，甚至于，生了心魔。
叶重轻叹一声，慢慢从他怀中挣脱，心魔只能自己勘破，成与不成，就在此一劫了。
感受到怀中人脱手，谢无伤果然焦躁起来，他身上灵气外泄，隐隐有金光逸出。
师兄……
叶重蹙眉，若是再不能勘破心魔，这无相境界的大能便要身死道消了。
那枚碧绿的妖丹忽然从谢无伤袖中滚落，叶重眼睛一亮，捡起妖丹，道：“师兄，虽说大道无情，但你多番护我，我又怎能袖手旁观？”
妖丹散发出碧绿光芒，将整个竹屋都笼罩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