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闯入心扉的那个人，即使最后没有并肩而行，也会在无数个星空夜下蓦然睁眼，将它们从记忆里翻出来，再品一遍。
或许是因为都还小，什么都最纯粹，没去五颜六色的人情道上翻滚过，暂且用不上物质金钱，也没有柴米油盐，甚至连梦里都是彼此…
半夜，吴寻第一次做了令人脸红的梦，她从前觉得羞耻，如今却只余甜蜜，梦中他的吻更深，更缠绵…
黑暗中大奇猛的站起身子：“汪～汪！”
她猛然惊醒，下意识的去看大奇，又去看时间，一点半。
大奇站在门口正朝外摇尾巴，又转过来哼哼唧唧的在屋里转圈。
一会儿时间吴寻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冷静下来又去看大奇的反应，不像是有生人的反应。
不待她多想，就听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在外面敲门。
“小寻，开一下门！”
听出了张梦婷的声音，吴寻迟疑了一会儿，起身穿好外衣，走到门口：“你怎么现在来了？”
那头声音有气无力的：“我没地方住，先在你这里凑合一晚上。”
吴寻开了门，张梦婷拖着个密码箱进了屋，她拿着水壶在门口接上了水才又锁好门，转身插电烧水。
察觉身后没动静，她这才开了灯，张梦婷趴在桌子上，一手枕着头，一手捂着肚子，大奇在一旁又是转圈又是去舔她，却迟迟没得到回应。
吴寻看了眼那个半人高的密码箱，本想问问怎么回事，又不知怎么开口，想了想还是没吭声，去柜子里又拿了床被子铺在床上。
“我烧了水，你等下擦擦身子再睡吧。”
说着准备上床，却又觉得不太对劲，转身去看她。
“梦婷…你哪里不舒服吗？”
那头这才闷闷开口，声音有气无力的：“没事，吃了点药。”
“你生病了吗？我看你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
张梦婷一时没回她，又趴了半晌，才说了句：“我怀孕了。”
吴寻心中一惊，想到那个黄毛男人，震惊到一时语塞，好半天才试探着问：“你们…要结婚吗？”
张梦婷嗤笑一声，这才抬起了头，满脸的不在乎：“结个屁啊！我和赵波分手了！”
吴寻这才看清张梦婷的脸，眼角又青又肿，嘴唇上也有个拇指大的血痂，她吓出了身冷汗，连忙上前：“你这是怎么了？”
张梦婷一勾嘴角，露出了个嘲讽的笑来：“赵波那王八蛋打的！”
吴寻又惊又急：“他怎么？…他怎么敢打你！”
“他在网吧打游戏，我给他电脑线拔了，那王八蛋就疯了！”
“你报警了没？”
腹部又是一阵痉挛，张梦婷心中烦闷没好气的说：“报什么警啊！我现在跟他没关系了！”
这头吴寻犹豫半晌，才小心讯问：“那…那你一个人生孩子吗？”
张梦婷却是猛的抬头去看她，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傻不傻，我都说我吃药了，打胎药！”说罢实在忍不住，又趴在桌子上了。
吴寻忙上前扶她急道：“吃了打胎药会怎么样？你很难受吗？用不用去医院？”
“你知道去医院打胎要多少钱吗？我可不浪费那个钱！”话毕那股阵痛又来了，忍不住□□出声。
瞧她这个样子吴寻也害怕了，对于‘流产’这个词的认知，几乎是本能的觉得危险。
她转身去柜子里掏出了那一千块钱，抽掉了三百放回原位，将那七百块钱放在了桌子上：“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你那有多少钱？我这还有七百，加在一起你看够吗？”
趴在桌子上的背明显僵了一僵，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说不怕是假的，她身边的每个朋友都说没多大事，吃点药就像来月经一样，东西就没了，没有一个人问她难受吗？钱够不够，要不要去医院？
