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如果是十年前,看见这样的事,他会毫不犹豫地管了。那时他义薄云天,有一身好本事无处施展,路见不平自会拔刀相助。

    可惜这是十年后,他要报仇,就不可能带着两个拖油瓶。因为他追杀仇家,也被仇家追杀。

    如果他在乎他们,敌人就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软肋,威胁他。如果他不在乎他们,敌人也会想杀他们泄愤,最终他们还是会死。

    他不希望有人成为阻拦他报仇的绊脚石,更不希望有人再因自己而死去。

    他反手抓住了那双手,清雪错楞不已。

    他三根粗糙的手指搭在她的脉上,而后缓慢运功,内力在她体内游走。感受到蛊虫后,便用内力将蛊虫逼压至手腕处,用一团内力封住了。

    清雪先是感到疼痛,而后两个什么东西在她体内逃窜,穿过她的血肉,跑到了手腕处,鼓成了一个大包。

    她骇得说不出话来,额上,背上,全是冷汗。

    “谢谢。”清雪望着那人,感激道。

    “不用。”他撇下了那双手,看着她认真道:“我不是大夫,只能帮你把蛊虫压制住,不让它们在你体内啃噬你的血肉,可是内力会一日一日消散,而蛊虫却可以吸食你手腕处的血肉成长。”

    清雪听见这话,遍体发寒,她眼里希望的光一点点破灭。她知道自己中了蛊毒,虽然可能会死,却还是不想死。

    而且她死了,小公子怎么办?

    她悲伤绝望地望着他,希望他能帮她。

    “你明日下山,便可找一个医馆,让大夫划开手上的鼓包,用猪血牛血混合,把蛊虫引出来便可。”他淡淡道。

    她的眼睛明亮了一瞬,又即刻暗淡了。她低头攥着自己破旧的粗布麻衣,去医馆,哪里来的钱呢?如果有钱,她和小公子还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吗?

    似乎感受到她心中所想,他扔下了身上的一个钱袋。

    “这些,足够了。”他打量了那个小男孩一眼,又对她说道:“你可以去大一些的酒楼餐店帮工,挣的钱不算多,但够你们吃饱饭了。”

    清雪知道他已经帮了他们很多忙,又替他们指了以后的方向,心里十分感激。

    “谢谢恩公。”她哽咽地说道,眼泪掉下来,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慌乱地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枚奇形怪状的玉。

    那玉指头大小,看起来并不是完整的,像是一块玉碎了之后取下的一截,可是料子却极其的好。

    她把那截碎玉递给他,他本不想收,但看她可怜又恳求的眼睛,如水一样泛着光,最终心软收下了。

    他负剑出了门,继续他的复仇之旅。

    门外风雪肆虐,她就那样望着他的背影,高大,不羁,带着狂傲的身影,逐渐被风雪吞噬。

    她回过神,抱紧了小公子。

    黑夜里,借着清冷的月光,小公子伤心的脸蛋映入她眼里。她摸了摸小公子的脸,安抚道:“睡吧,别担心,我没事。睡一觉起来,明天太阳升起,我们就赶路。”

    第二天太阳升起,清雪费力地掀开眼皮,小公子的哭声在她耳边响起:“清雪,清雪,你别死啊……清雪别死……”

    他摇晃着她的手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清雪醒来有些哭笑不得,却也知道他是害怕她死了。她笑道:“别担心,小公子,我只是有些累。”

    如那人所说,蛊虫确实在吸食她的血气,让她变得虚弱了许多。她撩开衣袖,看着手腕处的鼓包,眼神害怕又凝重。

    她用庙里的木柴搭置了一个简易的敞篷马车,其实就是几根木棍捆住一起,形成一个方板。她把小公子放在方板上,用绳索牵着,艰难地在雪地里跋涉,走下山去。

    这阵子没有雪,却有风,天上太阳高照,地上的积雪渐渐消融。太阳照着她和小公子木板车的影子,拉得很长。到正午时,积雪融化得更多,树林里,那些树桠上挂着的冰晶,也在一节节地掉落。

