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功不受禄

    燕娘回去后为方便打理小菜园,换下了新装。

    葱荇长势喜人,几日未采摘结下的豆角又长条饱满了。

    它嫩绿的藤丝倚仗向上攀伸,在和煦的风光里微微颤颤地打了个弯儿,随新生的嫩叶儿一起摇曳,自然的生命力一直是这么生机勃勃。

    韭菜成畦佐个鸡蛋和面摊成饼亦是美味,胖墩墩的小黄瓜冒出一截来也煞是可爱。

    左右也住不了几日了,燕娘这次下了狠手,辣手摧苗,把能摘的全摘了。

    多出来的就一并与周举人家的分了些。

    她投之以豆角。

    对方还之以杏果。

    礼尚往来邻里睦和,谈笑间大家坐在一起,摘菜打水净洗忙活得很快。

    周家厨娘在说配上腊五花翻炒炖煮就是一道可口的家常荤菜。

    燕娘仔细听着,准备学着也试试江南风味的新做法。

    李晚霜带人打上门的时候,她正提着菜刀准备剁从家带来的,最大的那根腊得金黄的火腿肉肘。

    那李家来的婆子也是有意思,在门口就喊:

    谢解元老爷可在家吗?

    燕娘冷笑,这么快。

    李晚霜之心路人皆知。

    小碗儿皱眉没听出声音是谁,便扬声应了句不在。

    话刚落音,盛装的李晚霜抱琴而来,带人过照壁径直而入,熟门熟路,丝毫不当自己是外人。

    见是她,杀鱼的小碗儿一下更是没了好脸色。

    既是女眷,哪有先进门就喊别人家老爷的?若真是知书达理,就知应是先过问女主人,先唤夫人!

    倒是燕娘眼里笑意十足,招呼到:“哟,李小姐来寻我家谢郎?”

    她瞧着那婆子手里东西不少。

    李晚霜见院就见自己送的那两盆兰草,沾染了恶心腥臭的鱼鳞。

    本就一脸煞气,她瞬间火冒三丈,气得直指小碗儿大骂贱婢。

    跟她后面的丫头采蘋自认为在尚书房当差,就高人不知几等,也跟着挺身跳脚:

    “你,你们怎可如此践踏它! 这可是内廷的御用花匠花数金培育出来的九品幽兰!你们乡下来的既不识货,就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真是白白糟蹋了此般风雅之物。”

    说着面上心疼的紧。

    如丧考妣。

    燕娘静静地抬眸,那兰花含苞待放婷婷多姿。

    是前两日花朝节,李家派人送来的。

    她知道尚书家的小姐金贵,送得都是千金难求的贵礼,她没有千金,若是有也舍不得花这个钱去买盆草附庸风雅,但又想暗戳戳地为争一口气,便学着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此时令正值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山野间荠菜白篙等野菜正是鲜嫩的时候。

    挖野菜之时又见着之前秋猎的湖一冬后开封了,便跟着村民一道下了水。

    所有的一切行为,皆是意图将人比下去。

    现在思来,以前的燕娘甚是可怜又可笑。

    小碗儿知道平时姑爷是对这两盆草挺上心,但她真不知道这么金贵,而且她也没打算糟践雅物,等下还会用泥土再煨一层将鱼肠等物覆盖掉,不过是施肥而已。

    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呵斥,小碗儿一下也急了正想解释什么,就被人一把推开。

    采蘋急着要去护理那盆草,手上故意没个轻重。

    若是往常,这对乡下来的主仆对于类似的这种情况,也是不敢多说什么的。

    自知理亏,只会更加小心翼翼地赔罪。

    被推的小碗儿一个趔趄,差点将头撞到柱子上,也不敢说话。

    燕娘踢到而出,一把扶了人,抬脚就对着刚才动手的采蘋后腰踹了出去。

    她一双完足,就是世人所说的大脚。

    大脚走路健步如飞,踹人也能飞。

    采蘋是脸先着地的,一头扎进了菜畦地,啃了一嘴泥。

    巧的是昨儿小碗儿就是在那里杀的鸡,内肠翻的污秽正好和泥里施了肥。

    尝着味道的采蘋:口区~

    李晚霜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打狗还要看主人,你这村妇是怎么敢的!

    燕娘与小碗儿:原谅我们不厚道地笑了。

    采蘋大哭喊了句小姐你看,转身扑过来要报仇。

    见对方还想反扑,燕娘又是一脚,将其踹回去。

    老娘还没死,岂能容你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带人上门随便打。

    燕娘踹完,握紧了刀柄,将菜刀当前一横,无声对峙:

    再敢上前试试!

