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鱼是一种神奇的生物。

    因为跟进过保护海洋生物的项目，韩笑粗浅的了解过一些相关的知识。

    章鱼一共有三颗心脏，八条腕足，两套记忆系统，甚至于神经元都要比人类多出一万多个。

    最可怕的是，无脊椎动物通常很难发展出高智商大脑，但章鱼足足有九个大脑，分别是一颗主脑，和八个分布在触手上的次脑。因此它们很聪明，学习能力也很强，善于伪装。

    某种意义上来说，韩笑觉得，章鱼没有进化成为统治地球的生物纯粹是因为它们不是陆地群居动物，寿命又太短。

    但这一切缺点，放在变异后的章鱼身上，就显得不那么一定了。

    眼前的着条变异章鱼，也许是离开水面太久了，情绪上非常暴躁。虽然被人控制着，但是依然偶尔会有暴力行为出现。

    韩笑蹲在窗边一侧的墙角，将自己的发现发送给同伴。

    火烧云小队已经全员进入作战状态。

    不能插手是一回事，但涉及到诺玛人。这就是每个士兵的天职。

    曼家父女被交给迪伦，暂时留在了卧室之内。

    卢云看到那一连串的介绍，头皮发麻，嘀咕道：“全世界都变异进化了，就人类一直落后。真是灾难。”

    韩笑：“还好不是剧毒章鱼，从这个吸盘排列来看……应该是一只雄性？吸盘排的很整齐啊，怪漂亮的。”

    卢云：“你的关注重点错了吧！！！”

    变异章鱼有什么漂亮不漂亮的！关键是那几个诺玛人啊！

    韩笑当然也知道队友的意思，但是她目前藏在墙边还是看不到诺玛人的样子。

    “我出去看看。”

    韩笑打算冒险一把，但曼和平苍老了许多的声音从室内响起：“我不建议你去。”

    迪伦搀扶着曼和平出现在卧室门口，他的每一条皱纹都垂落下来，看起来整个人精气神都垮掉了。

    “庆典当日，只要出了这个门，就会默认可以被带走。带走人一个月后，我们就可以出去取物资了。这就是你们一直好奇的小佛村的规矩。”

    韩笑问：“那如果没有人在外面呢？”

    曼和平没有正面回答，他避开了韩笑直勾勾的注视，转而用另一种形式回答了：“那就是一种公平的随机选择了。但一般来说只会带走一个村民，除非……”

    除非像隔壁那一家一样，被选中了，却反抗个不停，才会遭遇强硬的手段。

    强尼都被气笑了，村民们引以为豪的样子仿佛还历历在目：“原来如此，你们小佛村的好日子就是拿乡里乡亲的命来换的？”

    曼和平身体晃了几下，似乎又被这话卸掉了一些力气：“我理解你们的想法。但是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更早的时候，这里还不叫小佛村。”曼和平指了指他们家的的炉灶旁，那里有一堆看起来很不起眼的黑乎乎的炭火堆。

    卢云按照他的指示，上前摸索了几把，翻出唯一一块人工雕刻的木牌，擦去上面的黑粉，上面刻着一行数字：801号。

    韩笑眼皮子跳跳的，想起来曾经看到过的那个被火烧完的村落里，也有类似的木牌。

    这些编号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个狐狸脸的塑像，又代表了什么呢？

    曼和平哆嗦了一下，开始一一道来：“十年前村民大量进入这里的时候，庆典一年都不见得有一次。最开始也有几次，我们都没出来，他们也没有强行选人，就走了。虽然不知道他们要人干什么，但是每次来也都会很有默契的不进院子，带人走的时候也很有礼貌，不会闹出大动静。”

    韩笑无法理解，也理解不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轻轻松松说出这么几个自欺欺人的字眼。

    有礼貌，有默契。

    这本就不是捕食者与猎物之间的用词。

    “我们本来也很害怕的……但是后来有一天，被他们带走的那些人里，突然回来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打破了我们以往的认知。”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早晨，那时候的801号住所还没有改名字。村里的人还是畏畏缩缩的，对于时不时悬在头顶的庆典，寝食难安。

    曼和平还记得那天清晨的大雾，白茫茫的一片。

    那个被抓走的人也不是别人，恰好是一户人家的独生子。因为唯一的儿子被抓走了，不过短短一周，那家的母亲就一病不起，父亲整日里干活也是迷迷糊糊的。

    所以等到那个儿子从白雾里走进来的时候，那家人家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确认后，一下就又哭又闹的，惊动了整个村子。

    那个年轻人就好像睡了一觉一样，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间被带走又到底是怎么送回来的。

    只是在提到被带走之后的事情的时候，面色奇异地红润起来：“我记得我只是被带走做了一些身体检查，但是并没有真的伤害我。我还看到了之前被带走的隔壁阿姐，虽然要抽点血什么的，但是并没有什么大碍。”