    就这样傍晚时,他们到了山下。山下没有山上那么冷了,清雪问了街上的一个乞丐,带着小公子走到了破旧的城隍庙里。

    城隍庙里,许多乞丐聚集在一起。清雪和小公子看起来跟乞丐没有什么区别,很自然地融入了其中。

    有老乞丐见他们可怜,扔了半块馒头给他们。清雪忙不迭小声道谢,却被其他的乞丐耻笑了。

    “这小丫头,问乞丐乞讨来了。”

    “哪来这么大个孩子,莫不是她生的?偷的?捡的?”另一个人不怀好意笑道。

    “哪里去偷得来,估计是捡的吧。”

    “自己都养不活,还要捡孩子?”

    “你们胡说什么呢。”有一个乞丐看不下去帮了腔:“你瞎呀,看这俩孩子都这么小,又那么亲,肯定是姐弟俩啊。”

    清雪低着头不敢作声,当作没听见。这世上有好人,有坏人,在她没有足够的能力之前,只能尽量把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当坏人。

    她把那馒头撕成两半,一半给小公子吃了,剩下的一半收好,自己只吃了几块碎渣。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迷迷糊糊地,她被饿醒了。她刚睁开眼,就看见身旁一个人影闪过。她脑子一下子反应过来,迅速地摸了摸钱袋的位置,没有了!

    她抓住那个人,那人神情有些慌乱,是个瘦高黄脸的男人,眉眼奸邪,嘴巴宽厚。

    “你站住,你拿了我的东西!”清雪拉着他气愤道。

    “我拿了你什么东西?你这小姑娘可不要不讲理!”那人只是慌了一瞬间,一下子又泰然起来,料定这小女孩翻不起什么心思,收拾她可不是小菜一碟吗?

    “你就是拿了我的东西。”清雪很坚持,那是她看病的钱,一定要要回,虽然她心里也没有底。

    那人甩开她的手,不耐烦道:“走开走开,小叫花子。”他吹着口哨大步地走出了门。

    清雪抱起小公子,就往他离开的方向追:“你站住!你拿了我的东西!你还给我!”

    她气喘吁吁地追着他,但是抱着孩子实在跑不快,何况她身体还虚弱着。她本来想要放弃了,但是小公子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恐惧又委屈地看着清雪:“清雪……我的玉……不见了……”

    玉?!

    清雪拉开他的衣领,小孩白净的脖子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玉呢?玉呢?!

    清雪的脸一下子煞白,她把小公子放在地上,飞速地说了一句:“在这里等我,不要走。”而后便拔腿疯狂朝那人追去。

    玉是小公子的爹娘留给他最后的遗物,也是信物,据说小公子在世上仍有亲人,只要见到那块玉,他的亲人就会认出他来。

    小公子的爹娘都死了,他们对清雪有大恩,清雪一定要帮小公子保管好这块玉。

    哪怕她死了,小公子还可以拿这块玉继续找他的家人。

    所以钱可以丢,但是玉必须在。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肯定跑不过一个成年人。清雪一边跑一边想办法,就在这时,她的脑海里突然掠过一个片段。雪夜,月下,那男子的诡异脚步,成功地飘至庙门前,拦住了那两个恶人。

    清雪努力地回忆着他的足步,模仿着他的动作,左,前,右……脚下的动作竟然快了起来,她眼前一亮。

    那偷玉贼人回头一看,那小乞丐竟然穷追不舍,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想到自己怀里沉甸甸的钱袋,还有那品相不凡的玉,贪婪促使他又疯狂地跑了起来。

