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退让
常悦从常府走的无声无息。
夏末天热，身着浅橘色纱裙的姑娘走在阴凉处，常悦只带了几样必需品，放在肩上背着的包裹中，之后再由缠枝将她的东西打包好送到衾衣巷。
常悦和李僖说好了确定他今日在家，只说自己找他有事，后者却不知道什么事。
“咚咚咚……”
不等第二声叩门声响起，李僖便已从院中开门迎了过来。
“阿悦，你这是？”
李僖有些困惑的看着背包裹的常悦，不是来找他有事，为何这般？
常悦莞尔，语调轻快道：“李僖，我自除族谱，往后不受父兄拘束，我来投奔你啦。”
将人引到院中坐下，李僖接过她包裹的双手顿了顿，再抬眼时是一脸的讶然。
不同于常悦脸上单纯的笑容，李僖想的有些远，想到常家，想到世俗乡邻，最后还是担忧吃亏的是她。
“这件事，是否太过？阿悦，我不是反对你，此举有碍你的名声，我一男子可以被传，他们惧于我的官职不敢多言，但你不同。”
李僖也经历过舆论毁人之事，比任何人都知道谋些言行对旁人的伤害有多大。
常悦还是那副坚定的模样，声线中夹了些无助：“我知道对你来说很突然，可是李僖，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就像那封信里她写下的，若两人侥幸从疆北活下来，她定要与李僖结发，互相携手共度往后的时光。
“不是你逼得我与家人断绝关系，是我一意孤行，我也很确定，对此决定，往后我绝不后悔。”
常悦说的郑重，就差举起右手开口言誓了。
李僖看得发笑，不用她发誓坚定这个决定，也不质疑她的笃定，转过头将话题扯到了她用过饭没有。
衾衣巷的宅子仅有只有一间寝居，李僖当然不可能提出与之共处一室，等到缠枝佩剑而来后，李僖提着灯笼出门。
先去客栈要了间房，李僖步子没停，在当晚夜间去了两个地方。
一是去牙行看了几处二进的屋子，约了明日挨个相看。
常悦没来时仅他一人居住，宅子逼仄些也无妨，但如今不同了，金窝里的凤凰飞下枝头，李僖就是向同僚贷银，预制俸禄，也不可委屈了常悦。
李僖不是将常悦当作琉璃宝贝捧在手心，如今他已官至太尉，只是想把自己能给的给得起的全部捧到心爱之人面前而已。
世上互相爱慕之人不都是这样互相付出吗。
像常悦为他离家，他便能给她提供基本的身外需求。
二是要去常府求见常双祧。
常双祧大概猜的到那边不会沉默，一直没有入睡。
李僖虽然在官职上大常双祧好几阶，但谈话间他的姿态放的很低，摆的也是晚辈的诚恳架势。
会客的花厅里，常双祧坐在首位，桌上放着盏热腾腾的黑毛茶，不知是刻意怠慢，下位的李僖桌上干干净净。
婢女侍立在门口，常双祧一句话便能为他上一盏新茶。
李僖看得出来，也不恼，先说了常悦到他那里如何，他今夜去客栈住，明日搬进稍大的宅子，还说绝不唐突。
常双祧手上茶盏重重落下，看他颇为识相，揣着手听他言语。
“晚辈官升至此才敢冒昧大人，您可派人督察晚辈，常悦在我那首要是自由的，晚辈保证，常悦在常府如何在李僖那便会如何。”
高位上绣金圆领袍的男人不轻不重的撇他一眼，没说什么表态。
李僖起身作揖，俯身道：“常大人，晚辈是心慕常悦，但喜欢一个人不是夺走她的欢愉，我不愿她舍鱼而得熊掌……”
“你可以逼她舍熊掌！”
常双祧这句话指责意味十足，看他也带了几分碍眼愤怒。
李僖缓缓笑了下，清和问：“大人允晚辈拜见，不是已表明了立场吗？”
那日赵明簪停灵，李僖深夜将常悦送回常府，足以说明他处事严谨为常悦着想。
疆北一役结束，常双祧亲眼看着李僖如何在朝堂上孤抗群臣，又在这半月来看他如何在太尉一职上站稳脚跟。
李僖这个人，能力上佳，野心也不小。
便是这些观察教的常双祧对他改了观，从别的角度来看的话，李僖倒也可以做个良人。
退步的心思被戳破，常双祧冷哼一声，听起来是没有多大的怒气的。
“能得大人点头，晚辈涕零不尽。”
深衣峥嵘俊雅的青年平移一步忽得双膝跪地，结结实实的行了一个庄重的晚辈礼。
双手合十举着，李僖不瞒道：“想必大人早知晚辈是冯泉长子冯亓，日后晚辈和阿悦成亲，必不会让不相干的人到她面前作妖，晚辈会亲手了断那些往事，大人尽可放心。”