到头来竟还是吴寻关心自己，自小一起长大的情意还是有的，张梦婷心口一暖，嘴上却不服软：“去什么去！就跟来月经差不多，不用管它！”
这种事吴寻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她也不太懂这些，只在生物课上了解一些，脑子里一时半会都是记住的几个知识点：细胞的结合，繁殖，裂变，形成胚胎，子宫内膜…
张梦婷朝她摆摆手：“我天亮就走，你不用管我，去睡吧，我就在这坐着！”
吴寻没动，想了想，轻声又问：“你还在今朝醉上班吗？”
“嗯”
再问她已经不耐烦了，吴寻也不再开口了。
…………
说是不用管她，可吴寻还是怕她有什么意外，坐在床上也不敢睡，直到后半夜三点多，张梦婷开始想上厕所，吴寻陪她去了几次公厕。
最后一次，张梦婷感觉有东西掉出来，让吴寻拿着手灯去照，便池里有一小坨猩红的组织，又像是一团血块，张梦婷面色惨白，冷冷看了眼那团组织，骂了句：“妈的！就这点东西，疼得我半死！”
吴寻吓得偏过了头，后颈涌上一股凉意，她看了眼正提裤子的张梦婷，心口隐隐发寒，恍然间竟想起了石桥底下的那些弃婴。
她们的父母在她们出生看到性别的那一刻，是不是也曾这样厌恶冰凉的吐出一句：“妈的！疼得我半死，怎么又是个女孩！”
回到屋里，吴寻扶她到床上休息，肚子这会还是隐隐发疼，又觉得心慌的难受，折腾一晚上也累了，倒床上就睡了。
吴寻看了眼时间，索性直接就换衣服洗漱起床了，熬稀饭的空挡又看了会英语书，见张梦婷睡得并不安稳，额上一层细汗，呼吸声也很重，她又在稀饭里放了两个鸡蛋，这是先下她能做的，也唯一有的。
天蒙蒙亮，吴寻将鸡蛋放在桌子上用碗盖着，牵着大奇出了门。
…………
六点一刻，董云晟坐在餐桌上正吃早饭，这个点天还没大亮，窗帘没拉开屋里还需开灯，眼看时间要过了，几口塞完了手中的三明治又喝了一大口牛奶，起身去沙发上拿书包，手里拿着手机又给吴寻发了个短信：走慢一点，我马上到！
短信刚发出去二楼的灯啪的一声就开了，昏暗的客厅立马敞亮起来了，宋洁披着绸质睡衣，腰间一袭腰带，勒出保养得当依旧纤细有致的身材。
只不过那脸色却实在不怎么好看，眼眶下面也因一夜未眠生出了淡淡的黑眼圈，故此她并没有扎起头发，蓬松的卷发随意散落，恰好遮挡了那抹倦意。
“不是七点半才开始早读吗？最近怎么走这么早？”
宋洁当然知道原因，听老张说他每天五点多就起床了，要去那女孩租房子的地方去接她，然后再和她一起走着去学校，这么折腾天天能休息的好吗！
“您怎么起这么早？”
董云晟一愣，反应过来又道：“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头宋洁也下了楼：“我再不回来，儿子就不是我的了！”
稍一思考就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他也计划让两人见见面的，董云晟回过身，笑嘻嘻迎上去：“瞧您说的，我是您生的，什么时候也是您儿子啊！”
宋洁被逗得笑了笑，面上阴霾散去不少，却还是瞪他一眼，说：“天天起这么早能休息的好吗！”
董云晟仍是笑嘻嘻的，扶着宋洁在沙发上坐下：“当然可以了！我天天睡得早！”
宋洁坐在沙发上，招来保姆，神情冷淡：“给我冲杯咖啡。”
保姆今年刚过五十，宋洁一般叫她全名李梅，董云晟平日则称她李婶。
李梅在董家干了十多年，对宋洁的口味喜好了如指掌，知道她对于咖啡口味极叼，只喝曼特宁。
她又不常回来，家里备的只有咖啡豆，现磨又需要时间，只得小心询问：“太太，家里的是咖啡豆，我现在就去磨，您稍微等一会。”说完这才转身去了厨房。
即使要介绍她也不急于这一时，放学回来说一样的，董云晟看了眼时间，怕过了时间，吴寻在路口等他。
“妈，我这急着走呢，放学回来再跟您说！”
