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辰，你不生我气啦！”
伊瞬笑着往陈辰身边更近的地方挪了挪。
陈辰本来想说话，被伊瞬这么一说反而不知开口该说什么，黑着脸勉强“嗯”了一声。
“你不在的时候，我跟诗心聊了很多。”
陈辰正想发作，听伊瞬紧接着又道：“不过你放心，咱们的事我一点都没说，你嘱咐我的我都记着呢。”
伊瞬压低了声音凑到陈辰耳边：“我打探清楚诗心的身份背景了。她是第七街区‘世源’公司分部的智械组员工，我看到她的员工证件了。公司委派她体验人类的感官，现在正在进行味觉这一部分。她已经把前十七个街区所有的酒都品尝过了，但劣质酒精就只有十八街区有卖，所以她为了收集数据才特意跑来这里。”
陈辰感到震惊，一直以为伊瞬只有天真单纯，没想到她竟然还有打探消息的天赋。
“还有，诗心说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她说她在来酒馆的路上，遇到一个我听着觉得很像北宫的人！”
听到北宫两个字，陈辰的耳朵立马就竖了起来。
“细说！”
“诗心说她当时正走在十七街区的路上，突然感知到在墙的另一边出现了生命体征，下一秒就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穿过墙壁出现在了她面前。她看到了那人身上的血迹，于是当时装作是环卫机械工人，蒙混过去了。”
陈辰想起北宫就忍不住咬牙切齿：“那就是他了，没听说过有研究员往第十七街区跑的，还有那个邪门到极致的穿墙能力，只能是他。”
伊瞬跟着点头，回忆着说道：“诗心还分析了那个疑似北宫的人之所以能穿墙，有两种可能的解释。但那些术语我听不懂，也没记住……抱歉，我晚点再去找诗心问一下吧，这次我会努力记住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后面的部分就交给我吧。”
伊瞬听到“很好”两个字，自豪地挺直腰背扬起了下巴：“那看来我其实是做得特别好了！”
“？”
“你很少夸我嘛，我就把你的‘不行’当做‘一般’，‘一般’当做‘不错’了。所以你现在夸我‘很好’，那不就是‘特别好’的意思吗？”
陈辰瞥着伊瞬摇头摆尾的嘚瑟模样，无奈地轻哼一声：“无聊。”
*
伊瞬和陈辰并着肩在酒馆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
四周围小巷里那些从暗处投来的阴森目光依旧让她感到不安，但是有陈辰坐在她旁边，她又莫名地感觉自己正身处于全世界最安逸的地方。
凶凶的老板娘把她们叫进去，告诉她们有干净的热水可以洗澡。
伊瞬这时觉得老板娘看着一点都不凶了，反而像是浑身散发着圣光降临的救世主一样和善！
老板娘给了陈辰一块香皂，陈辰只看了一眼就直接抛给了伊瞬。
伊瞬终于如愿以偿地把自己早就开始打柳的长发好好清洗了一番，让她长度过腰的黑发又重新柔顺起来。
伊瞬看着镜子里重回干净的自己，不由得想起之前还在垃圾场里住时，陈辰好几次都劝她把头发剪短，因为过长不好打理。
但她怎么都狠不下心来把头发剪掉，哭着闹着耍赖皮也不肯剪，最后陈辰懒得管她，就由着她了。
伊瞬那时只觉得长发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果剪掉的话就好像丢弃了自己的一部分一样，自己的人生就该不完整了。
但现在她经历过十八街区的这一段路，已经渐渐开始能理解陈辰对她说的许多话，不是自以为是的说教，而是经验之谈。
留着长发确实太麻烦了，而且还不知道她们之后会经历什么样的危险，说不定长发还会成为影响行动的拖累。
伊瞬拿起桌台上的剪刀，几次对着自己手里的发丝想要剪下去，但都下不去手，手一握紧剪刀就感觉心口在滴血。
无奈之下，伊瞬只能咬着牙叫来陈辰，狠下心让她帮自己剪掉。
她紧闭着眼睛，捂紧耳朵不想听到发丝被剪刀一缕缕咔嚓掉的声音。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陈辰把她捂住耳朵的两手扒拉开。
伊瞬赶紧把手换成捂住眼睛，她害怕看到自己短发的样子，一定丑陋极了。
陈辰这次用了点力才把她的手拽开：“你睁开眼睛，别怕。”
伊瞬紧张得感觉自己又想哭了。
但是陈辰在旁边不断催促，她只能一点点把眼睛睁开，畏惧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想象中自己短发的样子竟然没有出现。
镜子里她的长发被一根白色的绷带缠绕着盘起，盘发中还星零点缀着几瓣洁白的花瓣，伊瞬认出那是艾黎斯特茉莉的花瓣。
“你这么喜欢长发，就先留着吧，反正我们也还没到真正山穷水尽要你非剪不可的时候。我在你头发上抹了一些茉莉花汁，这样能粘住花瓣和发型，跑步跳跃都不用担心会散掉，也不会很容易脏……”
伊瞬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转过身就给了陈辰一个用尽全力的熊抱。
陈辰嘴上仍是很不耐烦地抱怨，但伊瞬知道自己不会被推开，有恃无恐地抱着很久才松手。
