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画面朦朦胧胧出现在了眼前。

    第一个画面是一个满头小辫子的女孩在山坡上奔跑，一直跌跌撞撞地喊着“阿爸！”。她身后落英缤纷，好一派美好祥和的模样。

    韩笑很快认出来了，这是小时候的曼野。她现在看到的应该是曼和平的一些记忆碎片。

    那个场景一闪而过，很快就变换成了满目疮痍的一个村庄。

    空气里到处都是烧焦后的难闻气味，整个村庄都被大火付之一炬。看规模，和小佛村也差不多。

    一片狼藉中，曼和平叹了口气，上前扶正了一块牌子，上面模糊地写着什么“798号”。

    曼和平：“救不了了，还是通知一下炉火的人，来收敛尸骨吧。”

    身后有人说：“他们村何必呢。大家本来都过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打破这个规则呢？”

    另一个人接话：“可能就是想不通吧。你看看他们，非得把佛像都打坏，岂不是想不通。”

    韩笑悚然，她这才看出来地上东倒西歪的碎片，可以拼成一个小佛像。

    碎裂一半的脸上，眼睛依旧保持着一条诡诈的笑眼。

    曼和平似乎经过这里很多次了，只是每次都是匆匆路过，甚至还刻意地把脸别到另一边去。

    最后一个画面，略显诡异。

    是一个很长很长的走道，似乎靠近海边，能闻到空气中传来的咸湿的气息。走道环境昏暗，潮湿异常，隐约能听到一点海浪声。

    韩笑感觉曼和平的心情很压抑，时不时地就摩挲自己的手指解压。

    似乎是一个第一次跟出来的人悄声询问：“村长，咱们这次可以领到多少物资啊？”

    曼和平转头：“估计和上次差不多吧，毕竟庆典的时候，我们村表现不错。”

    “可是最近是不是次数变多了啊，下次再回到吃不饱的状态我可受不了……”

    曼和平脸色迅速沉了下去：“闭嘴。”

    走道里再也没有人敢说话了，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板车压过路面的摩擦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远处出现一点微弱的光亮。

    曼和平急切地垫脚往那边看了一眼，紧张地握起了拳头。

    ——韩笑眼前猛地一花，回到了现实。

    对面的曼和平皮肤黝黑，皱纹深刻，通过握手可以感受到他手上有许多粗糙的老茧。看起来比这村里许多人都要过的辛苦。

    韩笑松开了手：“村长真是辛苦了，运输这么多物资回来。我们这几天叨扰您，实在是不好意思。”

    曼野凑过来撒娇，抱着曼和平的胳膊，靠在他耳边给他仔细介绍韩笑和强尼。

    听到韩笑就是不久之前基地里醒过来的救世主，曼野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不相信——这救世主怎么会是这个德行啊？

    但是他也没有要求韩笑摘下面罩，而是客客气气地跟两人寒暄了几句，就去忙了。

    韩笑和强尼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

    等了很久的卢云和迪伦看到两人归来，都松了口气。

    卢云：“刚才外面好大的声音，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强尼心情复杂：“信息量有点大。”

    他抬头看了一眼屋顶，卢云觉得他莫名其妙。

    卢云并不知道，在他们的屋顶之上，还有那样一尊佛像在监视着众人。他只看到强尼敲击了几下手环，示意大家在通讯器说话。

    强尼简单地叙述了一遍这一趟的收获。然后是韩笑说了一下在曼和平身上看到的画面。

    迪伦的脸听的渐渐白了。

    因为自己受伤，已经拖累了很久的任务进度。如今这个村子又透露着一点古怪，他恨不得明天就好起来，离开这里。

    卢云：【看来，小佛村的物资背后藏着什么秘密。】

    韩笑：【而且我很在意他们路上说的话。什么叫做，打破规则？自从来了荒野，处处有人这样和我们说。】

    卢云：【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直接离开吗？】

    韩笑摇头：【不，我们没必要走。】

    强尼：【其实说白了，小佛村的秘密只涉及到他们自己。我们作为外来者，应该遵从领队他们的意思，不要插手他们村的事情。】

    迪伦：【这样是不是冷血了点。】

    强尼冷静分析起来：【你也看到了，他们看起来活的都很好。就算他们真的做了什么，也不是我们插手的理由。只好他们自己能接受就好了。】

    最后大家听从了强尼想法。只是迪伦仍然有点不安。

    他已经连着好几晚上都睡不好了。每天醒来的时候都有点恍惚。

    这天天气不错，迪伦拄着拐杖，走到了小屋外，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开始发呆。

    村民们很少来这片山坡，多数人都在坡下劳碌。

    迪伦看到强尼的修理小铺在村口的位置开张，为村民们修理一些简单器材。

    卢云跟着一群大叔出了村，准备去黑市巡逻。有他在，制服闹事者那是分分钟的事情。

    韩笑是最受欢迎的，她每天都在村里晃来晃去，各家做客。一会儿帮这家修修屋顶，一会儿又去陪那一户编织手工。

    更多的时候，她会聚在村中心的钟旁，和一群大爷大妈们嗑瓜子聊天。

    基地训练他们自食其力，就算不打算插手小佛村的秘密，他们也做不到一直心安理得地白吃白喝。就纷纷为村民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一来二去，大家都和火烧云小队的成员混熟了。各种零嘴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小屋子里堆，连带着他们都吃胖了——自打物资车回来之后，村民的生活越发奢侈了。