却瞧宋洁冷笑了声：“准备跟我说什么呀？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就是现在！”
他只得去掉书包，又给吴寻发了条信息：你先走，我现在有点事。
忙好后坐在沙发上，一脸无奈的去看宋洁：“您不是都知道了吗，张叔天天跟着我。”
宋洁被这话堵的脸上有些难看，却瞧董云晟朝她一笑，又道：“我保证！您一定会喜欢她的！”
宋洁皮笑肉不笑的接话：“我也好奇她是什么样的人，能把唐氏集团千金比下去！”
他自然明白母亲的意思，脸上的笑意僵了一僵，面上仍保持着笑意：“她是她，唐安是唐安，人各有不同，您没必要拿她们做比较，我先去问问她的意见，这个礼拜放假我就带她回来让你见见？”
短短几句话就能听得出来，自己儿子被人拿得死死的，连要不要来见自己都还需要先征得她的同意么？
还没怎么着呢就骑到自己的头上来了！若是唐家的千金娇纵一些她还能忍受，可她一个贫困生哪里来的资格？
心中这几日本就烦躁，这会更是火上浇油，宋洁眯眼眸中翻卷着怒意，答得很干脆：“不必！没必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董云晟想不明白：“可您都还没见过她！”
“不用见！你要是问我的意见，那就是不行！”
宋洁自年轻就是强势的性子，自己的儿子在她的心里就是完完全全的私人物品，自己早就为他规划好了人生。
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
小到每周要完成的目标，几点上床，闹钟定到几点，每周的食谱。
大到事业，娶妻，生子！
能配得上她宋洁儿子的，必须得是自小就见过世面的，家境人品，学识修养，哪个都不能少。
那种大山里出来的，毫无内涵修养，空有野心城府一心想着傍上大款半生不愁的人，她绝对，也不可能同意！
没有爱人，没有女儿，她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
他必须，也只能沿着自己为他铺好的路走下去！
这头董云晟的目光由开始的震惊不解，又很快归于平静，这种转变迅速且驾轻就熟，如同儿时提出想法被拒绝时一样，只那么一瞬间就藏起了眼中所有的思绪。
在那些琐事上他从不忤逆父母，可不代表他永远长不大，永远没有思想。
董云晟静静看着母亲，他实在不明白她连吴寻的面都没见，根本就不了解她就把话说的这么决绝，这未免有点太不近人情。
董云晟嘲讽一笑，俊朗的脸上，第一次染上了些许阴鸷。
“她不行，如果是唐安呢，是唐安您就满意了？”
宋洁一愣，下意识去看儿子的眼睛，一时拿不准他的意思，嘴上却脱口而出：“对！只能是唐安！即使不是她也不可能是那个贫困生！”
“即使不是唐安，那还能是谁呢？珠峡市家里有上市公司的女孩就那么几个，您说说看，哪个入了您的眼了？”
宋洁怔住，胸腔内一时如雷般奏动，这是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儿子还有这样的一面，为了那个贫困生？
眸中的震惊很快散开，又迅速结了冰，这几年儿子大了，她也不愿在他的面前失态，言语也还算克制：“我这难道不是为了你好吗？董氏早晚都得到你手里，我让你出国学经融你不愿意，让你直接去公司学习你也不愿意！
那些家族企业里哪个不是商业联姻！有利益捆绑才能长久兴荣！你娶一个贫困生，她能给你什么帮助？”
还是接管董氏，自己不止一次跟他们说，自己无意做这个，难道一次都没被重视？董云晟无奈的摇了摇头，嘲讽一笑，第一次打开尘封的旧事。
“妈您记得吗，小时候您给李婶他们打了个单子，上面注明我必须几点睡觉，几点起床，早餐吃什么，晚餐吃什么，必须得吃多少，什么东西您不让吃就绝对不能碰。