后来轮到陈辰换衣服的时候，伊瞬无意中看到了陈辰锁骨上那个还发着红的狰狞骷髅烙印。
她心里很难过，她知道如果不是自己，陈辰也不会跟老板娘做交易，留下这个一生都褪不去的丑陋痕迹。
但伊瞬也知道陈辰不跟她说这件事就是不想她知道，于是装作没有看见，努力维持着平静走出洗手间。
伊瞬心里暗暗发誓，如果哪一天真的到了危及生命的时候，她一定要自己死掉，不能连累陈辰。
至于胸前的这块黑色宝石，如果她实在不能把它送到天穹城，那也要想个办法毁掉，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有这东西，更不能让这东西落到任何人手里。
伊瞬抵着胸口的黑色宝石暗暗起誓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她转过身，发现果然是老板娘，正一脸不善地盯着她。
伊瞬不知道老板娘为什么一直对自己有敌意，她只知道老板娘不是坏人，而且是要护送她们出去的重要的人，自己就算被讨厌也要对老板娘恭敬一些，这样才不会给陈辰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伊瞬努力克服着内心的恐惧对老板娘微笑着，感谢老板娘给陈辰和自己提供洗澡的热水和休息的房间。
老板娘却并不领情，看她的眼神十分复杂。
伊瞬甚至有种错觉，老板娘不是在看自己，而是透过自己看到了什么其他人。
最后老板娘冷哼一声说道：“我警告你，陈辰现在是我的盟友。她愿意收留你我管不着，但要是有一天你伤害到我的盟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伊瞬觉得有些委屈，明明老板娘自己才是那个伤害到陈辰的人，她凭什么说自己会伤害到陈辰呢？
她又不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怎么可能做得出伤害恩人、背叛朋友的事来！这简直是在侮辱她的人格！
伊瞬仰着头，第一次毫无畏惧地直视着老板娘凶狠的目光：“陈辰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自然拼上命也要保护她，用不着你来教！”
或许是感觉到了她的底气，老板娘这次没再说什么狠话，只是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伊瞬看着老板娘围裙下金属义腿迈动的步伐，突然莫名地感觉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感觉到自己脑袋一阵剧痛，眼前似乎有熟悉的一幕回忆正在浮现，也是这样不屈的步伐，沉重的金属义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角度看起来很奇怪，就好像是被放大过了一样！
伊瞬揉着太阳穴大口呼吸，这时她听到身后的卫生间的水声停了。
她知道陈辰很快就会出来，于是赶忙调整呼吸，把自己从回想引发的疼痛中努力脱离出来。
这样当陈辰推开门一身湿气地走出时，看到的又是那个笑脸相迎、天真烂漫的伊瞬了。
“怎么了，脸色有点发白？”
没想到陈辰竟然还是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对了。
伊瞬不想说出来让陈辰操心，她想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把以前的事完全想起来。
于是她只是笑着说道：“没事呀，可能站久了有些累啦。”
“累还在这里等着，大厅里那么多椅子不会随便找地方坐？”陈辰瞪她。
伊瞬恍然大悟地点头，仍是笑：“哎呀，我没想到。”
陈辰有些无语，可终究还是没有开口骂她。
两人一起去找到还在吧台品酒的诗心。
陈辰直接开门见山地提出用北宫的相关分析交换一瓶恢复药剂，条件是双方都不会把交易内容对第三方公开。
诗心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就如同伊瞬预测的一样，她对人类的感官抱有无尽的好奇心，而且很热情，无论陈辰问什么都知无不言，说得极尽详细。
时间在三人的问答中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天黑，到了该出发前往第十七街区的时候。
伊瞬这才知道，原来老板娘的计划是让她们两个躲进装酒的箱子里，不停下让机械卫兵有扫描到她们两人的机会，直接横冲直撞开进金市。
一旦抵达金市，老金就算碍于面子也一定会出手保住她们两人，她们就算是真的安全了。
诗心听到这个计划后感到十分好奇，也请求加入。
老板娘原本是不同意的，但诗心主动提出她可以用自己的感知装置更精准地监测机械卫兵的动向，最后是陈辰主动同意了她的加入。
一切准备就绪，伊瞬跟在三人身后走出酒馆，只是脚步却硬生生顿住了。
本能的害怕让她打着寒颤钻到了陈辰的身后。
他们来了。
那些在巷子里差点就要把她绑走发卖的匪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