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一处幽静的房舍中，黑袍人坐于桌前翻看着手中书简。
火苗摇曳，在最后一截灯芯燃尽后缓缓熄灭。
“师父？”门外人试探着敲门。
“进来吧。”
“师父，砀城李家的魂灯灭了。”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灭就灭了，布局在凡间的世家那么多，损失一两个不碍的。”黑袍人淡淡扫了他一眼，问道：“倒是今年入秘境的人选可定下了？”
“还差三处没有提报，许是今年好苗子太多，一时拿不定主意。”
黑袍人将手中的书简重重拍在桌上，沉声喝道：“糊涂！你要明白此事才是真正的大事，总盯着凡间界有什么用？那几处若是选不出来就不要来了，万不可因他们而延误。”
“是，师父教训的是，徒儿知错了。”他本还想说魂灯之事或与冥界有关，可见黑袍人冷淡的眼神，只得把话咽了回去。
幽冥地府，判官司壹号班房。三人一鸟大眼瞪小眼。
“所以说卢小姐放着修行之路不走，愿以百年无偿劳役，帮它换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栾奕围着桌子上的鸟灵转了一圈。
妄生点头。
“弄条狗来还能当猎犬，它能干啥？遇到恶灵上去啄它？”
栾奕话音未落，桌上鸟灵突然飞起，在他头顶连抓带啄，一时间惨叫声与翅膀拍打声充斥了整个房间。
妄生随手抓住一根飞落的鸟羽，斜眼看着战局，完全没有上前解围的意思。
“诶呦，行了鸟姐，我错了还不行。”
“她叫翠翠。”妄生在一边充当翻译。
实际上，翠翠的邪灵法力本就是凭着献祭身体勉强得来的，再加上她也没背负人命的因果，净化起来相当容易，而净化之后她也拥有了语言能力。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小山雀是个口痴，还是那种特别爱面子的口吃，在知道自己说话不利索后就索性不开口了，全靠与人意念沟通，而妄生这个被生灵喜爱的天道化生者，很自然就成了翠翠选择的对象。
“倒也不是完全没用，”元序将手伸向翠翠，却被对方惊恐的避开，他也不在意，收回手继续说道：“可以做些情报收集的工作。”
翠翠扑棱着翅膀落在妄生肩头，眼神警惕的看着元序，见他不再看自己，才用鸟喙整理起羽毛。
妄生暗笑，这么长时间过去，元序还是一如既往的遭小动物嫌弃。
“卢小姐到底要打多久的白工，可都看你的了。”妄生伸出食指，点了点翠翠灰栗色的鸟头。
“行了，说正事，”元序捡起地上的任务薄，“这次因处理邪修作恶一事，维护了凡间秩序，任务薄给出乙等的评级，这对于新人来说已经很好了。”
“可惜让那邪修逃了，不然该是甲等了吧。”栾奕整理着被啄乱的头发，一副错失了几万贯钱的表情。
所谓任务评级也就是鬼差晋升的依据。
评级分为甲乙丙丁四等，其中丙等丁等很简单，就是合格与不合格的区别，丙等对晋升无影响，连续两个丁等就要被降职处理。
而甲等和乙等则分别代表优秀和良好，木令见习鬼差晋升到铁令正式鬼差，需要获得五个乙等或一个甲等，再向上晋升便是数量翻倍。
差一点直接晋升正式鬼差，无怪乎栾奕会觉得可惜。
妄生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元序，见对方神色极其自然，看不出丁点儿异常。
“对了，还没问你们，为什么都走了就把我留下？还有任务怎么突然就通过了，我出来的那会儿你俩都还昏迷呢。”
说起这个事儿，妄生就有点心虚，她总不能说当时走得急，把你忘了吧？
“就是因为都走了才要把你留下呀，嗝，不然任务不就算失败了么？”食气鬼打着饱嗝从吊坠里飘出来，连续吞噬了天道碎片不甘之气，以及翠翠无畏之气的她，身体肉眼可见的圆润了些，“合着躺赢还不高兴了？那下次换你去拼命？”
“你这么说好像也对，”栾奕摸摸脑袋冲妄生笑道：“多谢啦。”
妄生没看他，挥挥手表示都是兄弟别客气，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倒是原主让她有些意外，原以为为情而死的人，总没那么容易看透，却不想在李公子化为飞灰后，怨气突然就消解了，只剩下一丝憎恶，一丝不舍。
妄生无语，世间的七情六欲果然不是她这种直来直往的性格能参透的。