    采蘋素来瞧不上这个举人娘子,不过是运道好罢了,区区村妇如何能与自家小姐抢?

    往常行径无礼惯了,今日动武,而她自己居然还打不过。

    被踹得脚下不稳踩滑,正好整个人扑翻了杀鱼的水盆,可惜一身新裙还没穿两次就废了。

    她尖叫一声,想大骂贱妇,但抬头看着那油光程亮的刀,还有那在自家尚书夫人身上的那种被世人称作官夫人的气势,压得她乖乖将不敬的话咽会肚里。

    “哟,好生热闹,是来客人了?”

    同院的周家等人听着动静,与厨娘一起出来打水叙话。

    燕娘颔首一点,扫了眼李家小姐后才指着那兰花盆对人道:

    “小碗儿给这花喂了点荤腥,有人不大高兴。”

    周小姐看了一眼便笑:“这有何稀奇的?我们那边也兴这样施肥,给草木养得可好了,瘠草能枝繁叶茂,枯木结累累硕果,穷花亦可花枝招展。”

    厨娘:“可不,瞧瞧这花苞挂了好几串呢,看着就怪可人的,难怪得老爷们喜爱。”

    小碗儿点头得意道:“对对对,今早我们老爷还夸我养得好呢!”

    对周家人笑完,又看向还在满地作呕的采蘋,不由哼道:

    “某些人啊不懂就不要装懂,说大话容易闪着腰。”

    采蘋此下觉得自己又湿又臭,越发委屈。

    坐地上崩溃地嚎啕大哭喊小姐替她做主。

    李晚霜见有外人在旁不好多说什么,怕会显得泼妇骂街,却没有过多搭理丫环,只暗压了怒火,阴恻恻地问:

    “不知燕姐姐你把我送元朗哥哥的文房四宝等物悉数卖了,是何意?府上就这么缺银吗?需要卖他的东西来补贴?你若是缺银你说啊!”

    谁知道是你买的你送的?又没写你名字!

    谢元郎在意声名的很,就算收了同科学子的礼,也会还一份回去,有来有往并不占人便宜。

    另外,不好意思,他吃穿用度哪样不是我开销的!

    补贴家用,懂?

    “对啊,很缺!”燕娘点头一笑,大方承认:“现在我说了,美艳高贵大方的尚书府李小姐可是要资助?那我先谢谢你了,不知李小姐准备资助多少呢?”

    李晚霜被噎得差点岔气,瞪圆了眼: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你这和乞丐有什么区别?”

    “害,这不是你大小姐才说的,让我缺银少钱就说,我说了你又说我们是乞丐要饭的,啧啧啧,原来你李小姐也不过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随便说说而已呀!”

    “你你你······”

    “你放心,往后就算我带谢郎去天桥底下要饭,见到你李小姐也会绕道走。毕竟与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也是白费功夫。”

    “你敢!”

    “我一个乡下来的,有何不敢?你信不信我敲棍,他谢元朗就得跟着拿碗?”

    李晚霜一想到她谢哥哥去乞讨要饭的场景,某些尘封的记忆被勾起,心疼起来急地要哭。

    还是她身边的婆子经事一些,笑了一句谢夫人说笑了,谢解元大名鼎鼎的举人老爷是不可能去要饭的。

    李晚霜一听对哦,谢哥哥如今怎么可能去要饭。

    再看众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她,方才明白被戏耍了。

    李晚霜跺脚:“好个你,竟敢戏弄我!”

    害本小姐丢人!

    燕娘一下弄哭俩,满意地言归正传: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李小姐莅临寒舍,所为何事?”

    李晚霜自觉丢人把泪抹了,让婆子拿东西,然后得意道:

    “你没银钱那是你没本事,呵!想不到吧?我把你卖的又全部买回来了,而且还另给谢哥哥添置许些!”

    那婆子也是有意显摆,就搁在廊下的雕花木栏上,依次摆开。

    周家的女眷都出来看热闹,纷纷赞道都是好东西。

    李晚霜又觉得自己扳回一局,趾高气扬地不由扬起下巴:

    “我知道你就是嫉妒,你就是不想让谢郎的眼前出现我的东西。”

    说谢郎,谢郎到。

    静言在门外高喊到:“夫人,老爷下学回府了。”

    所唤的谢夫人还没应声,最是高兴地李晚霜抱琴转身去迎。

    她一张跋扈骄傲的脸换了另一幅仰慕讨好的表情:

    “元朗哥哥你回来了,今日我哥哥得了一柄好琴,遣我来求你抽空帮忙调个音弦。”