放假出门也必须要按照规定时间回来，大到吃穿住行，小到要穿什么衣服，我所有的生活都在您的计划中。”
宋洁呆了一呆，看着对面的儿子，心忽然被顶了上来。
“早睡早起，饮食健康规律，这难道不是为了你好吗？我是你妈妈，还能害你不成？”
董云晟却是苦涩一笑：“您当然不会害我，您只是您把我当一件私人物品，我的话您也从来不在乎，我的人生轨道必须要严格遵循您的命令，稍有偏轨您就忍受不了了，可您要知道我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也有自己的思想，我也有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甚至想告诉她，初中时和朋友出去，就因为时间限制到了，不得不回去时的难堪。
就因为母亲觉得那不健康，他第一次尝到炸鸡可乐竟还是去李中哲家，正巧赶上了他爸爸买了份肯德基套餐回去。
儿时噩梦惊醒时，空荡荡的房间里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人，他只得躲到柜子里，那时他也不过才满五岁，就因为母亲要提早磨炼他的独立自理能力。
小学的时候，他的成绩并不怎么好，每次考完试母亲都会罚自己将错的题写上一百遍，不写完就不能吃饭，连喝水上厕所都不行。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告诉母亲，这些年自己真的很累！
可这些话终是说不出口，也都过去了，再提也无用。
这座由她一砖一瓦拼建的堡垒上裂了缝，迎着那双陌生的眸子，宋洁陡然觉得心惊胆寒，似乎眼前她唯一拥且只属于自己的儿子，就要离她而去了！
她将一切错都归属到了那个贫困生身上。
宋洁咬着牙齿，浑身发抖，李梅将那杯咖啡轻轻放在桌上又转身默默退了出去。
她端起杯子，熟悉的味道扑面，只那拿杯子的手仍在抖，褐色的液体上泛起浅浅的一层涟漪。
滚烫的咖啡入口，舌头瞬间就烫没了感觉，宋洁却毫不在意，脑中飞快思考计策，她绝不允许发生这种不可控！
董云晟眸子漆黑，盯着自己的母亲，神情严肃认真，又一次开口：“妈，我真的无意接管公司，我对经融管理也不感兴趣，我对事业的理想是做个对国家有贡献的土木工程师，我对生活的理想，只要是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平平淡淡生活就好…”
宋洁面上并没什么反应，又喝了口咖啡后将杯子放在茶几上，抬眼去看董云晟，淡淡开口打断他，声音不大，却是不可质疑的语气。
“你收拾一下行李，我等下让老张去给你办退学，明天你就出国，去学经济金融，过两年就到公司上班！”
心底有个声音开口说话：这是多少次了？记不清了！
董云晟抿着嘴，眼中的光临一点点暗下去，眉头缓缓蹙起，末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到最后连眼泪都出来了，他起身拿起沙发上的书包朝门口走，笑的甚至连腰都几乎站不直。
身后传来瓷杯清脆的落地声，宋洁猛的站起身，指着他高瘦的背影：“你给我站住！这个学你不退也得退！”
又朝外走了几步，又听母亲暴怒的声音：“董云晟！你是我的儿子，我生你养你，一切都给你最好的，这件事你必须得听我的！”
董云晟这才停了脚步，抹掉了眼角笑出来的湿气，直起背，怔怔望着门口，清朗的脸上一片漠然，语气无奈。
“我真的不知道，生为您的孩子，是幸还是不幸。”
宋洁视线一时涣散，忽觉头昏目眩手脚冰凉，心口也是一阵哀凉：“为了那个贫困生口无遮拦，顶撞父母就不怕伤了我的心吗？”
他闻言，怔怔定住，缓缓转过身，瞪圆了眼睛去看母亲，眸中神情很是诧异难解。
“您为什么会认为这是别人造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