    清雪看他速度加快,也忍不住加快速度。不知不觉间,她触动了那团内力。

    这步法虽然不需要太多内功,却也是要内力驱使,才能达到一定境界,提高速度。若达到最高境界,则可以日行千里,疾如闪电。

    清雪从前是有练习过基本的招式,却没有修炼出什么内力。现下她催动脚下步法,依靠的就是那团封印着蛊虫的内力。

    她知道危害,但她想着,就借一点,就借一点点,应该没问题。退一万步即便有问题,哪怕是死,她也要拿回玉佩。

    蛊虫从她的手腕游走到了小臂尽头。

    清雪感觉到钻心的疼痛,她冷汗岑岑,却还咬牙坚持着。

    终于,她追上了他,拦住了他。

    “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清雪怒道。

    “小丫头,你凭什么说我拿了你的东西?”偷玉贼嘴硬道。

    清雪眼尖,看见他的胸口鼓鼓地,猜到是自己的钱袋,便迅速伸手去拿。

    偷玉贼见到手的东西竟然被人拿回,一时恼怒,便抓住了她的手。

    “你放开我!”清雪挣扎着,胡乱打着他。“你这个偷东西的贼!”

    她不经意又动了内力,每一拳打在那人的身上,都实打实的痛。

    这下偷玉贼彻底怒了,他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敢这样下手打他。在他看来她就是一只不自量力的蚂蚁,他抬手便可以捏死她,而她不摇尾乞怜,痛哭流涕求他,竟然敢动手反抗,甚至伤了他。

    他一拳打在她的胸口上,用力把她摔在地上,清雪艰难地爬起,他又发狠地揪着她的头发,把她使劲往地上撞,撞得头破血流。

    清雪头昏眼花,却仍死死地护着那个钱袋,因为她摸到了里面的玉,那个偷玉贼把它们放到了一起。

    天微亮,街道上早已有了行人。无论什么地方都不缺八卦,也不缺观看八卦的人。

    一个大男人当街殴打一个女孩,这事发生在乱世,虽然不新鲜,但是却足以引起民愤。

    “你是不是人啊?打这么小的孩子?!”一个围观的少年第一个出言道,他义愤填膺,颇为愤懑。

    清雪在地上蜷成一团,加之她又瘦小,脸上布满尘土,看起来就像个小孩。

    偷玉贼刚想说你管得着老子吗?就看见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悄悄聚集起了不少围观群众。其中很多人眼里都有着隐隐的怒火。

    众怒难犯,那人只好赔笑道:“各位有所不知,这是个惯偷,她偷了我的钱袋子,所以我才打她的。”

    这理由听起来正当。

    “可你也不能这么打人啊?报官不行吗?”挎着菜篮的中年妇女质问道。

    “是啊。”

    “就是,简直不是人。”

    “她偷了我家多年来的积蓄,何况我妻子病了,就指着这钱救命,她竟敢偷,她不是偷的钱,是偷的我妻子的命啊!”那贼人越说越动情,最后竟然声泪俱下。

    “如此说来,他确实可怜。”周围人对着偷玉贼说道,其他人也对着清雪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清雪听不见嘈杂的声音在说什么,但她看见许多人愤怒,对着她流露出不屑,厌恶,轻视的目光,血从她的脸上流下,可他们已经不再同情她。

    “这小孩偷钱,本来就是该打。”一个人率先开了口,街上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应和。

    “确实该打!”

    “该打!”“该打!”情绪是最容易被挑动的东西,何况是一群人聚集在一起。最先为清雪说话的少年和妇女都沉默不言地看着她,甚至有些尴尬,为了缓解这种尴尬,表示自己是错解了,于是他们也大声地喊了出来:“该打!”

    偷玉贼享受着这瞩目的一切,脚下踢着清雪越卖力,仿佛他真的是一个可怜的被偷走妻子救命钱的丈夫。

    清雪浑身颤抖,呜咽着,却死死抱着钱袋,偷玉贼一脚将她踢翻了个面,鲜血从她嘴角流出,她咬着牙,疼得浑身颤栗。

    蛊虫已经游走到她的肩膀那里,啃噬她的血肉,她越来越虚弱,看不清,气息奄奄地躺在尘埃里。

    实在是太惨了。围观的有些人看不下去这样的正义,转身离开了。

    她眯着眼睛仰望着天空,手里抓着钱袋。灰蓝色的钱袋上面,染了暗红色的血。

    他牵着马,带着斗笠从街上过,刚好从离开的人群留下的缺口里,看见了自己的钱袋。随后才是,那个躺在地上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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