“栾奕跑一趟阴曹司，联系砀城城隍提调卢小姐的证明文书，魏息去轮回司协助办理就职。事情办完不用回禀，我这里还有一些扫尾工作要处理。”
扫尾？我看是去毁灭证据吧？妄生暗自撇嘴，带着翠翠一起去了轮回司。
出乎意料的，向来在轮回司驻扎，忙到没有生活的孟婆，今日并不在，殿中只有两个姑娘，一个是她认识的卢小姐，另一个则是个眼生的小丫头。
就职手续都还没办理，卢小姐已经坐到织梦机前干起活来，而那个小丫头虽然眼睛看向殿外，但很明显正在神游天外，咬着笔杆子不知在想什么。
妄生轻咳两声，小丫头没反应，再重咳两声，还是没反应。
食气鬼在一旁等的不耐烦，尖着嗓门叫道：“轮回司主事何在？”
小丫头一个激灵，笔杆滑落，而伴随着这个动作，她的背后隐隐显出一对蝶翼。
“魏鬼差别见怪，释梦方才又入神了。”卢小姐接过翠翠捋出来的梦团线头，一边认真织着梦网，一边解释道。
听她这么一说，小蝶灵释梦也回过神来，身体一震，蝶翼消失不见，对着妄生尴尬笑道：“抱歉哈，刚才在接剧情呢。”
“接剧情？”妄生一头雾水，是她离开的时间太长，被地府文化淘汰了么？
“是这样的，我们轮回司不是负责在度化任务中编制梦境么？之前有许多冤魂投诉说梦境太粗糙，一眼假，就很难投入，导致度化的效果大打折扣，所以我这边就要负责完善梦境剧本。”她说着指了指身后几个大书箱，展示自己的成果。
怪不得轮回司抢着要人，抛开纯阴之体的资质不谈，单就如今这工作量也足够她们做如此急迫了。
“那请问孟婆何在呀？”之前孟大姑娘替自己解围的事还没当面感谢，如今来到轮回司，不见一面实在说不过去。
“孟大大去凡间抓魇鬼了，最近任务量太大，我们忙不过来，只好去弄几个工具鬼。”她说着，还看了看飘在魏息身旁的食气鬼。
食气鬼：你不用看，我知道自己也是工具鬼…
见不到就下次再说，反正孟大姑娘在酆都的地位稳得很，下回再来便是。
妄生在释梦小妹子的指导下，以判官司的名义手书了一份担保文书。
“其他证明材料哪天顺路送来就行，不着急。”释梦拖了个蒲团在她身边坐下，小声说道：“可算见到一个女鬼差了，你都不知道，自从少卿无常投胎之后，再也没人和我讨论剧情了。”
少卿么？妄生回想起那个头脑清晰，擅长卜算之术的机敏女子，心里还真有些想念，也不知她如今在阳间过得如何，等自己在酆都站稳了脚，不妨去阳间看看她。
一应事务处理完，又与释梦闲话了片刻，已到了快下值的时辰，栾奕未到，妄生索性也不等他，带上翠翠，直接来到位于东城消金街上的一处赌坊附近。
于转角的阴影处席地而坐，妄生一手抚上翠翠头顶，另一手掐出“通灵术”的指诀。
青光一闪，再睁眼时，她已换到了翠翠的视角。
妄生用意识操纵着鸟身起飞，落到赌坊二层的房梁上。
此时的赌场中人声鼎沸，随着庄家高喊一声“三个六，豹子！”，乌泱泱的人群中，两道不服气的大叫声响起。
“不可能！老子不可能这么背！”
“爹，再来，这回还压大！”
妄生循声望去，就见沈二带着个头没有桌子高的沈兴在赌大小，而从自己那里顺来的一锭金子也变成了几块小小碎银。
妄生气得鸟毛都炸起来了，在房梁上踱着步子，思考如何整治这二人一番。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眼光无意间扫到赌坊后门，一个熟悉的玄袍身影吸引了妄生的注意。
元序不该忙着毁灭证据么？跑这里做什么？想到此处，她不再理会两条赌狗，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元序身上。
片刻过后，后门转出个着灰袍的高大身影，妄生皱眉，呼唤食气鬼，「那灰袍人不对，仔细分辨一下气息。」
片刻后，食气鬼郑重回答道：「大人，有一丝魔气。」
魔气？幽冥向来听从天界号令，从不与魔族往来，元序一个冥界的金令无常怎么会私下里与魔族会面？
「大人…看来元无常真的和魔族有往来，咱们要不要跟上去听听？」
妄生自嘲一笑，「怕是还没听到一个字，就会被元序当场抓住，况且——」即便他真与我前世身陨有关，现在也没能力报复，何必徒增烦恼。
她转过头，不再去看元序，视线再次落回赌场中。
倒是这两个人，不能再任由他们胡闹了。鬼差家眷坑蒙拐骗，若让人抓住把柄，恐怕要被直接除名。
大的性格已经形成，只能来点硬的，小的倒是还能管一管。
妄生眼珠一转，“灵婴祠”，差点儿把这个好去处给忘了！