    “阿爸阿妈，我真的好得很，不信你捏我胳膊，我都胖了点了。”那个年轻人还伸出手给大家看，自己胳膊上的针孔。但，肉眼可见的，他的确是看起来比之前气色更好。

    这件事就像某种启示，一个新的说法开始流传开来。

    有人说，文明时代的时候，也有人被外星人抓走又放回的，纯粹就是收集身体数据的。现在这些诺玛人大概也是想找些人做这方面工作。

    村里的气氛开始慢慢变好，大家时不时聚在村中心，听着年轻人说自己那段神奇的经历，还有他遇到过的其他人类，逐渐开始相信了这种说辞。

    虽然这些身体数据，多半也不会用在正道上。但在生活所迫和愧疚的双重作用之下，这一点似乎又微不足道了起来。

    等到再一次拿了足量的物资回来，剩下一点不安也被按下。

    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被放回来了，但是起码的，大家都相信只要遵从规则，就能活的衣食无忧。而被送走的人，也没有活的很痛苦。

    所有人都这样神奇的获得了心灵上的平静。

    再后来，庆典就真的变成庆典了。

    迪伦有些听不下去了了：“你们明明可以在三年前进入基地的。你们村的纺织品现在还在和基地贸易，完全有能力养活自己和家人。”

    “你说的对，但，我们都已经老了。”

    曼和平回忆到这里，眼神黯淡下来：“不光光是我们这些人老了，其实我们的心也老了。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出去过，可是荒野太可怕了，出去的人九死一生。我们被豢养的太久了，早就失去了野心，已经不敢再走出这里了。”

    比起去新的基地过不确定性的生活，小佛村提心吊胆的日子也像天堂。

    家畜的驯化。最开始是暴力制服，将一群家畜赶入笼子，然后长期地喂养他们，剥夺他们的自由，一代代的繁衍，直到最后，打开笼子们，也不知道跑出来。

    这个道理，小佛村的人未必不知道，但只是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曼和平喃喃自语起来，又像是在问他们：“富足安乐，但是随时碰运气死去的一生，和永远不知道下一顿饱饭在哪，但足够清醒的人生。究竟哪个更好呢？”

    韩笑回答不出来。

    整个火烧云小队，都无法轻易回答出来。

    强尼揉了揉太阳穴。

    他没想过，小佛村的秘密居然如此残酷又现实。一张世外桃源的皮囊下，全是血肉的代价。

    最终，他疲惫地对迪伦说：“还是让他躲在卧室吧。我们去解决这一次的庆典。”

    曼和平再一次进入了卧室内。

    他最后忠告了大家一句：“因为我是村长，所以几乎就不会选我们家的人……你们如果实在不行，就跑回来吧，会安全的。”

    没有人再理会他了。因为此刻，隔壁院子的动静忽然停止了。

    韩笑警惕地往那边看去，但是隔的太远，隔壁屋子又漆黑一片，就算是她的视力也很难看清这一切。

    她来到隔壁哑女的尸体面前，轻轻把她抱进来放在地上。然后起身想借着这边探查对面。

    窗户上的玻璃碎了一半，呼呼吹进来一阵冷风，吹醒了韩笑那点不清醒的大脑，也让她的目光聚焦在了支离破碎之后，窗户上溅上的血迹。

    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于是隔着这块破洞，伸手去触碰了玻璃尖尖上的一颗血珠。

    一些很淡的画面出现在了脑海中，连带着还有哑女死前强烈的情绪。

    韩笑借着哑女留下的血液，“看”到了对面漆黑的屋子里，两个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诺玛人。

    他们的皮肤看起来像一种介于塑胶和金属之间的物质，头部有角一样的隆起。身体各块肌肉分割明显，关节处有泛着金属光泽的甲片遮蔽。

    在今天看到这些诺玛人之前，韩笑根本想象不到世界上还会存在这样类人型的生物。

    他们两个人，一个拿着生物系的枪械，血红血红的，甚至还有部分零件在蠕动。

    而另一个，似乎是那头变异章鱼的主人，抽动着一条鞭子，时不时呵斥着变异章鱼，让它不要太过狂躁。

    这两个诺玛人比起上次韩笑看到的那个树根人要普通的多，压迫感也小不少。应该是普通的诺玛人士兵，而非什么将领级别。

    隔壁院内已经清扫完毕，一具尸体被触手卷住扔到了门外。

    老太太死不瞑目，头歪在一边恰好和韩笑对上了目光。

    韩笑心里一下子就涌起一点不甘，分不清到底是哑女感染了她还是她本身未曾泯灭的良知觉醒。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她举目无亲的那段时间里，她对这个世界发出的呐喊。

    人如果麻木不仁了，还能称之为高级动物么？

    对面的触手已经开始往门外挪动，同时韩笑也听见了两道沉重的脚步声正在往这边靠近。

    “曼村长。”韩笑一边扣紧了袖口，一边开口。“我想我现在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了。比起在衣食无忧浑浑噩噩的噩梦里假装幸福，我更宁可杀出去看看真相。”

    “因为在我过去那些人生里，我只知道一个道理：自由如果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一切幸福都是假象。”

    卧室里，听到这句话的曼和平久久没有动弹，仿佛凝固成了一尊雕像。曼野小声地呜咽了一声，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韩笑猛地击碎了窗户上剩余的玻璃，巨大的响声刺激地章鱼触手高高扬起。

    韩笑一个箭步从窗户里钻出去跳起，举起匕首就对准了触手扎下去，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阵畅快淋漓。

    “现在，我要再次争取掌握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