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辰只向窗外看了一眼。
虽然很短暂，但大批机械卫兵将吴昕和伊瞬重重包围在中间的景象清晰得她估计这辈子都忘不掉。
还有远处那些不敢靠近却也没有离去、躲在犄角旮旯里等着看热闹的人。
她不用看清他们，都能想象出此时他们的脸上一定是幸灾乐祸混杂着快意的表情。
人类的悲喜从来就不是相通的。
“你把他们骗到这里来，为了什么，看他们暴走？”陈辰问。
诗心眼瞳中的橙色光圈快速旋转：“这确实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
她突然阴冷一笑：“我认为还是不告诉你会更有乐趣一些。”
“不说拉倒，本来我也不想听你逼逼。”陈辰的手指微微收紧。
诗心看上去一点都不紧张，反而是一脸坦然：“事到如今，我只有一句话想要说。钢铁的脉搏……”
“砰！”
只听一声子/.弹出膛，又穿透金属外壳的脆响声。
“永不……停歇……”
诗心的声音也跟着一点点失真，从高度仿人的声音一点点变得机械、僵硬，最终停止。
她眼瞳内的光圈却并没有熄灭，而是不受控制地快速闪动起来。
陈辰收起枪，立刻大步上前，换了把匕首握在手心里，插进诗心中枪的位置，就开始用力撬动机械外壳。
她刚刚射出去的并不是一枚普通的子/.弹，而是一枚被辐射污染过的、能瓦解诗心整个系统的特殊子/.弹。
陈辰在金市地下室就已经悄悄准备了这枚辐射子/.弹，为的就是一旦发现局势脱离掌控，能够将诗心这个隐患彻底清楚。
她知道机械生命们的躯体完全是可以替换的，甚至就连毁坏掉核心都不够，只要有人能够破解核心取出其中的数据，又或者该机械生命体在彻底被损坏之前上传了自己的数据备份，那么换个躯体之后它们就等于再次获得新生。
所以想彻底抹杀它们，不能单靠子/.弹，而要靠辐射。
辐射能够激发机械生命躯体内的半导体器件，使部分内部原子偏离其原本位置，甚至能打乱原子核与中子的组成，使其形成新的元素。
这种混乱对于机体来说是永久性损伤，是不可修复的。
陈辰在金市地下室时还得知诗心体内的每个零件表面都有抗辐射涂层，因此她为了确保计划能够成功，刚刚在电梯里故意搂住诗心的时候，趁机往诗心身上粘了一小截她从扫描仪器上拆下来的超导体。
有了超导体，就能进一步确保辐射在诗心体内得到最大强度的扩散。
陈辰对这一击志在必得。
她才不管诗心和它背后的势力到底是人是鬼，不论是谁，就算今天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得逞。
陈辰又上了几样别的工具，好不容易才把诗心的胸外壳给卸下来。
“能搭把手吗？”陈辰对老崔招了招手。
老崔往米尔的方向看了一眼，见米尔没有反对，便走上前来：“你想让我怎么帮？”
“把身体躺下，胳膊、腿都卸下来，别的地方不用动。”
陈辰把自己的工具包丢给老崔。
老崔耸了耸肩，拿起工具真的帮忙拆卸起来。
很快诗心就被拆得只剩下光秃秃的上半身。
陈辰上手把那半截抱了起来。
还行，有点沉，但是咬咬牙坚持一时半会儿肯定没问题。
“米尔小姐，咱们一会儿详聊，我得先去处理点事。”
陈辰抱着半截诗心，大步向门外走去。
几个猛男还守在大厅里，等着陈辰和诗心出来之后好招待贵客。
谁想到再见到两个人竟然只剩下一个半了！
“你们都站远点，顺便把这层的群众都疏散一下。”陈辰冷声说道。
几个猛男对视一眼，愣愣地往后退。
陈辰往后腰上一摸，再伸出手时，手上已经多了一个篮球那么大的炸弹。
她走到大厅的落地窗旁，把炸弹放下，开启一分三十秒的倒计时。
随后她转身大步走开，抱着半截诗心弯腰躲在远处的大理石柜台后面。
大厅中除了几个猛男保镖还有一些工作人员与客户，看到这一幕后足足过了几秒才有人反应过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和呼救声。
陈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颗棉球塞在耳朵里。
“砰！！！”
低沉的爆炸声响起，陈辰隔着一道柜台都感觉到了热浪的侵袭。