说得出了断之时李僖心中已有计策，他要将冯亓的孽缘都斩断了，一为报仇，二为清净。
“嗯。”
常双祧喜恶不辨的应一声，低垂的眸子不见愤怒，说不上接受，算是有点长辈对晚辈平易近人的友善了。
在荆南那说过的话有了实现的机会。
李僖请假带着休沐，有好几天的空闲，两人从衾衣巷的新宅出发一路采买，使出外城时雇来的牛车装了大半车。
常悦挨个点了点东西，满意的点了点头，昨日想的一件不少。
转身想了会儿，常悦情绪淡下来，不快问：“李僖，我花费是不是太多了？”
从常府出来仅带走了自己的物件衣衫，银钱等她是一概没带，李僖会不会觉得她犹在常府时花费无所顾忌？
“怎会？”
李僖指着身后纸盒包裹道：“这些都是买给师父的，还有些家中所缺的物件，你都没给自己买，再说，这里都是些价低的小物件，便是再来一车，只要你想要，我也不会嫌多。”
金银乃再生之物，若吝啬的奉在高台，终归是一死物，有人赚钱有人花，该高兴才是。
若李僖一人坐拥几座金山却失去了身边挚爱，也是余生无滋无味。
常悦展颜欢笑，喜滋滋道：“那就好。”
“阿悦，我们逛过成衣吃食铺子，为何不给自己买些东西？”
“没看上。”
李僖松了眉眼的担忧，复述了一遍她的那句那就好，不是为了替他节约克扣委屈自己就好。
看着身旁稳当赶牛的人，常悦语重心长道：“李僖，我不会委屈自己的，若我看上了一件东西你不肯要，我肯定会不依不饶，届时便花的你身无长物万分追悔。”
李僖不言，看着颇为犹豫。
在她焦急的目光下，李僖打趣开口：“我觉得我会是委屈的那人，咱们的管家大权不是在你那吗？”
“也是阿哈哈……”
荆南还不知道两人同来的事，见李僖挡在门口一脸尊敬的笑意，气冲道：“又来了？有事门外说。”
穿着浆洗得黄白的老叟自以为隐晦的连连看着周围，却连个姑娘影子都没见到，不由得气哼一声。
“伯伯……”
李僖侧身，将身后的常悦全头全尾的露出来，果不其然在荆南脸上看到褶皱延展的笑意。
连拉开木门，面前浅色衣裙的姑娘还有些陌生发怯，荆南不用说什么，自是无限满意。
“害，叫什么伯伯，跟远今一样，叫师父，姑娘便是远今说的阿悦吧，快进来。”
从说话间无姓名到远今，李僖无奈的努了努唇，触及到常悦询问的眼神，他点头肯定。
常悦面上带笑，软软的唤了声：“师父好。”
“欸，好孩子，进家来说话，乡下尘土多，小心些走，等会让远今在院中洒些清水再出来。”
常悦笑着应下他的照顾，回道：“您也叫我阿悦就好，一家人不用生分。”
荆南将她当做哄着的晚辈，引着她说话，不多时，常悦刚开始的陌生已经没了。
看了眼带着她游览院子的荆南，李僖自觉的将牛车上东西卸下来，又卷起宽袖到疱屋忙活。
三人简单的吃了午饭，荆南惯常小憩片刻，说了声阖门去睡了。
常悦坐在院中秋千上，兴奋的用双脚在地上借力，没停当的荡来荡去。
李僖用木桶钓下深井一颗寒瓜，等着半个时辰后钓出来切开吃。
看他时间宽裕了，常悦招招手道：“李僖，木板很宽，你也来坐吧？”
“好。”
常悦伸了伸双臂，愉悦感慨道：“真好啊。坐看云卷云舒,静听花开花落，望眼去是绿荫如瀑的树林，树荫下的阳光也正正好。”
明亮的阳光细碎的照耀在她脸颊上，像只慵懒餍足的卷毛猫。
“可惜的是院中没养花，绿色草丛是有些单调了。”
“那我们下回来时带些种子，或者买几盆成花。”
他来了，便由他掌舵秋千。
常悦侧脸看去，忽感受到无限安宁来。
快秋初的蝉鸣少了，两人肩膀平齐坐着，身边是大好阳光，又挨得那样近，似能听到他平稳轻缓心脏跳动声。
两人不说话时，便有静谧宁和的气氛蔓延，都是欲求不重之人，和谐的氛围像是相携了许多年的夫妇。
脑袋转到李僖左肩，常悦坦诚道：“李僖，我喜欢这里，也喜欢和你在一起的生活。”
或许是快乐大过于遗憾，李僖上值她便在家或上街兜买，他们的相处虽然日趋平淡，但温馨默契逐日增多，常悦感受的是安心的陪伴。
李僖微僵肩膀，左边感触她的柔软最近，独属于她的浅馨隐隐涌来，他乐于她的接近，也在努力适应。
“我也喜欢。”
与她的目光对上，李僖清淡的声调不像是言誓：“往后，我便维持你的喜欢。”
常悦弯唇点头，柔软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