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仲夏,西港。

    “水、电、天然气我都给你们充好了。王阿姨每天都来给你们做饭,带你们下楼遛弯。你们要听话,不可以看太久电视,我难得出去玩一周,别让我担心啊。”

    厉栀絮絮叨叨地跟姥姥姥爷嘱咐着自己不在家时的注意事项,随着这两年他们年纪越来越大,她觉得自己和他们的身份已经发生了转换,从那个需要人抱、哭唧唧的小女孩,变成了姥姥姥爷的监护人。好在他们一向身体硬朗,不需要她操太多心。

    “知道啦——你比你姥姥还啰嗦”姥爷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发:“玩儿去吧,还有钱吗?”老人总是这样,即便知道孩子早已有了一身赚钱养家的本事,还是会担心你没钱花。

    “没有,你给我点儿呗。”厉栀顺着他的话不太着调的往下说。

    “找你姥姥要,你姥姥有钱。”姥爷大手一挥,非常潇洒。

    “要多少?”老太太明显当真了,准备去翻自己藏满宝贝的抽屉。

    “诶呀,我开玩笑的。我有钱。”厉栀连忙让姥姥坐下,又絮叨了一遍:“我今天下午三点的飞机,五点多到海口,直接在飞机场坐高铁去万宁,再慢八点也到了。到了跟你们说,你们在家乖乖的。”

    “嗯,一个人注意安全。”姥姥把放在门口的米色小披肩递给她,又小声问了一句:“真一个人啊。”

    “对啊,一个人多好,自在,走了啊。”说罢,厉栀俏皮的笑了笑走出家门,假装没听见姥姥冲着她背影说的那句:

    “快三十的人了,也不成家,愁死我了。”

    要是连这种事儿发愁都能有用,人类会少很多烦恼的。

    暑假刚刚开始,候机大厅里人满为患,奔跑的孩子、举旗子的导游、找不到安检口的老夫妻、因为忘带身份证大吵一架的小情侣,有些热闹的过分了。

    而厉栀这辈子最讨厌的,偏偏就是热闹。

    她拖着小箱子用最快的速度穿过人群、通过安检、买一杯咖啡在vip候机室的沙发上坐下,然后长舒一口气,心说自己的假期终于开始了。整整半年,努力工作、照顾老人,终于可以给自己放个假,去海边晒晒太阳,也算是对自己的犒赏。

    然而,这种安静悠闲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几分钟,就被一声高亢的女声打破了:

    “纪山——你走慢一点,好不容易有个毕业旅行,我们拍张照嘛!”厉栀实在无法理解,究竟多大的声音才能如此清晰的穿过休息室的墙壁钻进她耳朵,便有些嫌恶的抬起头向外看去。

    透过休息室的玻璃,她看到一个穿紧身瑜伽裤的女孩正拉着前面男生的背包把他往同伴那里拽,闹着要一起合影。男孩个子很高,从背影看并不情愿的被女孩子拖着一步三晃,女孩身材很好,清瘦高挑,扎着高高的马尾,一边拽一边冲着他傻笑。

    她喜欢他,厉栀只看一眼就知道。

    一阵打闹后,他们一行五个人在厉栀面前的玻璃外停下,背对着她拍了至少有一万张照片。看着他们摆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造型,厉栀也跟着笑了,她掏出手机给好友发了一条微信:

    “姜姜,你还记得10年夏天的洱海吗?”

    “当然。”姜彤几乎是秒回:“吕行骑摩托差点把你掉里头。”

    “你这个人确实是不是太会聊天。”厉栀失笑。

    “你就说是不是事实吧?”

    厉栀懒得理她,姜彤这个人对浪漫过敏,就只会记得这些糗事。

    在厉栀的记忆里,那明明是一次完美的毕业旅行,她、姜彤、杜听白、杜听墨、段为、吕行六个人一起,在刚刚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决定说走就走,去大理迎接他们的十八岁。

    那个时候大家都是穷学生只买的起硬座,居然就真的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绿皮车,从西港一路晃到昆明,又转大巴才到大理。现在想想厉栀都觉得不可思议,她完全不记得

    火车上的那一晚有多累,只记得他们六个打了一宿牌,打到最后只有段为一个人输的贴了一脸纸条,第二天中午一下车就请他们吃了肯德基。

    那是厉栀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肯德基。

    到了大理后,他们为了追求当初流行的“文艺青年小酒馆”,大概把古城所有的店都来来回回逛了十几遍,最终才选定了一家叫风花雪月的便宜酒吧。

    在那里厉栀喝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杯酒,苦的要命,那个时候她怎么也想不到二十多岁的自己会爱上喝酒。也是在那里,有个人撕心裂肺地唱了一曲《爱如潮水》,迷迷糊糊的厉栀坐在台下听歌,百感交集,借着酒劲对吕行说谁要给自己唱这首歌自己就嫁给他,吕行只是笑,并没搭话。

    再后来他们坐索道上苍山,一面感叹大自然的神奇,一面在山顶冻得要死却只舍得租两件大衣。想到他们六个人缩在两件大衣里瑟瑟发抖的样子,厉栀不禁笑了。

    还是年轻的时候好,冻成那样还有心思许愿说以后苟富贵勿相忘。

    “厉小姐,您的飞机可以准备登机了。”地勤清脆的声音将厉栀从回忆中唤醒。她拖着行李登机,早早坐下后换上拖鞋,把头发团成丸子,戴上眼罩,裹紧自己的羊绒披肩准备开始睡觉。

    “纪山,你看那个姐姐多漂亮,以后你也要给我买头等舱。”半梦半醒间,厉栀听见那个拍照的女孩好像也上飞机了,叽叽喳喳的,像只快乐的小鸟。

    一觉醒来,舷窗外的风景已经变成了蔚蓝的大海。厉栀的心情大好,掏出随身带着的手账本,写下一行字:

    没有人会一直年轻,但总有人正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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