等了片刻，陈辰从柜台后抬起头。
大厅里靠近玻璃方圆二十米的地方都被炸得焦黑一片，没有伤员。
不过……
那块巨大的玻璃并没有像她想象中一样被炸得粉碎，而是只炸出了细密的裂痕，除此之外仍然坚如磐石地立在原位！
靠，什么时候防弹玻璃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她只知道这种玻璃能防住子/.弹，可没想到连炸药也能防住啊！
这可糟了，执行不了之后的计划，那她还得另想其他办法解决底下那一堆机械卫兵？
陈辰感觉有点头疼。
时间紧迫，她得赶紧想办法下去，不然就怕来不及了！
“我来帮你。”
老崔大步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米尔并没有跟着。
他手上拿着个平板智脑，快速操作着：“我已经给你解锁了机械翼，你可以先去穿戴上。至于这块玻璃，我很快也可以帮你搞定，需要一点时间。”
“好兄弟！”
陈辰在老崔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立刻往机械双翼的方向跑过去。
难以想象老崔竟然是老板娘的朋友，脑袋聪明多了，一下就懂她在想什么！
真想知道这俩人差距这么大到底是怎么成为发小的。
陈辰一路小跑到机械双翼前，有点气喘。
她将诗心的半截躯体先放在地上，微喘着踏上站台。
双翼果然如老崔说的一样，已经被启动并且解锁了。
【正在匹配使用者，请保持直立姿势以便系统录入数据。】
陈辰果断照做。
数据录入只用了十几秒就结束，陈辰继续按照系统指示将双翼的安全扣一一系好戴在身上。
【机械翼已完成匹配。欢迎使用自由之翼系统！】
陈辰熟悉了一番双翼的操作，这时她听到了“嗡”的一声低响，抬头一看，发现刚刚困扰着她的那块一体式防弹玻璃竟然连着镶嵌着它的墙体一同在向一旁滑动！
陈辰眼前一亮。
这件是为自由之翼准备好的起飞平台！
“老崔，干得漂亮，之后请你喝饮料！”陈辰远远对老崔竖了个大拇指。
老崔一笑：“快点去吧。”
陈辰点头。
“自由之翼，准备飞行！”
语音指令落下，双翼的喷气口开始喷出气体，陈辰感觉到自己缓缓上升，双脚很快离地，整个人向前倾倒。
陈辰有点紧张，不过刚才匹配过程中她已经看过了飞行流程，她知道这是飞行前的一环，一切都在自由之翼的程序掌控之中。
陈辰还算镇定，趁这个身体前倾的机会接过了旁边老崔递过来的诗心躯体。
很快，她的身体跟着机翼倾斜的角度已经超过四十五度，同时人也已经在气流的推动之下滑行到了窗口。
陈辰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正不断执行的轰炸现场，深吸一口气。
“起飞！”
双翼的气流推动瞬间增强，她感到一股强大的力带着她冲刺出去，像一只展翅腾飞的鸟儿一样猛然扎进天空中！
陈辰努力适应了一会儿身处高空的感觉。
如果现在时间有所富裕，她想好好在空中飞行一会儿。
但眼下伊瞬她们是最重要的，那些机械卫兵已经在开火，吴昕的岩盾不知道能支撑多久，一刻也不能耽误。
“下降高度，在二十米高处开启盘旋！”
双翼在陈辰的指令下开始带着她下降，但不知是不是为了确保她的安全，下降速度十分缓慢。
“倍速下降！”
【您会在高速下降中感到强烈失重，甚至有可能会失去意识。是否仍然倍速下降？】
“是！”陈辰咬着牙低吼道。
紧接着她果然感觉到了强烈的失重感，整个人像刚从楼上跳下来一样砸向地面！
风像是刀刃一样划过她的脸颊，斗篷在她身后被风鼓成一个大包，打在金属双翼上猎猎作响。
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
陈辰用她最后的神志，将诗心的躯体扔向机械卫兵们所在的方向。
随后她就瞬间失去了意识。
又在沉重的轰鸣声与爆裂声中醒来。
陈辰勉强睁开眼，发现她正被自由之翼带着在半空中盘旋着，而刚刚还举着炮弹对岩盾狂轰滥炸的机械卫兵们已经被她扔下的“自/.爆式辐射武器”给炸得烂得烂、残得残，只有几架范围之外的机械卫兵还在工作。
它们也不再集火地上那已然伤痕累累的岩盾，而是纷纷将枪口对准了半空中的她。