    “怎么总看到你一脸忧愁的？”

    曼野提着午饭过来，远远看到迪伦，就噗嗤一笑。

    迪伦对着女孩子还是有点害羞，但是他又一下子站不起来，只好低着头说：“我比较没用。帮不上你们的忙。”

    曼野放下午饭篮子，不知从哪变出一束鲜花递给迪伦。

    “你们生活在基地里已经比我们好多了，不是吗？”

    当初L基地建成，大批量的民众从荒野进入基地，之后的几年里，基地吸收足够了人数，开始收缩条件，如今三年多了，荒野上的人几乎进不去基地了。

    曼野走到迪伦旁边：“哟，到底是基地的优选者，你看起来比我们村里的小伙子帅多了。”

    迪伦闹了个脸红，不知道该说什么。

    曼野大大方方走地坐在了草地上，伸了个懒腰，同他一起欣赏起小佛村炊烟袅袅的日常美景，语气很是自豪：“不过我们小佛村也很好！我希望我们小佛村一直这么衣食无忧的，就是少些庆典就好了。”

    迪伦第一次听说这种愿望。基地上的人们都热烈期盼军方能举办什么热闹的仪式，丰富一下大家贫瘠的生活。

    “庆典是什么？”迪伦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

    他依稀记得，韩笑曾经说过在回忆里也听过这个。直觉告诉他这个很关键。

    曼野沉默了很久，咬着唇一直不曾说话。就在迪伦几乎以为她不会说的时候，她忽然小声开口了：“庆典是我们村的特殊日子。如果到了那天，你千万记得，不要出门。”

    “如果不想说，可以不用接着说了。”迪伦看着曼野咬白了的下嘴唇，轻轻说道。

    风吹过山坡，迪伦能闻到青草和花香。就像一场梦境一样，此刻即永恒。

    ……

    “我们小佛村管理黑市好多年了，一直和炉火的人关系很好。你们基地来的人可不要小瞧荒野上的这些组织和村落。炉火组织存在时间比你们基地还久呢！”

    炉火，一个荒野上势力很大的组织。一直义务扶持着黑市的运转，维护着荒野的平衡。

    此前韩笑他们特意避开了它的势力范围，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间接打上了交道。

    韩笑抓了一把花生，扔进嘴里嘎嘣香。村里有条件看直播的只有村长家，其余人根本不清楚什么救世主的故事，她也乐得自在。

    “那不会的。”韩笑回味了一下嘴里的滋味，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远的不提了，这旧基地，不是近在咫尺么。”

    “那自然了！”老一辈的村民对旧基地一直念念不忘，即便自己这辈子都没进去过，依然记得祖辈上提过的荣光。

    “旧基地以前可风光了，现在基地和荒野上的人加起来住进去都绰绰有余。以前文明时代的时候就开始建设的地方，里面生活条件很好，各类设施一应俱全。可惜被毁了。”

    村民咂咂嘴，纷纷开始怀念这个想象中的地方。

    不知有谁提了一句：“也要感谢炉火。要不是他们，我们村也没有医生和药物。他们的首领可真是大好人。”

    韩笑也捧场地夸赞了几句，只字不提自己的任务。心里却开始吐槽：特殊时期，施行仁政的旧基地都已经覆灭了，一个荒野上的小组织，能混到几时呢？

    算了，左右不关自己的事。

    韩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看看时间也该到吃午饭的时候了。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好吃的。

    她往山坡上看去，恰好看到迪伦和曼野并排坐着。

    少女笑意盈盈，和迪伦说着什么。迪伦这个闷葫芦，憋了半天，又垂下了头。

    看来这是有情况啊！韩笑一顺溜地给赫尔曼发消息：老师！您的第二位爱徒疑似想恋爱啦！

    也不管赫尔曼收到没有，韩笑吃瓜的心蠢蠢欲动。她同周围的村民们告别，拔腿就往山坡上跑。

    ——就在这时候，村中心的那口钟忽然自动响起，发出悠扬的声音。

    随后就是一句机械的语音播报传遍全村。

    “庆典明天开始啦！庆典明天开始啦——”

    最后一声机械音似乎卡住了一下，欢快的语调被拉长，定格住了全村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