    二人边往里走,李晚霜一边露出半截琴尾。

    谢安陈见是一款伏羲古琴,粗略两眼颔首不表。

    李晚霜心下大喜,知道这礼是送到他的心头好了。

    往日他多半不是婉拒就是直接无视,需得她用兄长的名义,找各种由头才能送出。

    谢安陈进院后对着提刀的燕娘。

    不着痕迹地将视线从刀转向她人,微微欠身行礼唤了声“夫人”。李晚霜的心喜一下凉了半截。

    燕娘早已习惯李大小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白莲花戏路,看出跟屁虫的失落,不免生出两分报复的快感,她只朝人道了句,晚上吃鱼。

    谢安陈便如往常一样,执手拱礼地答谢:

    “有劳夫人了,可有何事我能代劳的。”

    若按以前的燕娘会秉持君子远庖厨的说法,会让人歇着说很快就好。

    燕娘当下随手一指:“喏,把菜摘了吧。”

    说完她便回到案板前,继续处理食材。

    小碗儿继续腌鱼收拾残局,她哥去打水,各自找活干。

    谢安陈果然挽袖子准备干活去。

    非常家长里短的对话,但这就一家人的样子啊。

    李晚霜既羡慕又嫉妒,更恨:

    这个贱妇居然指使元朗哥哥去做这等粗活!

    本来她的打算是借着调琴的时机两人书房独处,郎情妾意春风正好。

    而与此同时,下堂妇只能一个人在土灶前烟熏火燎。

    最好弄得灰头土脸,才好与今日盛装之下的她强烈反差对比。

    这样,谢安陈就会觉得只有她这样的千金小姐才能与之相配!

    结果村妇居然打发谢郎去做下人的活。

    他竟然还去了!放着古琴雅物不弄,去摘葱折豆!

    李晚霜不服,更不想输阵,娇滴滴地喊了声:

    “元朗哥哥,这等小事何须你动手,采蘋你去!”

    谢安陈抬眸看了眼采蘋:还是我来吧。

    洁癖如他,当即扬手阻止对方靠近,最好再退后十步才好。

    “元朗哥哥你看除了这琴,霜儿又寻到一方好墨和······”

    人已净完手墩坐小凳上,乖乖听话动手摘菜去了。

    打他一进院,周家的女娘们都往屋里回避了去。

    见举人老爷做活,这可是稀罕事,皆偷偷地隔着门缝仰瞻。

    厨娘:虽手上有点不得章法,但一板一眼的可见是有心了,不愧是读书人,连摘个菜也这么好看。

    未出嫁的女儿们,更是只看了一眼便悄悄红着脸转了身去。

    别的不说,燕娘好歹供读这么些年。

    至少目前这个阶段而言,谢元朗为了大家的颜面,也不会在她面前明目张胆地沾花惹草。

    见人吃瘪,燕娘寻思着既然已经端着了,那就端到底。

    如今的谢夫人还是她,不是李晚霜。

    她将被谢安陈彻底无视的身外之物尽收眼底,然后对他打眼笑道:

    “元朗,那些是李小姐送的,你不瞧瞧?”

    小碗儿也寻思过味儿来,便开口接到:

    “老爷,听说还都是我们这等乡下来的看不懂、没见过的好东西呢。”

    啪!

    手起刀落,案板传来一道狠厉的剁骨声。

    燕娘将菜刀从骨肉中分离,幽幽地叹:

    “尚书府的东西金贵,我们乡下人怕是用不起,无福消受。”

    她说着果见谢安陈眉心一蹙,瞬间又恢复如初,维持一张清冷自持的贵公子脸。

    别忘了,他也是寒门出身,乡下来的。

    小碗儿送了洗好的鱼过去:

    “无功不什么来着?夫人,是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的?”

    燕娘只含笑不语。

    望向檐下熔在春晖里的人。

    谢安陈这才淡淡地撩了眼睑,扫了眼那些东西,刚才进院的时候就看到了。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是有谁惹了夫人。

    既她不喜,那就免生事端,这一贯是谢郎维持虚假平衡的妙方。

    谢安陈云淡风轻地婉拒:“无功不受禄,李姑娘请回吧。”
新书推荐: 仙家日月长 快穿万人迷脑洞短篇 重生:一夜暴富五百亿 快穿成短命男配后,他靠捐钱活命 综武:偷看我日记,林诗音要退婚 穿越逃荒:带着空间混古代 豪门太子被爷爷硬塞了个天外娇妻 三维之主 一瓶奶,两瓶奶,读崽心声全是奶 凡灵猎手:开局死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