【警告，发现飞行敌方单位。启用对空模式，歼灭目标！】
“开启智能闪避！”
陈辰对自由之翼命令道，从光表里连连摸出几枚手掷炸弹，往那几个机械卫兵身上扔过去。
一番艰难的空战之后，凭借着自由之翼灵活的闪避系统，陈辰总算消灭了所有机器人，活下来了。
“降落。”
陈辰松了口气，缓缓下降高度，降落在伤痕累累的岩石堡垒旁。
她伸手在堡垒的裂痕上扒拉一下，没想到还怎么使力气，那些岩石块竟然自己松动下来，化为碎沙就这么飘散在地上。
壁垒消散的同时，陈辰看到了里面的伊瞬。
她娇小的身体正紧紧抱着一具吴昕模样的石雕，哭得伤心。
而随着壁垒的消散，那座石雕也正在消散成沙。
伊瞬发现了这一点。
她甚至都没发觉陈辰来了。
她只是拼命伸出小手，一下一下地在空气里抓着，但无论怎么抓，最终细沙都从她指缝中溜走，随风飘散。
陈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跟吴昕只有几个小时的交情，而且回想起来，两人这期间也没怎么好好交谈过。
不是吴昕在炫耀自己外加为了他的窘状挽尊，就是自己在下命令或者冷嘲热讽。
她跟吴昕实在算不上朋友。
但现在就这么眼看着一个鲜活的人消失在眼前，陈辰依旧感到心里空荡荡的，有些苦涩沉重。
伊瞬跟吴昕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她的伤感比自己肯定要强烈千倍百倍。
陈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静静传递自己的支持心意。
伊瞬在空中乱抓了一会儿，很快就累得抬不起手了。
她颓废地瘫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最后一缕细沙在她面前飘散了出去。
伊瞬转过脸，一双红肿无神的眼眸对上陈辰的。
她这才发现陈辰就在旁边。
“吴昕死了。”伊瞬的声音沙哑，但很平静。
“是……我中了诗心的计，来晚了。对不起。”陈辰涩然说道。
“他死了，死在我面前……我是个扫把星，我把他们都害死了。”
伊瞬说着，眼神里空洞得让陈辰感到有些害怕。
陈辰不知道伊瞬嘴里的“他们”是怎么回事，但她觉得至少现在绝对不是提起那些事的好时机。
陈辰抓着伊瞬单薄的肩膀晃了晃：“你不能这样想。吴昕的选择是他自己的意愿。是他选择用生命来保护你，而不是你害死了他。明白吗？”
伊瞬听完，眼里终于重新出现了一丝微弱的神采。
“可是，结果都一样，我活着，他死了。”
“不是什么事情都只看结果的！过程与原因同样重要！照你这么说，谁还不是总有一天要死，那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对吗？我们活着享受的是每一次呼吸、做出每一个选择的过程！
只要给自己一个理由，做什么事情都是有意义的。
吴昕愿意拼上命来保护你，是因为他勇敢、敬业，把客户的生命看得比他自己更重要。
你作为活下来的人，应该做的是好好活着，努力过好每一天，让吴昕的牺牲有价值，而不是自怨自责浪费掉他挣给你的时间。”
陈辰说着，用手轻轻拨开地上的最后一缕细沙，掌心一托，将它们送入微风。
她拿起地上的腰包，放进伊瞬手里。
伊瞬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腰包几秒，突然抱紧了它，崩溃地大哭出声。
这次她哭得像个小孩子，比起之前的自责，只剩下纯粹的悲伤。
陈辰本来还想再安慰伊瞬几句，但她抬眼时却发现远处那群异教徒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走，这里不安全，我带你先上去。”
陈辰抱紧了伊瞬，命令自由之翼带着她们两人缓缓升空。
人群中有人拿玻璃酒瓶扔向她们，被陈辰开启的闪避系统轻松躲开。
但诸如“污染者去死”之类的污言秽语仍然不绝于耳。
还好，伊瞬哭得很投入，应该听不见这些。
陈辰庆幸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